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

根本不用問,長子赦兒那邊準是與榮府親厚的各勳貴之家嫡長子們結交往來了。

拜見過國公夫人,賈政幾人便去了院子,在母親收拾好的亭子裏賞雪,吃喝說笑了。

直到賈政送走客人,回到榮禧堂,賈敏也沒和她前世的夫婿見上一面。

小姑娘和母親吃過晚飯,便掰着指頭算着她爹何時歸來——賈代善跟女兒許諾過,此番練兵回來要給她帶上幾樣不尋常的禮物。

終于趕在女兒睡覺之前,氣喘籲籲的榮國公踏進了家門。

賈敏咧着小嘴兒,剛撲上去,就讓父親一把撈在懷裏。她貼在父親胸前,還不忘給辛苦了好些天的爹爹捏捏肩膀。

兩個兒子沒什麽可嫉妒的,一起上前向父親請安——因為他們的母親曾親口安撫,“你們也可以過來讓娘抱啊。”說着,還伸開了雙臂。兄弟倆齊齊敗退。

喝了熱茶又徹底暖和過來的賈代善粗略問過兒子的功課,便轉向史令儀和賈敏母女,瞬間換了張柔情似水的面容,“有沒有想我啊?”

雖然父親目光落在妹妹臉上,可那張臉卻沖着母親,他這分明是想問“媳婦你想沒想我啊?”

有這樣恩愛的父母本事好事,但賈赦與賈政兄弟不知為何就是頗感無力!

賈敏小嘴一嘟,“爹爹,禮物呢。”禮物有多合意,她就多想她爹爹……

賈代善大笑,吩咐大丫頭道:“拿上來吧。”

賈代善送給親女兒的禮物……乃是一對兒小兔子。

看到這對兒“小絨團”的瞬間,賈敏眼前一亮,她揉着小兔子的皮毛愛不釋手,興沖沖地向父親道,“爹爹最疼我了。”

賈赦沉默了一下,也道:“長大了正好烤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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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賈敏直接把她哥哥捶了個直不起腰……賈政更是強忍着笑意,“暗暗”幫着妹妹阻擋大哥的逃遁路線。

一家子就這樣其樂融融,過了個圓滿的新年。

卻說第二年開春,賈代善果然如約把長子賈赦送進了北疆大營。雖說如今北疆上将軍乃是忠順王府門下,但邊關可有不少将領與榮國公一系都十分友善。

正是這樣有人捧,有人護,還有人不時暗算的地方最适合兒子的成長。按照妻子所言,賈代善也認為長子過于單純直率了,夫妻倆都覺得,兒子年輕時不吃苦,沒準兒将來全家都得陪着他吃苦……

不過這一年賈赦已經十五了,夫婦倆也認真替兒子琢磨起婚事,可當他們剛剛露出為兒子相看的意思,就有人同時露了些口風出來:忠順王愛女今年及笄,這姑娘不愛紅裝愛武裝,立志要找個英武、最好是有軍功的夫婿。

史令儀從北靜王妃口中得到這消息,只覺得胸腹之間好似擰了一下:雖然什麽都沒細說,但大家都覺得忠順王愛女正是意指榮國府嫡長子。

王家薛家這樣的人家,地位聲名皆不如自家,所以婉拒他們十分容易,而且拒絕了也不會再被他們歪纏。

而忠順王府論聖心未必比得過榮府,但地位卻更為尊貴。實際上,賈代善也并不怕得罪他們,但要命的是這家人乃是宗室,還是近支。

想讓忠順王府打消念頭,還不會損及皇族尊嚴……可就棘手了。

讓史令儀頭疼的還不止如此,薛家太太這日遞了拜帖上門,也是來求她幫忙的。

原來賈代善庶弟的女兒最終許給了薛家長房嫡次子,如此一來,薛家真正成了榮府姻親,雖然底氣依舊不足,但好歹能正經上門說上幾句話了。

聽了薛家太太的要求,史令儀精神登時一震:薛家有女初長成,他們想送女入宮搏一場富貴……

第二十一回

送女入宮,搏一場富貴。

這句話可真是耳熟。史令儀垂眸暗嘆一聲,前世親孫女元春也進宮做了女史,金銀送進去無數,幾年內也沒什麽動靜,卻偏偏在新帝登基時加封賢德妃。她前世書讀得不算多,見識又有限,可也知道這封號頗為詭異。要麽是聖上對元春極為寵愛,要麽……妃嫔封號多為單字,只有死後得了谥號才會是兩個字……

這一世,她但凡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女兒、孫女、外孫女再邁進那“見不得親人”的去處,轉念一想,她丈夫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只要有他在,自家斷沒有賣女求榮的那一天。

于是滿心的憤懑又登時化作一腔柔情,史令儀不由失笑,擡手端起桌上茶盞,掀開碗蓋,清香撲鼻,又輕啜了一口——這回禦賜新茶當真合口無比。

話說,寶釵的父親才剛剛成親,薛家還遠沒到他家族最興旺的時期,如今薛家祖上無人做官,縱然參選也只能從宮女做起。史令儀猜測,這位薛家的姑娘應是容色非凡。薛家可真是其情可憫,其心……算了,這是別人的家事。

看着薛家太太殷勤讨好之色,史令儀還是想着勸一勸:她那庶出的小叔子雖不像話,可弟妹和侄女兒卻都是難得的妥當人。侄女兒眼見着要嫁進薛家,還是希望他們一家能安穩平順些——這也算是給兒女們積些善緣了。

按說宮女一年一選,今年進宮的名額都快定下來了,而明年又有三年一度的選秀,薛家的姑娘明年要和官宦人家的姑娘一起進宮……怎麽看都覺得不太明智啊?難道還想着……依附貴人過日子嗎?

史令儀便耐住性子,柔聲問了個仔細。

薛家太太可不正是打得這樣的主意:皇商的妻子可是進不得京城顯貴夫人們的交際圈,所以她只能來奉承她能接觸到最有權勢和地位之人。

賈代善身為聖上重臣信臣,所以他的妻子史令儀在皇後跟前也能說上幾句話。薛家太太想着,女兒興許還能進得了坤寧宮呢。

你竟然求我這樣一個外命婦往坤寧宮塞人?

聽了這話……史令儀忽然就不知道該再從何問起了:送進坤寧宮,你家姑娘是沖着聖上、太子、還是也該娶親的太子嫡長子去的?還是随便哪個都行?

薛家太太如今這個态度可不就跟“遍撒網”一樣。這幾年日子過得相當安生,夫妻相得,兒女順意,史令儀也更心慈了些,琢磨着好歹苦口婆心再幫你一回,要是死活不聽……我也沒轍了。

許是史令儀的話戳中了心事,薛家太太面色讪讪道:“家裏是想着三丫頭進宮,在貴人面前說上幾句話,就能提攜她兄弟——孩子們都在用功讀書,長大了又是三丫頭的助力。”

她已經察覺到再不說實話,榮國公夫人就得端茶送客了。她的親家王家太太跟她說過,榮國公夫人為人良善又公道,可也別以為她真是好脾氣,沒主意。

史令儀沉默片刻,才道:“還有一年呢,且再看看吧。”

薛家太太又不是真沒眼色的人,見狀便說起兩個兒子——兩個兒媳婦分別是王家姑娘和賈家姑娘,退一步說,即使三丫頭進宮之事不成,兒子将來出息了,親家們難道還能不拉上一把?

史令儀對薛家并無偏見。平心而論,薛家這兩位少爺品貌才學俱佳,若是生在書香門第,前途不可限量;而生在皇商之家,可謂富而不貴,這樣的出身想要上進,就艱難上許多了。

再說丈夫賈代善的兩個庶弟,加在一起也只有這麽一個嫡出女孩兒,抛開她那個不省事的父親,這姑娘品行真是不壞,史令儀也盼着她能過得和美,便樂意替她撐一撐腰,于是她有意仔細問起薛家如何準備婚事。

薛家太太登時精神一震,如數家珍起來:奉承人可真不是容易事兒。直到她告辭時,心頭巨石才算落了地:榮國公夫人終于面色如常了。

卻說史令儀在內宅見客,外書房裏休沐的賈代善也正和吳先生說着話。

香茶吃了半盞,也寒暄得差不多,賈代善這才問起一雙兒女的功課,以及他們天賦如何——來年又是大比之年,順便再問問吳先生打算,自家也好早作準備。

束脩豐厚,來去自如,前後只教三個學生,又能敬重、體諒他的東家……吳先生如何能語出不遜?當然天花亂墜地把三個學生全都誇過一遍。

這馬屁拍的……大舅哥史骞可是親口說過吳先生為人清正,賈代善斟酌了下措辭,言道,“我是個粗人,吳先生直說無妨,犬子才能如何我也好心裏有數。”

賈代善常在北衙當值,再忙再累回府必和兒女相處一陣,所以孩子們的秉性本事他當然“心裏有數”了。

吳先生哈哈一笑,也不再轉彎抹角:簡而言之,您的長子賈赦不是讀書這塊料兒,我教得再仔細,他聽得再認真,還是比不過他弟弟賈政,而且對兵書比四書熱切多了。次子賈政……很用功,很有毅力,但是不太會變通,不過随着年紀增長也靈活了一些,照此下去,定然能有一番作為。至于小女兒賈敏,雖是才正經開蒙……她要是個男孩兒,國公爺您就再不用發愁自家前程了。

吳先生的看法和賈代善全然一致。

赦兒還是去北疆撈取些軍功就回來,在兵部尋個差事練一練為人處世之道吧。如今北疆雖有戰事,規模卻十分有限,只要不貪功不冒進,周圍還有那麽多人照應,自能全須全尾地平安歸來。

而南疆……當年太祖爺奪下西南之時,當地土著也只是暫時屈服,經過幾十年的休養生息,他們遲早會卷土重來。他已經掌了禁軍,輕易不會南下,這份軍功……只要別落在忠順王府那邊就好。

賈代善主意已定,便問起吳先生将來的打算。

這位鄉試亞元感受到東家的挽留之意,正好也想再多準備三年:一來調養身體,二來将所學融會貫通,三來,也是舍不得他的好學生,不提天賦如何,單是“尊師重教”這一條,榮府在京城的勳貴之家中算是數得上的。尤其是吳先生自己并非什麽高門世家子弟,只是薄有聲名罷了。第四,便是為了自己的前程謀劃一二,與這樣的東家親厚……至少也不違初衷。

兩人一拍即合,賈代善開開心心地放吳先生回家,他自己則回內宅去抱女兒哄老婆了:因為在苦寒的邊疆寂寥和砍殺中度過了大半人生,他異常珍惜如今的天倫之樂。

卻說,史令儀這邊也剛送走薛家太太,正給賈敏講着門第和嫡庶之別:小女兒因為兩個堂姐接連出嫁,有些不解,都是姐姐,娘備的禮也差了太多啦……

其實史令儀給兩個侄女的東西并沒有表面上差得那麽多:給賈代化嫡女的添箱,送的是寶石首飾和精致的擺設,圖個風光;而給小叔子的閨女送了個小莊子,還有幾匣善本,為的是實惠。

史令儀剛巧說得差不多,丈夫賈代善也喜滋滋地進了門。一看他這神情,也知道吳先生肯定決定留下了:有真才實學,又不倨傲清高,最重要的是因材施教,和每個孩子都合得來,這麽省心的先生也并不好找。

賈敏靜靜聽完父母說話,也在父親懷裏道:“先生很好。”

連陪她玩耍,小女兒都喜歡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哥哥們,莫非是她二哥哄了她好些年的緣故?史令儀這麽一想,頓覺有趣,便逗她道:“爹爹好不好呀?”

賈敏看向目光灼灼的父親,認真道:“爹爹帶我出去玩,就是好爹爹。”

爹寵娘愛,又經常在自家園子裏玩耍追逐……那兩只小兔子,小女兒越發膽兒肥心野了。不過本朝尚武之風猶未褪去,公主郡主乃至勳貴之家的女兒練一練騎射也不是稀罕事。

如今丈夫對小女兒的要求,只要不出格,就一定會答應,若是稍微有些出格,變通一下也還是會答應……父女親密,史令儀看在眼裏心中甚慰:前世對不起女兒,這一世先還你個好爹爹吧。

秋末時,史令儀收到了長子赦兒的家書——這孩子平均每一個月就會送信回來,多是只言片語,卻不難從字裏行間看出他在邊疆,偶有挫折,但更多的時候還是意氣風發。

至于報喜不報憂,他倒不敢,他好歹知道他爹在北疆的袍澤和下屬可都緊盯着他,還不時通風報信兒呢。他爹賈代善從他信裏,還有從他那些叔叔們的信裏知道的差別就是……他回家時會不會再挨上幾腳。

在這一回家信裏,這個有些一根筋的兒子得意洋洋地報告爹娘,他立了一功。

次子賈政正念着信,不防父親賈代善冷哼一聲,“還是沒個沉穩的樣子。”心裏卻在贊許,見過血才能不忘本。咱家的富貴可是兩代人刀頭舔血搏命掙來的,到了你們這一代就算不能發揚光大,也不能辱沒了祖宗。

史令儀輕捶了身邊丈夫一下,又笑道:“接着念。”

爹娘你們恩愛越來越不肯背着人了,賈政腹诽了一句,前幾天爹爹休沐,下了課他便領着妹妹去向爹娘請安,到了抱廈就被鴛鴦攔住了……少年深吸口氣,繼續平穩念道,“兒子入冬就回來。”念完了,才好像忽然回過味兒來,“大哥要回來啦。”

賈敏也眯眼笑了,“嗯,我的兔子也肥了。”

入了夜,兒子女兒各去睡覺,夫妻倆也并肩而卧。直到屋裏只剩妻子清淺的呼吸聲,賈代善才附在史令儀的耳邊道:“我許是要升官。”

史令儀瞬間清醒,什麽“許是”?憑她丈夫的謹慎,“許是”換成“準是”才更為恰當。

賈代善輕聲道:“右羽林任将軍要調往西南了。”

“聖上要對西南用兵了?”

“沒有這麽快。”賈代善又道,“聖上召我觐見時,便命我統領左右羽林。”

羽林軍可是堂堂正正的北衙禁軍之一,受命拱衛皇城。

以前還有任将軍與丈夫互相節制,而今聖上已是完全信任他了嗎?史令儀心念如電:難怪前一陣子,忠順王府放出那樣的口風,與其說是想和自家結親,還不如說是想親善一下。

而他們夫妻都是……裝不知道。忠順王府如今可還拉不下臉,硬扯着榮府歪纏。

不過……忠順王府這風向摸得也未免太早太準了!

賈代善又柔聲道:“聖上前些年便有收攏兵權之意。”

史令儀可記憶猶新:當年為了交兵權一事,自家丈夫和寧府大哥有過好幾回不歡而散呢。如今想來,最早向聖上表了忠心,并有實際舉動的幾家人,都得到了聖上的重用。

可話說回來,因為早早站到聖上那一邊,那些擁兵自重的勳貴之家看這幾家人就不太順眼了。當時,自家正好在守孝,等除了服,史令儀也甚少出門交際,只和娘家,寧府以及丈夫賈代善至交好友的女眷們照舊來往……而賈代善自北疆歸來,領軍左羽林之後,竟也是難得出門應酬一回。

顯而易見,他們夫妻倆的言行深得聖上之心,所以史令儀進宮時還能讓皇後都青眼有加。

賈代善再次開口打斷了史令儀的思量,“我若是執掌羽林軍,咱們孩子們都再不能和勳貴之家結親了。”

這個結果又不難猜測,史令儀颔首道:“讀書人家的孩子我更喜歡,性子好,規矩也好。”

賈代善聞言,忍不住笑道:“和咱們政兒親厚的那幾個孩子,我瞧着也好,有勞娘子多留心他們家裏的女孩兒吧。”

史令儀挑眉道:“那也是我兒子!”說着,又捧着丈夫的大臉問道,“赦兒呢?我擔心赦兒在北疆若是真能混出些名堂,忠順王府再放出話來……可別……”她伸手向上指了指,“讓這位多心。就算撇得清,咱們沒準兒也跟着一身腥。”

賈代善默然:其實他也拿不準,長子赦兒的婚事聖上那兒有沒有章程。倒不是他多心,而是天子近臣常有賜婚這樣的恩典。可是萬一,他是說萬一迎回個“祖宗”,自家這份溫馨圓滿……怕就要變成永無寧日了!

不是他賈代善多心,忠順王府要是想折磨榮府這就是個好法子:往宮裏遞個話,請哪位娘娘做主,挑個刁蠻又狠辣的郡主指給赦兒——宗室裏這樣的女孩兒雖然極少,但落在自家頭上,這虧可就吃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就是宮中無內援的苦逼之處,所以金手指必須粗場啦。

第二十二回

見丈夫不說話了,史令儀也知道自己命中要害,自家的缺憾她在地府時沒少琢磨,也曾和搭檔聊過很多。

想成為世家人脈必不可少,除了同窗、同鄉、姻親這些之外,後宮妃嫔也不能小視。倒不是說非得送女兒進宮,而是盡早和各家的女孩兒們結下交情,當她們中有人進宮之後,若能不時幫襯她的家人,自可維持住這份情意。

不說能在關鍵時候求情幫忙脫罪,只要能提前送出些消息,就足夠了。比如這回,聖上和皇後娘娘是否有意給赦兒指婚,若是宮中有內援,自家就不至于這般……抓瞎。

如今金陵賈史王薛四大家族,偏偏沒有一個女孩兒進宮。薛家倒是動了這個心思,卻被史令儀幹脆利落地澆了盆冷水。

薛家如今的身家地位,距離聖上以及皇子們需要安撫籠絡的實權世家,還差了十萬八千裏。而薛家這位姑娘估計是容貌姣好,但依照前世的印象,史令儀可沒聽說過她美若天仙或是性格讨喜或是聰慧至極……因此這姑娘進宮之後的前程,實在不必太期盼了。既然如此,為何不拉她一把呢。

史令儀胡思亂想了一大圈兒,眼見丈夫依舊不語,她只好問道:“要不咱們提早給赦兒定下婚事?”

賈代善無奈道:“赦兒如今有些不上不下,真正的好人家還要再等等看,若是只為貪圖咱家權勢的人家,咱倆肯定都看不上。”

婚姻,乃是結兩姓之好,雖然還不至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姻親犯事兒,自家多少也要受些牽連。前世這樣的教訓難道她還沒看夠嗎?

說到這裏,賈代善又沉默良久,聲音更低了,顯是底氣也不那麽足,“北靜王府你看……”

史令儀如今往來應酬,親娘嫂子在場,自然和她們親近,其次便是和北靜王妃頗為合得來了,其餘三王六公家的女眷,君子之交未必,但淡如水确是實實在在的。

不過私交再好,史令儀也還是得問上一句,“老爺,北靜王的姑娘可比赦兒小了快四歲,是個頂好的孩子。”論年紀,這姑娘跟政兒才叫年紀相配呢。即便她史令儀是赦兒的親娘……也得憑良心說話,赦兒可不大配得上人家。

媳婦的未盡之意,賈代善聽得明白,他情知自己舍臉去央求好友北靜王,這門婚事也是能成,但是因此難免耗去不少情分——能和自己肝膽相照的一生至交,不過是北靜王水煦和右骁騎大将軍馮鵬兩人罷了。

他仰面思量片刻,忽然嘆了一聲,“不想了不想了!睡覺!”說着,翻過身來胳膊一伸,就把史令儀牢牢攬在懷裏。

史令儀失笑:這是自暴自棄了?她摳摳丈夫的下巴,“要不我回娘家搬救兵去?”

心有靈犀啊!賈代善點了下頭:他只是不好意思開口罷了,出了事兒就去求岳父岳母……這臉皮得是有多厚?室中昏暗,正好掩飾了他半是欣喜半是糾結的神情。

史令儀第二天便跑回了娘家,跟母親和嫂子說起自家愁事:再不能迎娶握有兵權的勳貴之女,那就多往書香門第之中留意吧。

實際上,她也實在是沒別人可求援了:寧府一門心思要與當年老公爺的下屬們結親,只為鞏固住自家勢力;她那兩個當年無話不談的手帕交倒都嫁給了進士夫婿,可她們也全随着丈夫外任去了,一時遠水解不了近渴。

韓夫人聞言,還有心思逗一逗女兒,“不出事兒你也不來看看你爹娘哥哥嫂子吧?”

史令儀待兒女自是一派慈母心腸,但在她自己的親娘跟前,少女心登時發作,嘴巴一撇,“娘不樂意?我去找爹告狀去!”

韓夫人就吃女兒這一套,還趕忙伸手抓住女兒的雙手,“脾氣倒是大。好好好,娘說不過你。”旋即話鋒一轉,“可不許跟女婿這樣。”

史令儀心道:娘,您女婿踹了您外孫,女兒我晚上就揍您女婿……您女婿反倒跟我更好了。我才不信您制住我爹的時候不用這招。

王彥極有眼色,也笑着道:“小姑在娘家可不得自在随性些?”說着,又目視史令儀,“這些日子正好幫鼎兒、鼐兒相看,小姑可肯賞臉,幫忙參詳參詳?”

等的就是這句話!史令儀亦笑,“嫂子不嫌我多事就好。”

随後的一個多月,史令儀果然跟着嫂子,有時更是親娘和嫂子一起,走動了若幹人家。詩書傳家的人家多有風骨,對京中橫行跋扈的纨绔子弟極為不屑,卻對公正端方、潔身自好的榮國公以及溫和有禮、雍容持重的榮國公夫人還算欣賞,自然歡迎史令儀上門和她嫂子王彥一起相看自家兒女。

也就在這個月,王彥給十七歲的長子定了一門好親,本來兩家就彼此有意,有史令儀陪同上門,這婚事更是商議得十分順利。

只可惜為不襲爵的次子挑媳婦,這家世就不能和長媳相提并論了。史令儀又陪着嫂子走了幾家,難免意興闌珊,王彥發覺,鄭重謝過,之後只有去正經世家做客時,才會再邀請小姑。

應酬歸來的史令儀回了府,就癱在榻上不想動彈了:見面就把人家姑娘誇得像朵花,詞句還不好重樣,人家也會問候自家兒女,并旁敲側擊地探一探丈夫賈代善的情況,到了這時,那一套早就編好的說辭就得無奈背上一遍,再配上合适的表情……真是挺累心的。

恰好賈代善這天休沐,見妻子歸來打過招呼便直接“撲榻”,連女兒都無心逗弄,他便主動給她捏起肩膀,“辛苦了。”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婚娶就得男方先殷勤,還得放低點身價——不然“求娶”裏那個“求”字怎麽來的?

再說肯舍下臉皮不要,上門來自薦自家閨女的人家……你敢跟他們結親嗎?

被丈夫揉撚得身心都舒坦了不少,史令儀阖眼嘆道:“赦兒政兒将來要是不孝順我……”

賈代善立即接話道:“看老子踹不腫他的臉!”又看着默默替母親敲着腿的小女兒,傲然道,“到時候興許能在咱閨女那兒全找補回來。”

賈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孝順娘!”

史令儀心弦一動,捏捏女兒的臉蛋,什麽也沒說:敏兒你若能長命百歲,兒孫繞膝,娘也不枉重活一回。

到了冬天,賈赦提前都沒打招呼,快馬奔馳全不停歇,直接趕回家中。他在門外下馬,把缰繩和馬鞭往長随手裏一丢,就一路跑進了榮禧堂……比忙着去報信兒的小厮丫頭們還快。

琥珀正在廊下教訓小丫頭,老遠就瞅見大爺回來,連忙親自打起簾子,“太太,大爺回……”後面都沒說清,賈赦已然沖進房裏。

此時史令儀正當着女兒描花樣,聽見動靜一擡頭就驚見兒子站在自己身前:原本的稚氣竟在一年之中盡數褪去,皮膚雖然曬黑不少但眉宇間英氣十足,下巴上更是星星點點冒了不少青茬兒……

兒子長大了。不知為何,這個念頭一出,史令儀便潸然淚下。

男人看見女人落淚,都會不知所措,半大不小的男人……比如賈赦更是一下子傻了眼,還結巴上了,“娘……娘……兒子……”他風塵仆仆地歸來,全身上下摸了一遍都沒找到一塊幹淨的地方給母親擦淚。此時他忽然想起“自家全能小救兵”,低頭一瞧,妹妹正盯着他,也紅了小眼眶。

賈赦只得先把妹妹抱在懷裏,聽妹妹以軟糯嗓音半撒嬌半抱怨,小手還推着他的臉,“大哥我想你……你身上真臭!”

史令儀此時猛地上前,一把摟住了兒子的肩膀,旋即又收了回來,“回來就好。”

賈赦忽然理解父親每回歸來時那種幸福又得意的感覺從何而來了。

教導騎射的師父聽說賈赦回府,便“開恩”早早下課,賈政換了衣裳剛邁進榮禧堂的院子,就見他哥哥正跟妹妹顯擺他準備的禮物——一對兒小狐貍。

賈政見到分別将近一年的大哥也很是激動,卻還能把持得住,先向一邊坐着的母親請安,之後才道,“見過大哥。”

賈赦拍拍弟弟的肩膀,“嗯,更壯實了。”

賈政還沒回話,就讓向他請安的妹妹堵了一下,而賈敏行了禮便揪着他大哥的衣角問道:“這是大哥獵的?”

賈赦很是得意,“可不是。我親自去窩裏掏的。”

賈敏看看母親,又看看小狐貍那尖牙利爪,便央求大哥道:“想摸。”

“看哥哥的。”賈赦說着,便要來了手套,從籠子裏揪出尖叫掙紮的小狐貍,一手掐頭一手按尾巴,“快來。”

于是小狐貍的身上,瞬間多了一大一小兩只手……

他們兄妹三個興致勃勃地看着小毛團,史令儀便興味十足地看着兒女三個大……兩者樂趣相仿。

晚上賈代善回府,親眼看到已經“像個漢子”的長子,老懷大慰,特地和長子喝了幾杯。随後父子倆打開了話匣子,從北疆風土人情山川地理,說到當地副将有幾把好刀……這位看刀比看他媳婦都親熱……興奮的爺倆兒聊興正濃,話題也……看出他們要往深夜暢談的勁頭兒,史令儀趕忙招呼次子和小女兒各自安歇。

最後父子倆聊到什麽時候,史令儀也不知道,不過第二天睜眼丈夫那張大臉盡在眼前,險些把她吓上一跳——不過丈夫睡夢中猶帶笑意,史令儀覺得心中無比踏實:前世行将就木時因為憂心自家前途而忐忑和不安的心情……可真是“恍若隔世”了。

難得放假在家的長子賈赦這些日子拜見了各處親朋長輩之後,便和他的朋友們相約打獵、喝酒去了。

史令儀則在家準備年禮和年貨,順手教教女兒管家用人的法子——榮府這些年真正能經常上門走動的實在不多。

昔日老公爺的下屬們知道如今賈代善執掌禁軍,不适合再頻繁往來了,所以也頗有分寸,每年按時送上書信和節禮,而史令儀的回贈也貼心又實惠:比如從旁聽說某家女兒要出閣了,就送上一套體面的頭面;兒子要讀書了,就寄去上好的筆墨紙硯和幾匣子新書;老人身子不好,就包上些對症的藥材……

真可謂一切盡在不言中,彼此還都能心領神會。

賈代善偶爾從同僚那兒聽說妻子的作為,對史令儀的信賴更是加重一層……以至于內宅之事真是徹底不再過問,而朝堂之事也會不時跟妻子提及一兩句。

久而久之,夫妻越發親厚無間,當真應了那句“夫妻一體”。

卻說這一日,賈赦吃了酒歸來,請過安眯着眼睛沖着母親呵呵直笑,史令儀擡手就在兒子臉上擰了一把——成了親就只能讓你媳婦擰你了,“還不快回去洗洗,仔細你爹捶你。”

賈赦應了一聲,又逗了下妹妹,最終挨了兩圈才心滿意足了回去醒酒了。

史令儀卻越琢磨越不對勁兒,直接叫來兒子的長随,隔着屏風追問。長随老老實實地招了:不問都答得萬分詳細。

原來今兒席上,兒子那幫子朋友羨慕起赦兒的軍功和他老子深得聖心之後,便聊起了自家通房……還有那~風~月之地~色~藝雙全的男男女女。

史令儀聽了,眉角一挑:原來為了這個吶。忙過這陣子得再跟兒子好好說說。

此時,賈赦正泡在熱水裏,想着他明年就十六了,這些“小事兒”母親應該早已經給他安排下了,所以剛剛回來時臉上就帶了幾分期待。

他如今很是規矩,知道若沒有母親發話,自己就收用了丫頭,準會惹得母親不快……還讓母親沒臉。

不過第二天可要全家出門:去保齡侯府給韓夫人賀壽。

侯府後宅之中,史令儀正和北靜王妃說着話,忽聽人來報:忠順王府那位誓要嫁個好男兒的郡主……也來了。

而在書房裏,保齡侯史靖看着越發沉穩平和的女婿,滿意地笑了,“老夫的告老折子已經遞上去了。”

第二十三回

榮府在後宮中沒人幫着說好話,卻也沒人真的敢去敗壞,榮國公看似矜而不争,群而不黨,可別忘了他之所以能放心地當純臣,還因為他的老岳父便是當朝三相之一。

隐于水面之下的小浪潮,史靖也許不會留意,但聖上的心思,列位臣工的傾向,鮮少有人能比他看得還明白。

如今這位能幫他這個女婿遮風擋雨的老爺子即将告老……賈代善輕聲問道,“父親可是為了避嫌,”

明年新春之後,他将正式執掌羽林軍,而朝堂上再有岳父為相……并不是說心懷坦蕩,恪盡職守,聖上就會沒有疑心吶:前朝多少舊事,都是宰相與禁軍統領勾結,內宮之中再有個內應,謀反矯诏又有哪樣做不成?

史靖笑了笑,“我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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