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輩而太過單純了。前世的這個時候,她的長子正圍着幾個通房丫頭轉圈子,食髓知味呢。

打發了兒子的随從,史令儀回到丈夫女兒身邊,此時賈政也來請安——他也出去赴宴了,只是和他投緣的多是愛讀書,氣質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

又因為他們年紀都還小,所以根本就是滴酒未沾。之所以比哥哥晚歸,乃是因為路遇大舅史骞,便停下來說了會兒話。

賈政笑道:“舅舅說了,過些日子外公壽辰,還請爹娘早些過府呢。”

父親……重生歸來一門心思全落在丈夫和兒女身上,而出嫁前最疼愛自己的父親……史令儀忽然近鄉情怯上了。

賈代善看在眼裏,以為媳婦正想家呢,之前多年不在京城也真是苦了她了。賈代善心中略感愧疚,便幹脆大方道:“咱們不光要早些去,你若是想住上幾天也是無妨。”

兒子們都要讀書,于是史令儀認真問道:“我要帶着敏兒住上幾天。”

賈代善眨了眨眼,“行。”一個字偏就聽出了幾分強顏歡笑之意。

史令儀咯咯直笑,賈敏正靠着二哥賈政,疑惑道:“為什麽不帶爹和哥哥?”

史令儀揉揉女兒腦袋,解釋給女兒同時更是說給丈夫聽,“你外公府裏有不少孤本,娘要給你抄些養身的方子回來。”

本朝立國也不過幾十年,當時戰亂書冊典籍也不知道散轶了多少,幸虧父親愛書又有先見之明,如今家中存書頗豐,更有數種醫書……這些可都是寶貝。

史令儀不求懸壺濟世,卻願保家人安康,若是因緣際會時救下一二人命,也是為子孫積德,留些善緣。

賈代善想起媳婦和嫂子一起提供妙方,可不就是救了侄兒一命?于是他痛快道:“多住幾日也好,想回來了我便去接你。”

父親生辰還有好幾天,如今當務之急卻是要和長子好好說道說道。

第二天下午,下了課的賈赦與弟弟賈政一起前來榮禧堂請安,史令儀留下長子,吩咐次子去教妹妹讀書認字。

比較起來,賈敏更喜歡溫柔安靜的二哥,于是她開開心心地任由二哥牽着小手,一起去了東次間的小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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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史令儀拉着長子坐在自己身邊,先是仔細打量了一番:正是長個子的年紀,又練武不辍,長子賈赦完全不複她印象中的萎靡、陰郁之态,而是一目了然的英氣勃勃。

史令儀心中滿意,又伸手捏了捏兒子的胳膊——她捏次子賈政的時候,賈政只是小有意外,随即便任母親“施為”;而長子賈赦面上卻帶了幾分不情願的味道,只是他又不是想要真的躲開或是回避。

口是心非啊……史令儀越發覺得長子十分有趣,可嘆她當年怎麽就不肯多關愛赦兒呢?

捏過了瘾,她才放手笑道:“越來越像你爹啦。”

賈代善可是賈赦最為敬服又崇拜的人物,母親這樣說,他心中大喜,便有些得意忘形,“我這般用功……”就是為了聽娘多誇我……哎呀,這話可不能說出口,于是他立即開口道,“兒子還差得遠!”

史令儀點了點頭,“娘今天可不是只說好話。昨晚的事情你可好記得?”

只記得喝多了出了醜,還被爹踹了……賈赦垂頭喪氣道:“兒子知道錯了。”

“哪裏錯了?”

“……喝多了,失了态。”

史令儀輕嘆一聲,她就知道長子沒人引導,不會想得太多深遠。“赦兒,你可知道你爹的官職?”

“左羽林上将軍。”

“很威風吧?”

賈赦立即來了精神,“當然啦!那些傲氣十足的公子如今也都敬我三分。”

“天子近臣哪有這麽好當?看到聽到的隐秘越多,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又皆在聖上眼中,哪能不謹慎不收斂?

你爹為人方正果決,別人沒法從他口中探聽隐秘,但卻可以從他的家人身上下手。”史令儀語氣柔和,“自從你爹掌了禁軍,又有誰能輕易進得咱家大門?”

賈赦這回終于聽出了母親的意思,小臉微白,“娘是說他們故意灌醉我,就是為了探到父親的動靜?”

“也不盡然,”史令儀道,“也有盡早讨好你這個榮國公嫡長子,和你攀上交情的意思。”

賈赦默然。

史令儀拍了拍兒子的手背,“娘提醒你,是讓你遇人遇事都要好好思量斟酌一番。過幾天便是你外公的壽辰,你且看看別人待你與待你表兄弟們有何不同。”

賈赦聞言,認真地點了點頭。

到了保齡侯壽辰當日,一家人見過保齡侯夫婦,趁着賓客未至,史令儀強忍着鼻頭的酸楚,撐着一張笑臉和父親說話,內容無非是“爹好不好,娘好不好,我們日子過得也很好”之類。可就是越說,史令儀就越想落淚,保齡侯史靖只以為是女兒思念自己,順便……還有些委屈。他其實也對賈家老太太頗有微詞,但女婿卻是個知冷知熱的妥當人,所以那些提點的話也就沒多說,只是今天他覺得不能再忍着了。

史靖剛要開口,親信忽然來報:王家到了。

這當然不是嫂子王彥的娘家人,不然禀報時不會少掉“親家”二字,王家……史令儀滿心的酸楚頓時消散無蹤。

第十八回

父女難得的溫情時刻戛然而止,史令儀頗感不快。

她哪裏知道她爹正醞釀着,接下來開口好好教育一下傻女婿,給閨女撐一撐腰。

保齡侯史靖縱然是兩朝元老,官居尚書令又多年屹立不倒,卻也難以免俗。史靖才識過人又頗能潔身自好,婚後和妻子感情甚篤,可惜夫妻倆生的多活的少,如今也只剩一兒一女,尤其史令儀還是夫婦倆将近四十才得來的小女兒,更是愛若珍寶。

也正是這份疼愛,讓史令儀在娘家分外自在,“女兒想在家住上幾天,爹娘不會趕我走吧?”

親娘韓夫人聞言,喜出望外,還不忘跟女婿“謙虛”一回,“令儀這孩子,就是任性了些。”

賈代善哪能那麽沒眼色,傻乎乎地順着岳母往下說……旁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岳父呢。他忙笑道:“既是岳父壽辰,令儀也該住上幾天,盡盡孝心。”

史靖撫須微微點頭,笑而不語。

反正都要在娘家待上幾天,就不必急于一時,史令儀和母親一起離了父親的書房,韓夫人先回自己的院子略作收拾,而史令儀則去尋嫂子王彥,一起招待已經到來的女眷。

話說書房中,史靖正和女婿賈代善喝茶說話。

前些年親家太太去世,女兒在守孝,女婿又遠在邊關,不便經常來往,朝中也不太平安——如今聖上當年還是太子之時,略顯文弱,并不為英武的太祖爺所喜。只是太子身為嫡長子,無過不可廢,兼之太子……還有個頗得太祖之心的好兒子。

總之,雖有波折,太子總算有驚無險地登基,是為今上。

只是聖上身子始終都不算康健,所以當他聽說賈代善在北疆帶兵征戰多年風寒侵體,發作時行動不便後,頗有同病相憐之感,在對待賈代善器重之餘更多了幾分體諒。

去年,忠順王世子暗中吩咐禦史上本,參奏榮國公賈代善當衆毆傷庶弟之事,全被聖上留中不發。随後賈代善在邊疆見機搏命,立了大功,歸來轉任左羽林上将軍,而忠順王府門下大将則去往北疆接任賈代善的官職。

這分明是讓榮國公賈代善,與本就不睦的忠順王府相互牽制的意思。聖上并不擅長兵事,就算忠順王府有擁立之功,仍然不會全然信任他們。

當然,如果忠順王府真的足夠“忠順”,讓聖上滿意,那麽為了安撫忠順王府,賈代善可就要挨削了。

老狐貍史靖就是在提醒女婿,盡量也提醒聖上忠順王府也頗有野心。

響鼓哪用重錘?

賈代善誠心誠意地謝過了岳父的提點:忠順王世子可是和太子往來甚密,而且“密”得實在有些過頭了。太子又讓太祖爺寵得過了頭,聖上也對這個出色的兒子頗為寬容,害得他有些目中無人又膽大包天。忠順王世子偏又找準機會攀了上去……可哪有皇帝能默許掌兵的宗室與自己的兒子親密無間的?

只是壞人不易做,提醒聖上也不該他賈代善親自開口,不過總有人樂意冒險出頭,而他只要規規矩矩地做好純臣就夠了。

商量完正經事,頗為投脾氣的翁婿倆也輕松不少,又聊起外孫和外孫女——其實,史靖更關心女兒過得怎麽樣。

而侯府花園裏,幾家女眷團團圍坐,賞花喝茶閑聊之餘,還不時瞧瞧亭中正湊在一處說笑的各家姑娘們。

寒暄畢,女眷們便說起各自兒女。王彥和史令儀都有該說親的兒子,偏巧還都是能襲爵的嫡長孫或是嫡長子,自然惹得在座的太太萬分留心了。

這裏王家太太自然熱切,他們夫婦本就想借女兒給自家結下兩門顯赫的姻親。

不過當她把兩個女兒叫到王彥與史令儀跟前之時,史令儀險些沒認出她前世的二兒媳婦:這姐妹倆模樣沒得挑,舉止氣度也都過得去,因為不識字所以談吐說不上伶俐,但也還算得體,至少絕不會惹人不快。

只是婚姻大事,除了要仔細挑過對方的品行才學,更重要的卻是要看好對方的父母家族。像王家這樣善鑽營,走門路的人家實在不适合自家這樣的“忠臣”,而且以丈夫賈代善這邊算起,王家的門第也是略低了些。

到了嫂子王彥這兒,就更簡單了:她是書香門第出身,丈夫又是進士,怎麽能答應讓個不識字的姑娘給她當兒媳婦。

不過,好在樂于将女兒展示給她們姑嫂相看、問話的太太為數不少,往來之間倒也沒顯出什麽厚此薄彼。

散了席,賈代善帶着兩個兒子回府,史令儀驚訝地發現,赦兒居然舉止如常,再沒有貪杯。

賈赦小臉微紅,但說話條理清晰,“在座的還有幾位世子,王家兄弟比勸我酒的時候更是殷勤。”

長子再也不會被人一句話就賣了!史令儀十分欣慰,就算被賣,怎麽也得再費上兩三句話,可真是個了不得進步。

賈政見母親笑得自然,也小聲道:“娘早點回家。”

賈代善心道:居然搶了我的話。

只有賈敏小丫頭沒心沒肺地沖着爹爹和哥哥們笑眯眯地揮手,“慢走。”

賈代善哭笑不得:臭丫頭沒良心!

史令儀在娘家也只住了三天,抄了些用得上的方子,和爹娘膩乎了一陣就收拾收拾回家了:她有些不放心,長子賈赦十四了,到了知人事的年紀,她放在兒子房裏的兩個大丫頭都是規矩人,卻怕兒子好奇之下拉上一個“試一試”,或者幹脆兩個齊齊收用。

不是她這個當娘的不把兒子往好處想,實在是前世這個兒子在~女~色上委實沒有什麽操守和節制可言。而且就算她在地府歷練甚久,也算見多識廣,都沒尋到什麽能止住“好~色”毛病的妙招,所以她嚴防死守也實在是情非得已啊。

回到府中,招人過來一問,才知道兒子十分規矩。史令儀心中舒暢,剛抱着女兒打算教她認幾個字,就聽珍珠禀報:寧府堂嫂史氏帶着兒子賈敷上門致謝。

賈敷染的算是急病,所以來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小小少年本就嬴弱,如今看着更是單薄了幾分。

規規矩矩行過禮,史令儀便打發他去和賈敏說話,她則安慰史氏道:“男孩兒小時候就是得精心照顧,過了十一二歲自然就康健了,你看我們赦兒,幾年前也是動不動就染一場風寒,在床上一躺就是好些天。”

史氏輕嘆一聲,說着也笑了,“以後興許還得煩勞你。”

史令儀也笑道:“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賈代化執掌的寧府,也許不會成為助力,但至少不會拖自家的後腿。

史氏吃了口茶,又道:“你可聽說你那小叔子如今正和王家商量,要嫁女兒過去呢。”

史令儀一怔,“什麽時候的事兒?”

第十九回

卻說史令儀那個庶出的小叔,挨了親哥一頓抽,擡回家裏養了幾天也就沒事了,只是顏面上實在刮得太狠,便正好借着為嫡母守孝的名義,在家裏消停了一陣子。

當大家滿孝除服,這小叔子就時常跑去吏部打聽,何時才有起複的旨意。

因為來得太勤,話又太多,接待他的吏部官員表面如常,心裏卻煩得不行:你也不想想,若是不仗着你大哥賈代善的威風,你一個原本六七品的小官,哪裏還要“聖上下旨”?且小心“福氣”太大,自己承擔不起。

吃了幾回軟釘子,賈代善的二弟也琢磨過味兒來,又去找自以為相熟的人家打聽,又吃了幾回閉門羹……

同樣庶出的三弟看不過去,親自上門勸了勸,也不知他們兄弟說了些什麽,反正這二弟又安靜了些日子。

其實,他要是肯收斂聽話,等他大哥氣消了自然就會為他謀求個官職:總不能真讓弟弟沒個差事,連帶着弟妹和侄子侄女一起過苦日子吧?苛待庶弟這名聲也輕易要不得啊。

可惜他未必真看不透,只是憋着口氣不想服軟而已,然後一來二去還和金陵王家搭上了線。

史令儀聽着嫂子史氏娓娓道來,心頭佩服:真不愧是宗婦,各家動靜如數家珍。比起只關心自家這一畝三分地兒的自己……她的眼界應該放得再遠一點才是。

而史氏純是覺得苗頭不太對勁兒,才過來給與自己頗為投契的弟妹提個醒:她也看不慣為了點蠅頭小利胳膊肘就往外拐的族人。

來榮府之前,賈代化也和史氏商量過:若是榮府不好開口,他這個族長就得出面說道說道了。

當年為手中兵權一事,賈代化與賈代善堂兄弟有過幾次不歡而散,可随着賈代善執掌左羽林,這份芥蒂也消散無蹤。

史令儀笑着謝過嫂子的提醒,“回頭我就跟我們老爺說。”說着,又吩咐鹦鹉從她娘家帶回來的小箱子裏拿出本小冊子遞上前來。

她翻開冊子,從裏面取出幾張寫滿了字的箋紙,鄭重地放到嫂子史氏的眼前,“固本培元的方子,找太醫瞧瞧,能不能給敷哥兒用上。”

史氏先是一怔,旋即驚喜不已:對她而言,這是最珍貴也最合她心意的禮物。史氏忙不疊把寫着方子的箋紙仔細收好,放到貼身的荷包裏,再擡頭望着史令儀,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道謝才好。

史令儀笑道:“用得着再來謝我也不遲,正好容我想想怎麽漫天要價……能受用一陣子才好。”

史氏失笑,“偏你巧嘴。”

妯娌兩人自此才是真心相待,互通有無。

送走史氏與賈敷母子,賈敏還問道:“為什麽不留下用飯?”

史令儀摟着女兒解釋,“她們還得給你舅母備禮道謝呢。”

賈敏想了想,又道:“敷哥哥能常來嗎?”

史令儀捏了捏女兒的小臉蛋,“你和他說得來?”

一個九歲的男孩兒和一個四歲的女孩兒……感興趣的東西可完全不同,這分明是賈敷在哄着陪着自家閨女玩耍說話呢。

賈敏道:“敷哥哥脾氣好。”又補充了一句,“懂得多。”

這回可是說到點子上了。賈敷要是不出色不得他父母的心意,前世夭折而亡,如何就讓母親史氏郁郁而終,父親賈代化遺憾不已啊?

晚上,丈夫歸來。吃過飯又問過兒子們的功課,賈代善并沒在書房裏多待,便早早回了榮禧堂。進了門,先抱起了他的心尖子,在女兒的小嫩臉上蹭了蹭下巴,才柔聲問道:“敏兒今天都學了什麽?”

這一幕讓史令儀又感慨上了:前世她太過溺愛孫兒,害得次子賈政都不能天天考問寶玉的功課……再看她丈夫賈代善,別說兩個兒子的學問進度,連剛認字的小女兒都要關心一番……

她自打重生歸來,閑暇時也是讀書居多,針線自然便做得很少,這幾個月她也就給丈夫做了兩個荷包,還給女兒縫了件小衣……也沒見丈夫有什麽不滿。

這麽一琢磨,史令儀越發難抑胸中悔意:自己前世過得那是什麽日子?

“娘怎麽啦?”

女兒軟糯的聲音讓史令儀瞬間回神,她一擡眼,正好迎上一大一小父女倆關切的目光。她搖了搖頭,“娘沒事。”

賈代善知道自己在庶務上不算細心,猜不到媳婦的心思幹脆直接問道:“怎麽了?”

事關兒女婚事,不好當着女兒說,史令儀攤開眼前賬目,笑道,“敏兒想了老爺三天了。”今兒剛從我娘家回來,你多陪陪她吧。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好不容易把兒女哄睡着,終于能夫妻相處的時候,賈代善反倒抱怨道:“臭丫頭,跟我說個不停,都是她外祖父胡子怎麽好玩兒……”

史令儀聞言,忍俊不禁,摸着丈夫光滑的下巴,“我是覺得這樣……不費手。”

夫妻倆打鬧一番,就打出了幾分“真火”,恩愛過後,賈代善摟着媳婦舊話重提,“剛才琢磨什麽呢?臉色那麽難看。”

史令儀幹笑兩聲:前世舊事說了你也只會當我癔症。她便将賈代善庶弟與王家經常往來,還想結親之事說給丈夫細聽。

羽林軍歸屬禁軍,守衛皇城又肩負聖上安危,內中兵将關系、背景都頗為複雜,賈代善這些日子好不容易将帳下數将收攏或者敲打了一番——此時,忠順王府還不敢明目張膽向禁軍出手,聖上只是文弱,卻非懦弱。

摸清了下屬們的路數,賈代善剛能松快一下,王家和薛家便打聽到了消息,齊齊跑來讨好于他:原先他們也是借着同鄉之名有意結交罷了,但還沒有這樣殷勤。

王家和薛家,之前都不曾在中樞為官,格局自然有所欠缺。在賈代善看來,讓他們這兩家和庶弟的兒女結親也不是不行:只是王家如今年紀合适的兩個兒子都是嫡子,侄女兒恐怕還配不上人家;薛家身為皇商,底氣不足,能娶到榮國公孫女,也算是圓滿了。

于是賈代善道:“我去和他說,你不用再費心。”

探得丈夫的心思,史令儀也就放下心來:王家和薛家的事情她真是懶得過問。說完別人家的“糟心事”,她又跟丈夫商量:自己暫時不想給赦兒安排通房丫頭。

夫妻倆已經打算給長子娶個好媳婦——高門第又家風正的人家,眼界和要求自然也跟着水漲船高。不過,潔身自好也确能給親家、甚至是周圍人一個好印象。

之所以她還要特地和丈夫說起……因為老太太當年就在賈代善十五歲的時候一口氣賞下了兩個通房丫頭……

史令儀還想着萬一丈夫“習慣成自然”,她也要據理力争:既然要找個厲害的親家,哪能讓人家姑娘嫁進門就讓通房添一回堵?兒媳婦不痛快,就有本事讓咱們兒子不痛快,兒子不痛快咱們當父母又能開心到哪兒去?全家大半不開心,這日子可怎麽過?

憑着他們夫妻情意,她覺得自己再撒個嬌,丈夫賈代善總會給她這個面子吧。

怎料賈代善斬釘截鐵,“不給!臭小子本事都沒學好,還想睡……溫柔鄉?”他本來想說睡女人,當着媳婦這樣說未免太過粗俗,才急忙改口,“打不折他的腿!”

白白醞釀一場,史令儀卻很是欣喜:沒有什麽比心心相印更讓人滿足的了。

賈代善此時摟着的胳膊又緊了緊,聲音極輕,卻是發自真心,“之前苦了你了。我又常年不在家,孩子們小的小,母親她……唉,不說她了。今後你盡管放心受用,內宅之事你一言可決,不用像剛才似的,還小心翼翼地問我的意思。”

史令儀鼻子發酸……在地府歷練那麽多年也鮮少有動容之時,怎麽一回來就變得這麽脆弱?

她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其實是在掩飾她微紅的眼眶,“若是你也身在內宅之時呢?”

賈代善在媳婦臉上親了一下,才笑道:“我也任你擺布可好?”

堂堂榮國公嫡長子賈赦的“小桃花”,就在他爹娘的甜蜜閑聊之間,連個發芽的機會都沒有,就消散于世間了。

與此同時,賈赦正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他騎射師傅策馬飛奔中還箭不虛發的英姿:他是怎麽瞄得這麽準?

等入了秋,賈代化的三女兒出閣,史令儀親自前去添箱,順便幫嫂子史氏一把,好歹盡些心意。

卻說史令儀用從娘家抄來的方子為基礎配制的藥丸,賈敏已經吃了三個月,精力比以前的确足了些;而賈敷則是一直喝着湯藥,他比上回見着時,個子竄高了一截,小臉也圓潤了一點。

史氏百忙之中,還特地囑咐長子再向嬸母道謝。

因為弟弟做了十皇子伴讀,不能和他一起讀書,賈敷有些寂寞。史令儀也是兩個兒子的母親,自然瞧得出來,便笑問賈敷可願意讓堂弟作陪。

賈敷自然求之不得,同樣溫文和順的兩個少年也的确容易合得來。

到了年底,皇後千秋,史令儀和嫂子史氏一起進宮道賀。

王家太太因是伯夫人,亦在朝見之列。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的長子和長女各說了門合意的親事,見着寧榮兩府的妯娌兩個,也語氣熱切,毫不見外:她的長子王子騰将與勳貴之家結親,長女則要嫁給薛家的長房長子,而次女正和榮國公夫人的次子年紀合适,若是此事能成,就是三喜臨門了。

史令儀倒是不吝惜詞句,把王家次女,也是她前世的二兒媳婦誇了一通,随後話鋒一轉,暗示她長子赦兒的婚事還沒下落……

王家太太也知道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微微笑了笑,此事便暫且撂下不提。

好不容易回了府,史令儀只覺得全身無力,身為榮國公夫人,全套“披挂”都綴在頭上身上一整天,那滋味兒可是連累都喊不出來了——這天賈代善正好當值,并不在家中。

此時,兒女們都過來請安,見母親歪倒在榻上,便齊齊上前:兩個兒子分工明确,捏肩膀揉腿,負責按摩太陽穴的自然就是小女兒賈敏。

孩子們的孝順,史令儀十分享受,合眼休息之時,就聽次子賈政小聲請示:他想請幾位好友來做客,而後還主動禀報起要來做客的親友名姓。

在聽到“林家”、“侯府”這幾個字的時候,史令儀不由睜開了眼。

第二十回

賈敷與賈政年紀相若,還不滿十歲,卻都已經知道積攢人脈,與門第相仿又合得來的少年時常往來應酬了——同鄉和同窗可都不能小視,賈敷要襲爵暫且不提,可賈政是注定要走文臣之路……

總之,政兒真是比赦兒讓她這個當娘的省心不少。

只是這位“林家公子”,正是前世女婿……沒能照顧好外孫女兒,與其說是愧對女婿,史令儀覺得自己更對不起女兒。

前世自從賈代化與賈代善兄弟先後故去,族人再加上姻親,真正算得上明白人的除了自家娘家,便是她的女婿了。可惜女兒女婿都沒福氣,女婿去世前更是将黛玉托付給自己,還有給黛玉當嫁妝的數十萬家財。

若沒有這筆銀子,自家早早便敗了……如今想來,當時自家那個破落人家的模樣,還偏要圖個虛名,硬撐個風光門面,只能讓兒孫們還沉浸在富貴鄉中不能自拔,醉生夢死罷了。

史令儀憶起往事,不由又添了幾許惆悵:她自己也沒盡到長輩的責任。只想着兒子成親,她就能享清福,便把管家大權交給看似規矩木讷的二兒媳婦,還有那位伶俐爽朗的孫媳婦……用公中月前放貸收利錢不說,還包攬訴訟,害了不少人命。

這樣的兒媳婦孫媳婦,她史令儀可是消受不起。算了,這一世,她們各有各的姻緣,總歸和自己沒什麽太大幹系了。

母親睜開眼睛,便一直定定望着自己,賈政小有不安,給母親捶腿的手都微微一顫,“娘?”

不管前世今生,都屬這個兒子最是孝順,都近乎愚孝了。史令儀擡手攬住女兒賈敏,又讓兩個兒子坐在自己手邊,才和賈政和顏悅色道,“娘剛才走神了。”

賈政還沒說話,賈敏先看着母親的臉色認真道:“娘也太累啦,要多歇歇。”

年底要寫信走禮備年貨,還要往各家去拜會,或是招待上門的客人和親戚……作為當家主母,史令儀倍感疲憊也不稀奇。

只是剛剛五歲的小丫頭竟知道一邊安撫母親,還能順便向白天都在讀書的兩個哥哥解釋一下。

賈赦最是心直口快,“娘,兒子們也能給娘幫忙。”

“讓你們看我處置內宅之事,學學馭下之道,稍微琢磨下仆從們的心思才是正經,要是雞毛蒜皮的庶務也讓你們分心,誤了讀書練武,可就是本末倒置。別說你們父親,連娘也是斷然不肯的。”

史令儀柔聲給兒子們解釋了一番,又專門誇獎了長子一回,“赦兒的心意娘知道了,為了你們娘再累也心甘情願。”

當然,前世這種話她可是絕對說不出口的。她那個地府搭檔可是“教導”過她,壞話難以啓齒也就算了,好話有什麽不好意思大方講出來的?

賈赦堅持練武半天,已經一年有餘,原本白淨的小臉已經黑了不少,還閃着健康的光彩,猛然讓母親這麽一誇,臉上居然還泛起了一抹緋紅,“兒子剛說了句話,都沒動手……當不起娘這樣誇獎。”

這樣的兒子……史令儀看着可就更順眼了!

想來,自己這個當娘的只疼愛次子和小女兒,長子賈赦又怎麽感覺不到?就是這份差別,才讓他越發和自己生分離心,兼之常年待在邊關的父親也無暇管教他,害得堂堂嫡長子竟然破罐破摔,又有惡人引誘,直到他愚鈍又執拗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嫡長子頂不住門戶,這個家也就迅速衰敗了。

這一世,長子也沒變成青年才俊,卻至少是可造之材:孝敬父母、關照弟妹,又知道用功上進,資質略差都不妨事了。

天下已定,将來也是幾十年太平江山,太過出類拔萃在這個時候反而有些不合時宜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誰人不知?

再說,再過十多年便要迎來一場奪嫡大戰,想保全全家莫過于堅持中庸之道,不偏不倚……史令儀忽然想起若是她能讓丈夫活得久些,再保住賈敷的性命,赦兒只要不出格不胡鬧自能落個尊貴平安吧。

思及此處,史令儀又暗自嘆了一聲:自打重生歸來,她就沒斷過胡思亂想……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專心相夫教子,他們越是信賴親近自己,也就越能聽進去自己的建言。

史令儀剛理好心緒,賈政正好開口:“兒子還是和幾位公子在外面應酬吧。”

史令儀奇道:“你們不是輪番做東嗎?說起來,娘都不知道你跟哪家的公子親厚呢。”話已出口,她才發覺自己如今和丈夫随意慣了,竟然跟小兒子也撒起嬌來……

賈政卻全沒感覺出有什麽不對,也只是微微一怔,“好。”旋即又道,“聽娘的。”

打發走兩個乖兒子,史令儀摟着女兒賈敏坐在次間裏,教她認字。順便一提,賈代善教女兒最先認識的正是“天地君親師”……之後就是女兒的名字,再之後就是“瞞天過海”……

丈夫這麽有情趣,史令儀自然不甘落後,她教女兒讀《女誡》,然後還問女兒感想。

賈敏果然有些疑惑,聲音軟糯,“事事順從,遇見壞人怎麽辦?”

不愧是她好女兒,史令儀在賈敏臉上親了一口,意味深長道:“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賈敏明年開春便要跟哥哥們一樣,拜師吳先生——這些日子一直吃着自家配制的藥丸,小女兒已經比以前還開朗活潑了不少。

史令儀時常帶着她逛逛自家的園子,看看風花雪月,草木榮枯。甚至讓女兒穿得厚實暖和,在雪後初晴時,還許她玩一會兒雪球……

看着她紅撲撲的小臉和晶亮的大眼睛,伸着小手撲到自己懷裏,還甜膩膩地喊着“娘”,史令儀的心都要化了。

這府裏她說了算,上上下下都沒人敢下什麽舌頭,她更懶得再管外人聽說之後會說些什麽。她只認定,光吃藥不活動也養不出什麽好身體。

女兒還要陪在自己身邊十多年,能看着她活蹦亂跳自由自在,史令儀才最舒坦。至于姻緣親事,甚至于還要不要嫁到林家,想那麽遠又有何用?

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幾天後,次子賈政果然帶着幾位年少公子進了榮禧堂,除了前世的女婿,面如冠玉、溫文爾雅的林海,史令儀還見到了北靜王的嫡次子水珣——此人因為長兄夭折而在不久之後成為北靜王世子。

其餘幾位公子亦是一時俊才,譬如衛家公子,陳家公子等等。

這幾家人在前世自家敗落時仍屹立不倒,史令儀在放心之餘,還在感嘆丈夫想得周到:連至交居然都給兒子提前安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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