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話說,賈赦雖然有些一根筋,但賈代善與史令儀夫婦從不擔心大兒子在外會受人欺負——賈赦天生就懂得守衛自己的地盤,不僅會立威,更會恩威并施以及殺伐果斷。

長子這般表現,讓夫妻倆心中欣喜。

至于品行方正的次子賈政,雖然為官多年也絕不是什麽小白兔,但賈代善還是要特地提點一番。

而榮國公對次子的提點核心只有一條:當殺則殺。西北剛剛經歷了一場大亂,正所謂亂世用重典,當斷不斷反受其害,千萬不能婦人之仁。

而女婿林海……反正媳婦說了,一只羊也是趕,一群羊也是放,叫來囑咐一番也不怎麽費功夫。

史令儀的原話便是:女婿是個明白人,準能體會到老爺你的苦心。再說你溫柔一些,敏兒也會對你這個親爹更“溫柔”一些呀。

面對女婿,賈代善神情瞬間變得凝重,“萬事小心。”

林海恭敬道:“小婿明白。”

賈代善這才從案上拿起兩個信封,賈政和林海一人一個,“到了地方,把信送出去。”

這兩封信的收信人都是賈代善昔年下屬,當年他親自帶出來的小兵蛋子,如今幾十年過去也各自成了一方将軍。雖說當地政務,即使是駐地大将也未必能輕易插得進手去,但保住賈政和林海的性命應該不在話下。

原因亦十分明了:在西北和北面這樣與外敵接壤的邊境,刺史出行都要帶上數十人的親随,之後還有百餘人的駐軍護送。

因此兵行險着,來個刺殺的話,刺客派得少了,就是送菜來的;派得多了……當地大将若是百餘人的調動都一無所知,他也當不成大将就是……

話說賈代善教育兒子可謂文武雙全,不僅暴揍兒子能揍出花一樣的傷痕,談心也極有手段。賈代善跟女婿林海說話,賈政也坐在一邊“陪聽”。

賈代善徐徐道:“時機選得不錯,也很有志氣。”林海聽了剛要客氣幾句,便又聽岳父說道,“北方山頭最多,你上面不僅有節度使,還有經略使,還得留意那些武将們的心思。你幹得好了,王爺們怕是要為難你;你幹得不好,聖上當然會失望。”

林海應了聲“是”。

賈代善笑了笑,“既然已經選定了,就別想着左右逢源。”他做了個“你放心”的手勢,“你那點小麻煩,不用再放在心上。我跟聖上已經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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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海看來,賈政是賈代善的親兒子,這處處都替他着想到位自不必說,可身為女婿,在賈代善跟前和賈政待遇完全一致,說不感動那就太虛僞了。

話說,林海之所以應了這個萬分棘手的差事,除了為了自己的前程謀劃之外,也有點“戴罪立功”的意思。話說回來,能讓林海如此緊張,這事兒也确實不小,目前肯定牽扯到了三四兩位皇子,以及幾位宗室王爺,至于五皇子有沒有份,林海心裏也不是非常清楚。

因此林海在北方必定要做出些成績,而且堅決不能再和皇子們攪到一起了,哪怕是繞着圈兒經過若幹中間人的牽扯都不行。

有了岳父的親口保證,林海也能安心地準備啓程了。

“打發”掉次子和女婿,賈代善轉身回了榮禧堂。

剛一進門,賈敏便當先迎了出來,後面還跟着媳婦史令儀。

看着閨女笑靥如花,賈代善心頭大快,把胳膊稍微往外一伸,賈敏連忙挽住,還讨好道:“親手做了些點心,爹嘗嘗看?”

賈代善定睛瞄了親閨女有一會兒,“有話快問吧。”

此言一出,連史令儀都笑了,還調侃道:“老爺怎麽知道敏兒心急得不得了?”

賈代善道:“一聽親手做了點心,我就猜着了。”又轉過頭來繼續盯着她閨女,“沒幫上女婿是不是沒得吃啊?”

賈敏賠笑道:“哪能。”

史令儀故意道:“才知道她胳膊肘歪?”

賈敏也不辯駁,等爹娘落座,便特地淨了手,伺候爹娘用點心。

偌大一個榮府,也不止是賈代善史令儀兩口子最疼愛女兒,賈赦水凝夫婦也更偏心女兒。

這會兒賈赦兩口子正給賈瑛盤點嫁妝——賈赦在西北撈了不少好東西,帶回京裏便要再給女兒嫁妝添上一筆。

夫妻倆商量的時候,也沒背着女兒賈瑛,身為榮國公的親孫女當然見過世面:平時與祖母娘親往來的多是一二品的诰命夫人,她還曾跟着長輩們進宮多次……即便如此她也覺得爹娘過于大方了。

小姑娘自然不是全無心機:她哥賈琏比她成親還要早上月餘,親哥哥倒還罷了,萬一嫂子進門知道她的嫁妝,生出什麽不平之心,她也難做人不是?再說二叔可不比爹娘“富裕”,堂姐賈瑗才是長姐,且要嫁進北靜王府,自己的嫁妝壓過她,其實并不太合适。

于是她撒嬌道:“爹娘疼我……可你們這是要把咱家搬空嗎?”

水凝已經看出女兒的小顧慮,笑道解釋道:“你姐姐那兒,祖父祖母自有一份貼補,”說着,還刻意惋惜道,“你也有一份。男孩兒反倒沒有……”

賈赦忽然開口,“閨女都是賠錢貨,再怎麽貼補也都帶着跑到別人家裏去了。”

賈瑛撲到她爹身上,抱着她爹的胳膊蹭了蹭,“哎呀,爹爹是舍不得我呀,還是舍不得金銀?”

賈赦沉默了片刻,才道:“老子舍不得啊,養了這麽多年,說走就走。”

這話說得水凝都有些心酸:榮府的少爺姑娘都是嫡出,同時他們也都是父母親自教養長大,感情深厚不在話下。她想了想,出了個主意,“好在馮家是咱們世交,知根知底,”以榮府之尊榮霸道,女兒嫁過去也完全不必低聲下氣,“讓瑛兒常回來就是。”

賈赦立即道:“我去跟馮家說。”

你別聽風就是雨啊!

水凝連忙阻止道:“跟親家說什麽呀,跟女婿提上一句不就得了。等瑛兒嫁過去,跟着馮紫英出門的時候,就順道回家來待一會兒。”

榮府兒媳婦們,包括史令儀在內,都是經常回娘家的主兒,但是大家再随意自如,都比不上賈敏“十天裏至少有四天在娘家”的水準……不過有小姑陪着公婆說話,水凝真是輕松不少。

賈赦摟着女兒,撫掌笑道:“還是你娘主意妙。”

想想馮紫英對自己百依百順的樣子,賈瑛也覺得這主意極妙。她靠在父親肩上,又伸手挽着母親,“女兒一定常回來。”

晚上,賈代善與史令儀夫婦倆依舊蓋着被子說些體己話。總體來說,史令儀吹枕邊風的本事并不亞于她的密友太子妃……

雖說賈政與林海外任沒準兒會出些“意外”,但史令儀還是覺得,讓他們在外吃點苦頭也不是壞事。沒有主政一方的經驗,只靠自家的聲名勢力,京官做得再高也是紙上談兵。

再說有丈夫的親口保證,史令儀并不擔心孩子有什麽性命之憂。

話說,西北已然平定,又全握在了聖上手裏,因此賈政只要能恢複當地民衆的生活,就是獲得個中上的評價。因此,賈代善一點也不為次子憂慮。

倒是女婿林海的差事可真不容易,當然這也是賈代善暗中對女婿的一次考驗,如果林海真能從北疆全身而退,再撈上些本錢功勞,賈代善就拼上一把,動用全部力量把女婿推進內閣。

而宮中還有一位貴人,也将接手一件“大差事”。

不說非得謀逆造反,單說宗室王爺們為了跟聖上說話有點底氣,除了手裏有兵,還得有錢不是?因此最富饒也最繁華的江南,可不又成了多方“必争之地”?

而盤踞在江南多年,撈了幾輩子都花不清的金銀,又左右逢源的官員們也的确該動一動了。

今天散了朝,又和聖上說了會兒話,太子便去探望二弟,轉告二皇子他今年和明年的首要差事:下江南整吏治。

其實,從這個吩咐就足以看出聖上有多疼愛太子了:居然親自安排長子去收買人心。另外,聖上除了偏愛太子,也是樂意再給二皇子一個機會。

因為這兩個兒子乃是聖上親手養育,他堅信自己的眼光絕無錯謬:太子仁厚沉穩,為他所喜;而次子雖然年輕氣盛,卻與其餘皇子不同,他并無大逆不道之心。

卻說皇子們大多已經成婚,卻都不曾建府開衙,因此他們都還在宮中居住。

而二皇子更是一直都在“養病”——其實,皇子們都明白這個二哥已經廢了,但有聖上在上面盯着,他們也沒什麽落井下石的心思,還時不時送來些補品,派人問候一下。

唯有太子經常親自過來和二皇子閑聊,話裏話外也多是真誠的開解和安撫。二皇子夫婦以及二皇子的生母貴妃娘娘嘴上沒說什麽,但都把這份情意記在了心上。

這一回,太子更是帶來了個天大的好消息。

回京後一日更比一日陰沉的二皇子,聽完親哥哥所言,竟然怔愣了半晌,隔了好一會兒才問,“父皇真的這麽說?”

看着弟弟灰蒙蒙的眼睛幾乎是瞬間便再次迸發出光彩,太子一巴掌就招呼到了二弟肩上,“這是能胡鬧的事情?”

其實,作為監軍跟着大軍行動,看起來是個顯示聖上器重和信任,并能接觸軍權,與将領們往來的好機會,但實際上擅長兵事,最看重兵權的聖上又如何不做防備?

原本二皇子若能體會到父皇心中所想,一定會在軍中多看、多聽、多學,順便記下軍中派系之間有何矛盾,又有誰和誰是真心聯合……

誰知他卻被忠順王世子為首的宗室們說服,頭腦一熱,便想立上頭功:本該坐鎮大營,卻像個先鋒似的一馬當先……結果當然是,他父皇想讓他完成的任務他一樣沒幹,還把自己的臉面給丢光了。

二皇子回京後一直焦慮又恐懼,害怕自己會被軟禁一生……他明白自己真是太傻,因此得着什麽樣的處置也都沒異議沒怨尤,只是覺得太對不起母親、妻子和他還不會說話的兒子。

他在煎熬中過了數月,卻萬萬沒想到父皇還記挂自己,而他大哥更是得到消息便匆匆跑來轉告……

二皇子當下起身,沖着親哥哥便是一揖到底,“大恩不言謝。弟弟這條命……”

太子立即出言打斷,還幽幽道:“你的命是父皇給的。”你又不是我生的,我要你的命幹什麽。

二皇子聞言灑脫一笑,又撫着額頭道:“看我,又犯糊塗了。”

太子又一針見血道:“你純是悶的。”

二皇子又沉默了片刻,才小聲“嗯”了一聲。

之後,兄弟倆不僅相談甚歡,言語中更是添了幾分親近和信任。第二天,二皇子奉命趕往禦書房面君。

難得父子倆推心置腹,二皇子跪在父親面前,一五一十卻沒有一點添油加醋,把當時忠順王世子等宗室如何蠱惑他說了個明明白白。

聖上身邊自有能人,當時都說了什麽,他早已知道。讓他真正欣慰的就是二兒子并無借機染指軍權的心思和手段。比起暗中小動作不斷的三四兩位皇子,這個兒子的确還能再“挽救”一下。

看着心甘情願跪伏在地的兒子,聖上神情越發柔和,“建議你去江南的人正是太子。”

二皇子一愣。

聖上也是一巴掌拍在了兒子肩上,“傻孩子。”

二皇子忽然覺得雙眼酸澀難忍。

聖上又道:“吃一塹長一智。到了江南,別再心軟手也軟了。”

二皇子醞釀了好半天,再擡頭時還是紅了眼眶。

聖上看見就笑了,沖着待命的太監一擺手,“快擦擦鼻涕吧。”

當聽說五皇子要到北面當監軍,而二皇子則南下做欽差的時候,休沐在家的忠順王世子正嚼着荔枝,這一口下去好懸才沒咬掉自己一塊肉:他本以為南下的該是五皇子,而北疆這地方則是三皇子或是四皇子前去歷練一番。

正伺候世子爺的蔣玉菡見狀,連忙端了清茶上前。

世子擡手就把茶盞摔了個粉粉碎。蔣玉菡也不辯解,直接跪在了碎瓷片上。

世子長嘆一聲,“你們都退下。”

蔣玉菡與仆從們魚貫而出,世子靠在椅背上,真是思緒萬千。

他還信心滿滿,正盤算給即将赴任的林海一個“驚喜”,萬沒想到聖上倒先給他來上了一耳光。

忠順王世子肯算計二皇子,一來便是因為他不太“配合”,二來便是好好讓聖上吃個癟……不管怎麽說,他此舉都把二皇子得罪到死。雖然表面上大家都沒挑明,但二皇子跟忠順王府肯定是勢不兩立了。

世子沒算計到的地方正是二皇子竟然翻了身。若是二皇子能在江南恢複名望……緊要之時也只能兵行險招了。

忠順王世子打算得極好,而與此同時宮中禦書房中,聖上正與賈代善聊天:二皇子此行的“大保镖”便是榮國公的嫡長子賈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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