第29章
随便找了個借口擺脫那些憂心忡忡的跟班,布萊安随着方遲走向他在春之城的家。
調查方遲時他曾注意過這裏,但人都被弄到軍營了,一個房子有什麽可在意的。只是此時,方遲對他說,那是我家。
“家”這個詞語對布萊安而言是一個很遙遠的東西,或許他的字典裏并沒有這個詞,也可能他早就把軍營當成了自己的家。
家是什麽?家并不代表一個房子,一個睡覺的地方,而是一個抽象名詞,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所以,他和方遲都沒有家。他們只是兩個浮萍,在瑞奈森斯這樣的國度裏沒有人在等着他們。
可現在,他突然想去方遲的家看看,突然覺得那會不會是個溫暖的地方,突然想要和這個人一起到一個不屬于軍營的地方。
方遲也在想,他為什麽會突然想帶這家夥回家呢?或許是因為他在面對蕾娜時的隐忍,也或許是因為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疲倦。方遲突然想讓這樣一個高昂着頭等待他人仰視自己的上校休息一下。一分鐘也好,放下上校這個軍銜,抛去一直所背負的包袱,作為一個叫布萊安的人,呼吸一下經過清潔系統過濾的人造清新空氣。
盡管那個溫暖的小窩并沒有人在等待着他,可方遲居然是第一次如此期待着回到那個地方,為他身旁這位高貴的上校沏一杯熱乎乎的茶,驅一驅這冬日的寒氣。
可這一次,這個家,卻給了他更大的驚喜——
“嗷!”不大的聲音從門前傳來,一團白乎乎的東西正蹲在家門前等他。它不是那種會讨人喜歡的狗,不會搖尾巴,不會親切地舔人,也不會蹭上來撒嬌,可它依然在這門前堅持地等着他,等着這個不一定歸來的人。
方遲覺得很欣喜,也很驚訝。對于這個随便撿來并且害得他被某個變态看上的狗,他一向是不在意的。進了軍營後小白被布萊安帶走訓練,他更是不聞不問,完全不在乎它會受到什麽樣的待遇。可這狗就是跟定了他,即使被趕走也要等他回來。
方遲走上前,抱起已經不小了的小白,會心一笑:“再過兩個月就抱不起來了,重死了。”
這頭不會撒嬌也不會搖尾巴的雪狼,将方遲的手指含入口中,用牙齒輕輕碰着,卻不會傷到他。
布萊安走過看,淡淡瞥了小白一眼:“逃兵,回去領罰。”
小白一看見他,也顧不上和方遲玩兒了,吼叫着沖上去要咬人,已經頗具聲勢的狼嚎在樓道裏響起,方遲連忙打開門,把這兩位爺請進去。至少屋子裏隔音好,不至于擾民,要打關門放狗,他絕對不會手軟。
将互瞪的一人一狗丢進屋子裏,轉身就去燒水。他已經很久沒回來了,系統自然不會像平時一樣為他準備好熱水和飯菜。
可這屋子現在連個能坐下的地方都沒有了。說實話,自從那天晚上去找康納夫人共度春宵後,他就一去不複返,丢下屋子一個孤單在家,可能它覺得有點寂寞,就把家具全都弄倒,杯子全部砸毀,電源全部切斷,一片狼藉。
方遲看了一眼布萊安,又看了一眼小白,頓時兩個家夥都不敢看他了。這一屋子的傑作明顯是那天霍爾斯帶人來抓小白時弄的,換言之,這二位就是罪魁禍首。
布萊安掃視了一下房間,不滿地說:“霍爾斯中尉怎麽辦事情的,抓條狗還這麽擾民,回去一定要好好處罰,讓他學會如何辦事!”
方遲一臉不屑地看着他,沒有他下令,霍爾斯能來抓小白嗎?沒他默許,霍爾斯能這麽嚣張嗎?現在居然厚顏地把別人推出來當擋箭牌,果然這麽多年高官不是白當的,至少臉皮是練出來了。
小白也知道這一屋子狼藉有它一份兒功勞,要不是當初掙紮的太厲害,也不會弄成這樣。于是它破天荒地跑到方遲腳下,用頭蹭了蹭他的小腿。方遲現在本來就在為它跑到家門前等待的行為而感動,它又用上這麽一招,哄得方遲有些開心,拍拍它的頭,柔聲說:“我知道不是你的錯。”
小白聽了這話,向布萊安投去勝利的一瞥,一臉得意樣讓布萊安恨得想吃狼肉。所以說,寵物也不能養個太聰明的,容易遭到敵視。
方遲把屋子收拾出一塊兒可以休息的地方後,接通電源,讓房屋的清潔系統自動整理房間,而他則是去儲物櫃裏拿出他珍藏的碧螺春,并去廚房燒起了熱水。
他一出起居室,小白和布萊安就開始死掐,一個張口狠狠地咬,一個則是迅速将對方踩在腳下,狠狠地蹂躏。
“安德魯下士,襲擊長官、逃離軍隊、拘捕可都是重罪,我該怎麽罰你呢?”
小白也不叫,而是不停地掙紮,企圖狠狠咬到布萊安。
上校見它那股狠勁兒,微微敬佩了一下,這麽小就如此有沖勁兒,長大了說不定真能咬死他,只是……
“安德魯下士,作為你的長官,給你一個警告。在對付比自己強大敵人之前,要學會先低頭,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那你會在長大之前就被人宰了,還威風什麽。”一邊說一邊加大力度,就是要踩得安德魯無法擡頭。
也不知道是被踩得狠了還是真的聽懂他的話,小白不再掙紮,乖乖地趴下身子見它這樣,布萊安微微擡腳,發現小白依舊趴在地上,表現出臣服的樣子,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有點冒綠光。
布萊安傲慢地笑了:“注意收起你的眼神,別讓人看出你的敵意,懂嗎?”
小白低下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方遲端着茶出來時,正看見這麽一副人慈狗孝的和諧景象。布萊安坐在沙發上,小白則是趴在他膝上任他揉亂自己的毛。
有問題,他神色閃動,但卻不理會,任由布萊安和小白暗地裏互掐。既然它們都打算私下解決了,他就不插手了。
他将茶放在布萊安面前,上校端起茶杯,一口全喝了進去,末了撇撇嘴:“太少了,不解渴。”
方遲寒着臉看他牛飲,一杯上好的茶就這麽被他給糟蹋了,心裏那個郁悶。立刻從儲物櫃裏拿出一袋過期的速溶咖啡,沖了一大杯遞給布萊安,喝,喝,喝死你!
布萊安看着方遲比以往更具生氣的臉,胸口那股悶氣漸漸霰散開來,他一把将自己膝上的小白丢進廚房,遙控着将房門關上,接着把正在品茶的方遲一把摟在懷裏,昏天暗地地吻。
只是這一次方遲沒有像以往一樣回應他,而是一把将布萊安推開,靠在沙發裏,一邊喝茶一邊悠然說:“這裏可不是軍營,上校你的命就在我手裏呢,以為我還會任你擺布嗎?”
“還有,”他放下茶杯,“別把我當成洩憤的工具,你剛剛對蕾娜做了什麽?”
布萊安剛剛轉好的心情又陰霾了,他蔚藍的雙瞳上蒙上一層灰:“在她頭發上放了點東西。”
“另外那些與你接觸過的人身上也放了吧?”
“對,那是軍方最新研制出的微生物追蹤器,會寄生在人的毛發上,大小只有幾納米。通過它,軍部就可以追蹤所有人的行動路線以及停留地點。最多三天,Avenger的所有據點都會被摸清。”
“蕾娜和你一分手後,就會回總部彙報吧?”
“她怕跟蹤,也怕監聽,所以不會利用通訊工具,但也不會立刻回總部。應該會用反追蹤技術迷惑一陣軍方後回到總部,不過,最多也只有一天就會回去了。”
“所以在你一出現在春之城,那些人盯上你的時候,Avenger就注定要暴露在軍方面前了。”
“他們很厲害,輸就輸在技術太差,根本無法搞研究,也無法發現這種新型的生化武器。”
布萊安像是在對方遲說,也像是在對Avenger說,更像是在對自己說:“與一國之力為敵,就是這樣的下場。”
“很厲害啊,布萊安。為了上位,利用了昔日的故人。一旦事情敗露,就算軍隊沒有将Avenger一網打盡,那些與你接觸過的人也會被當成奸細處決。那個叫蕾娜的女人,你就這麽輕易地舍棄了不是嗎?”
方遲的話像針一樣刺入布萊安的心中,而他表面上卻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歉意和悔意。在把手放到蕾娜頭發上開始,他就選擇了堅定的背叛和抹殺,背叛昔日友人的信任以及抹殺自己心中那僅存的天真。
“是啊,”他突然無情地笑了,“如果不是當時情況不允許,我還會用過去的故事來騙取蕾娜的信任呢,那樣會更好地完成任務,我就是這樣的人,不是嗎?為了上位,不惜瘋狂虐待下屬,為了得到權力,不惜背叛昔日的友情。只有這樣的人,在瑞奈森斯才可以身居高位。”
他站起身,低頭俯視着方遲,眼神裏盡是輕蔑:“你以為,我是怎樣獲得今天的位置的?就靠你口中所說的舍棄。”
方遲輕輕拍手,安靜的屋子裏只有他單調的掌聲:“我都不知道你演技這麽好,剛才那副嘴臉讓我差點想揍你了。可是,你為什麽還要扒掉蕾娜的頭發?就不怕她在整理頭發時,發現那個什麽新型監視器?”
擡眼看了看布萊安有些僵住的神色,方遲嗤笑一聲:“得了吧布萊安,你比任何人都要天真。”
“以為讓下屬提前感受到死亡的威脅就可以在戰場上多救下一些命嗎?”
“以為不把軍人當人看,就可以冷冰冰地看着他們去送死嗎?”
“以為靠着那樣的提示,就可以救下她嗎?”
“我從來沒想過,上校會是這麽一個天真的人。這樣可不行啊,不狠下心來,就沒辦法達成你真正的目的了。”
方遲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你有更重要的東西吧,布萊安?”
這一番話句句錘進布萊安的心中,他坐回到沙發中,輕輕說:“對,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并且,一定要把你拖下水,一定要讓你知道我的秘密。”
布萊安緊緊握住方遲的手腕:“一會兒故事要是太吓人,你可不許逃。”
“我在聽着,上校。如果太吓人,我會把你打暈跑路的。”
“是麽?”布萊安露出一個危險的笑,他貼近方遲,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讓一直保持冷靜的方遲都楞了下。
“方遲,我是個下等兵,是個人體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