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在瑞奈森斯,任何一個人都知道,布萊安在16歲時以優異成績考入軍校,一畢業就任士官,接着屢立軍功,就像三級跳一般飛到了上校的位置。現在在上校這個位子上屁股還沒坐熱呢,估計又要往将官上飛了。沒有人知道,布萊安曾經是一個最下等的士兵,是被作為棄子存在的人體兵器。
之所以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是因為這段歷史并不屬于布萊安,而是屬于一個叫雷恩的少年。
作為戰争起家的國家,瑞奈森斯的邊境地區經常與其他國家發生沖突,每次沖突下來,就有不少的家庭妻離子散,正因如此,這個國家的孤兒院出奇的多,雷恩正是這樣一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
他的外貌并不起眼,褐色的眼睛總是垂下,讓人無法看清他的眼神。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自卑又懦弱的孩子,卻有着無比堅定的信念。親眼看見父母死于戰亂的他,夢想着要成為一名軍人,把邊境地區的防線建設得牢不可破,為國民們守護祖國的邊境。
可就是這個夢想,讓他陷入了一生都無法醒來的惡夢中。
2407年的春天,地區人事局來孤兒院征兵。每年他們都會從各地區招募志願者參軍,如果是16歲以上的人,會根據情況編入軍隊或送入軍校;16歲到10歲的孩子,會根據其發潛能進行針對性培養。
當時只有14歲的雷恩,拼命想要抓住這個機會,可是他身體瘦弱,又不會展現自我,只是低着頭,絲毫都不起眼。這樣的孩子,即使加入軍隊也會被欺負,他還沒發育完全的身體也不能承受負擔過重的訓練。人事部門完全沒有考慮這個孩子,他們對雷恩的評價是,身體、精神、智商皆為中下,一輩子庸庸碌碌,沒有任何前途。
幾乎是被判了死刑的雷恩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跟着征兵隊伍跑了出去,在門前死死地抓住當時去征兵的中尉的褲腳,就是不肯放手。
面對這樣一個倔強的孩子,中尉也很無奈。可是以雷恩的資質,參軍,只有死路一條,他不能因此就這樣害了一個孩子。正當他想要無情地踢開雷恩時,研究基地跟來考察的上尉說,他那裏還有一個名額。傻傻的雷恩像抓住一個救命稻草一樣跟着基地上尉走了,完全沒有發覺中尉鐵青的臉色。
研究基地在三百米深的地下,沒有天空,沒有雲彩,沒有陽光,只有永無休止的實驗。那是一個禁忌之處,作為瑞奈森斯黑暗面存在的地方,在這裏,軍部的科學家們用人體做着實驗。
一般研究成果都是要在動物實驗成功後,在社會上招募大量的被試,被試者完全自願,并了解實驗的風險,而實驗者也會根據被試的反應及時采取措施,非常合理與科學。而在這裏,被試者都是早已經沒有晉級希望的下等兵,他們沒有人權,只有毫無憐憫的實驗。
實驗如果成功了,那就是他們的幸運;如果失敗了,被試反應值得關注,他們才會得到救治,否則就自生自滅。這還僅僅是正常實驗,如果是生化武器的實驗,研制出解決之道還好,沒有研制的話,這些棄子的命運只有死路一條。
這裏是地獄之門,進去,就再也沒有出來的機會。連屍體都會被解剖研究,最後變成容器裏的标本,任人觀賞研究。
雷恩就是進入了這樣一個地方,每天承受着藥物和射線的煎熬,有時那些所謂的科學家還會在他體內埋入一些奇怪的東西,并觀察他的反應。
自從進入這個秘密研究基地開始,他的人生,便只剩下空洞的實驗,只剩下死亡的倒計時。
直到他遇到亞伯那天,那紅發像一團烈火一般點燃他心中唯一的希望。
亞伯是一個剛剛考入軍校的16歲少年,可是在校內生了一場大病,雖然痊愈,但身體也被病魔給拖垮了。軍醫鑒定他再也沒有了作戰能力,但這個少年又不肯退伍,所以在懵懂的情況下,也被送進了這個基地。
他與雷恩住在一個宿舍裏,是個話唠,每天從睜開眼就說話,到閉上眼也不會停止——因為亞伯會說夢話。雷恩曾經壞心地問他私房錢藏在哪裏,這個家夥也都老老實實地說了出來,第二天自己那點存款被寝室的人搜刮一空。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天真的少年,卻給整個基地帶來的光明。他非常喜歡笑,一笑總是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讓本來就長得可愛的他顯得更加純真。對于所有人來說十分可怕的實驗,他卻是這樣看待的——
“我們也在保家衛國啊!因為有我們在,這些藥物才會研究成功,因此有好多人得救不是嗎?你們想想看,如果有哪一天你們的家人生了病,剛好是靠着因為我們而研制成功的藥物得救,不是很好嗎?我們也在用自己的生命保護着這個國家,不比戰場上的士兵差!”
就是這樣一句話,給整個基地的實驗體帶來了希望,賦予他們這無盡的煎熬以意義。他們甚至不在乎最後研究成功後,名單上是否有他們的名字,他們只想用自己本已經被鑒定無用的身軀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亞伯甚至在做實驗的時候,在實驗臺上問:“為什麽你們不制作一些可以改變人體基因,使人變強壯的藥物呢?這樣可以讓更多的孩子變成有潛力的士兵不是嗎?”
實際上這個實驗一直在研究中,因為亞伯這一句話,讓雷恩和他都加入了這個實驗,成為被試。
這樣的實驗比起其他來說,對被試是個希望。如果實驗成功,他們就有回到戰場的一天,就有出人頭地的一天。他們将會作為第一批改造士兵,成為先行者。為着這個希望,這些年輕的士兵一直忍耐着各種射線的侵蝕,各種藥物對身體的損害。有些士兵更是因為實驗而發生了不可逆轉的癌變,最後死在實驗臺上。
在這樣的日子裏,雷恩與亞伯變得親密起來。他們兩個作為重點實驗對象,待遇與其他人不同。對于雷恩來說,那團火紅的頭發是他生命中最絢麗的色彩。
亞伯說,我從小就夢想着可以加入軍隊,保護這個養育我的國家。
亞伯說,我有一個妹妹,現在寄住在親戚家,我好喜歡她。
亞伯說,即使實驗失敗,我也不後悔,因為我為後人留下了寶貴的數據,說不定可以保護更多的實驗者。
哪怕是随着實驗日漸變得憔悴,他也不曾放棄過希望。哪怕是痛苦的無法呼吸,他依舊露出深深的酒窩來安慰與他同樣痛苦的被試。哪怕是到油盡燈枯時,他仍然對雷恩說,如果能因為我失敗的數據讓你成功就好了。
多年後的布萊安曾想過,如果那個時候亞伯死在了試驗臺上,或許是最好的結局。如果他就那樣死了,他也不會像今天這樣,永遠都無法忘記那個血色的黃昏。
就在亞伯奄奄一息時,新藥制造出來了,包括亞伯在內的十二名被試全部成功,身體素質被改良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仿佛他們一出生就是運動健将一般。
這樣的實驗結果對他們來說是莫大的好消息,所有人擁抱着、歡呼着,眼淚與笑聲一同留在了這個基地中。
進入研究基地一年後,15歲的雷恩和17歲的亞伯用自己的雙腳走出了基地,十二名成功的被試面對着蔚藍的天空與金色的陽光,一個個都癱軟在地上,流下了不知是狂喜還是心酸的淚。
這些天真的士兵認為他們就此走出了實驗的惡夢,可以真正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可是他們并不知道,他們的實驗,僅僅只是一個開始。其實他們的人生,在走進基地那一瞬間,就已經結束了。
為了便于觀察,所有被試都被編入了同一個小隊,他們在一出基地就接到了第一個任務——作為偵查兵潛入鄰國。為了查看他們的身體狀況,這些士兵需要潛入鄰國的邊境軍隊中,毀掉他們一兩個建築物,打響實驗成功的第一槍。
每個人都鬥志昂揚地出發了,誰也沒有懷疑,為什麽明明試驗成功他們還要吃藥。誰也沒有發現,雷恩的發色,一天比一天淡了。
布萊安永遠無法忘記那個黃昏發生的事情,當他們跟随接應的同伴順利潛入軍營中,向總部彙報了之後,每個人腕間的檢測儀(監控身體狀況,以便第一時間記錄實驗數據的儀器)都伸出了一個注射器,将奇怪的液體注射到他們身體裏。
接着,異變發生了。每個人的眼睛、鼻孔、耳朵、嘴角都留下了鮮紅的血液,這些血液随風飄散,變成奇怪的病毒潛入整個軍營。
那一天的夕陽異樣的血紅,每一個被病毒感染到的人,全身的皮膚都會裂開,鮮血淌出,最後飄散在空氣中,化為新的病毒。
哪裏有什麽強化人體的藥物,在實驗中期,研究人員就得出了以現階段的技術,是無法徹底改變人體基因的。而從那時開始,他們的研究目标就變成了生化武器。至于那些給他們服用的所謂提高身體素質的藥物,根本就是那種以燃燒生命為代價激發人體潛能的藥物!
他們被祖國抛棄了,他們的血液變為武器飄散在別的國家,瘋狂侵蝕這個國家的軍隊。病毒擴散得太快,整個軍營很快變成了死地。好在這個軍營是一個遠離城市的地方,而病毒如果不侵入人體,在空氣中只要一兩分鐘就會死亡。
可這樣的病毒還是迅速傳遍了整個軍營,那些敵國軍官在死前向總部彙報,增援請在一小時後病毒完全消散後再來,否則會造成更大的傷亡。病毒轉播太快,而且又是新型病毒,相信敵軍也沒能研制出解決之法,這次突襲應該只是一次實驗。
十二名被試終于知道了自己的命運,然而那時,他們已經無法動彈,躺在地面上,任由害人的鮮血流淌。
就在所有人都無力時,那個一向瘦弱的少年,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爬到了亞伯身旁,他輕輕推着紅發少年的身體,一遍又一遍地呼喚着他的名字。
然而亞伯只來得及将胸前一直挂着的吊墜遞給雷恩:“這……是我……妹……蕾娜的……照……片……幫……我……”
月牙形的吊墜打開,裏面是一個有着同樣火紅秀發的少女。亞伯的鮮血流進,屍體最終化為空氣中的塵埃,一絲一毫都沒有留下。
雷恩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怎樣的變化,為了對照研究,他們每個人所承受的射線和服用的藥物都不相同。不知是哪種藥物起了作用,他受病毒的影響并不大,還有力氣向前爬。
他全身不停流着血,這血卻沒有消散在空氣中,仿佛還可以抵抗病毒一般。可是他的身體依舊傷痕累累,連站起來都做不到。雷恩只有一個信念,他要爬出這個魔窟,他要活着回到瑞奈森斯,他要去見蕾娜,把亞伯的遺物交給她,告訴她,她是亞伯最愛的妹妹。
他不知爬了多久,見到面前有一條河,失血過多的雷恩,拼命地向河流爬去,想要汲取身體所需的水分。
然而在他看見河水的那一刻卻驚訝得忘記了喝水,這個人是誰?
這個有着金色頭發以及藍色眼睛的人是誰?
将頭深深埋進水中,整個人也随着水流進入了河流。雷恩再也沒了力氣,順水飄了下去,走到哪兒都無所謂了。
2409年,布萊安考入軍校,他是08年北方邊境戰下幸存的少年,戰後一年參軍。
雷恩死了,在注射器将最後的藥物注射到身體後就死了,活下來的是一個眼睛泛着妖異般藍光的布萊安。突來的變異讓人體強化實驗成功了,他的容貌、血型、指紋、聲音包括DNA全部發生了改變,同時也毀掉了他感受痛覺的能力。除了心口處還能察覺到隐約的痛苦外,身體其餘地方,無論遭到怎樣的對待都無法感受到痛楚。或許在那個血色的黃昏,他的痛已經幹枯了,因為痛到極致,是他再也無法感受到什麽叫痛。
那場邊境戰的導火索誰也沒有查清楚。聽說,是十二個帶着尚在實驗中的病毒逃跑的下等兵,在逃到邊境時不慎損壞存放病毒的容器,導致了這場悲劇的發生。
亞伯、雷恩以及十二名被試的名字,永遠地記入了黑名單中。十二個滿腔熱血的士兵,就這樣變成了罪人,邊境戰存活下來的人民,無一不詛咒着他們,連死去都不讓他們安寧。
全都死了,活下來的,只有布萊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