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神策軍不愧是聖上親軍,因為九成以上的将領都是由聖上一手提拔到今時今日的地位,剩餘那一成就是像賈赦這樣,他以及他爹都早早站到了聖上這一邊的人家。
榮國公賈代善不僅戰功赫赫、故舊遍天下的樞密院副使,還是最早倒向聖上的那批人裏最有分量的一位——不服都不行,他不僅能征善戰,而且政治遠見和嗅覺也相當了得。
在“四王八公”裏,如今也只有北靜王能和他相提并論了。可惜北靜王自不惑之年開始病病歪歪,身體不佳精神頭也不充足,而賈代善看起來活到七八十都沒什麽問題。
因此,聖上和賈代善這樣的“自己人”說話時,也相當和風細雨:聖上的确是取中了賈赦守衛二皇子南下。雖然心裏已經有了決定,但還要征求下賈代善的意見:這便是優容老臣了。
話說,早在太祖建國之初,忠順王就和榮國公不合,分屬兩家的門人下屬也互相看不順眼,明争暗鬥都不消細說。
尤其是當年,忠順王世子還年輕氣盛之時,暗算過同樣是個少年的榮國公嫡長子賈赦——那回賈赦險些真的沒能回來。
雖然忠順王世子事後也受了重罰:諸如數年不得晉升,不得接觸到實權,他果然也消停了好一陣子。
而自此之後,忠順王世子再也沒在明面上給榮府找過任何麻煩,但明眼人都知道這兩家的仇怨又跟着加深了一層,壓根化解不得了。
賈代善曾跟媳婦和兒子們都親口說過:鼠尾兩端毫無操守,乃是官場大忌!再說,就算和忠順王緩和關系,咱們能落到什麽好處?
而聖上也相信:不管忠順王府許下什麽好處都不能拉攏的人或者人家,一個是他的次子,另一個就是榮國府了。
賈代善倒覺得長子待在京城的時候太多了,在他這個老子的眼皮子底下兒子能施展和發揮的本事有限,讓他去江南官場見識一下真正的陽謀陰謀,你死我活吧——他又不能護持孩子們一輩子。于是他應得痛快,又替兒子表了下忠心。
結果自然是君臣甚歡。
離宮回府的路上,賈代善都在琢磨:二皇子今後是徹底跟着太子了,自家在聖上的默許下,提前和太子這邊多親近總不是壞事。
真不是賈代善心急火燎沉不住氣,非要在他還活得挺硬朗的時候就要選邊站,只是稍微細數下聖上的幾個兒子,結果顯而易見啊。
太子最為沉穩有度,身為嫡長子又深為聖上所愛,而且他還和太子妃有兩個活潑健康的嫡子……
經歷人生最大挫折的二皇子今後要麽是賢王,要麽就連閑王都混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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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三四兩位皇子……不僅母族不強,不能提供什麽助力,還因為眼界所限倒拖後腿,而兩位皇子腦子也不是特別清楚。在賈代善看來,他倆若再不回頭将來怕是難以善了。
五皇子,算是皇子中較有心機的一位,但吃虧在年紀尚小,且手段略顯稚嫩,畢竟宗室這塊“大膏藥”可不是想貼就貼,想甩就甩……
剛開蒙的六皇子壓根就不用提了:等“塵埃落定”的時候他興許都沒到成婚的年紀呢。
可憐宗室王爺們在先帝在時,過得舒坦又恣意,換了聖上登基便處處受制,而且幾番試探和出手之後,他們發覺聖上性子剛強,不肯輕易妥協,便想着幹脆換個皇帝算了,而太子又一直跟他爹一條心……宗室們這些年一定會不遺餘力地扶植挑唆其餘幾位皇子。
回到家裏,先洗過手臉再換了衣裳,賈代善自然地坐到媳婦身邊。
看着手裏捏了張信箋,明顯心情不錯的媳婦,他不由好奇問道:“什麽事兒這麽高興?”還故意湊到史令儀跟前,“說給我聽聽吧。”
可說完這句,賈代善的臉便已然貼住了史令儀的太陽穴,目光順着媳婦的手往信箋上飄了過去。
史令儀佯怒道:“偷看還這麽明目張膽、理直氣壯!”
賈代善連忙給媳婦捶起了肩膀,還不忘辯解,“我這怎麽是偷看呢?誰偷看不背着人啊?”
話說,他倆的孫子都要成親了,相處時依舊像是甜蜜小夫妻一般,平日裏亦是打鬧鬥嘴不斷。
而為了這點“驚喜”,害得孩子孫子每每到榮禧堂前,都得事先找史令儀跟前當值的四位大丫頭之一問個清楚,才敢擡腳往門裏邁……不然至少要挨上史令儀“橫空”飛來的一枕頭。
賈代善插科打诨的水平暫且不提,史令儀還是笑呵呵地把信箋幹脆往丈夫懷裏一塞,“偏你話多!”
賈代善得意地笑了兩聲,匆匆一掃便把信上的內容看了個明白:太子妃又送來“小道消息”來了。
要說太子妃……本事當真驚人:只要是太子的親身經歷,無論事情輕重緩急,太子妃都有辦法撬開太子的嘴巴,一一打聽清楚。好在她一向端方得體,不然活脫脫就是個禍國妖妃。
她這回來信說得便是太子對二皇子的态度,以及聖上私下裏囑咐太子的幾句話。太子妃覺得沒什麽妨礙,也一股腦兒地寫給史令儀看。
賈代善哪裏知道史令儀和太子妃的真正交情,只是覺得媳婦和太子妃投緣得莫名其妙,親厚得匪夷所思。
要說太子妃存着利用自家的意思吧……可怎麽看都是太子妃對自家更好,光是給予也沒要求什麽回報……
賈代善一不小心就想“偏”了,可再一琢磨又釋然了:兩個女人一個在宮裏一個在府裏,也沒什麽機會“朝夕相處”。
想到這裏,賈代善忽然嘆息一聲,“太子妃跟你交情可真是不錯,”之後便換了話題,“咱們時候再去看望岳母?”
丈夫跟她說話還就是這麽直白,史令儀笑道:“又求我哥哥做什麽?”
賈代善也不隐瞞,“給赦兒挑些靠得住的幕僚。”
當然是弄些軍師跟着兒子南下啦……
跟那群鬼精鬼精、又盤踞江南多年的官員們打交道,既然兒子心眼不夠,只能靠軍師來救。這人選嘛,又得煩勞大舅哥薦上些能人了。
史令儀沉默片刻,才感慨道:“可憐兒媳婦剛和赦兒團聚沒幾天,又得分離了。”賈赦此行不是外任,而是專為護衛二皇子,自然不能帶上家眷。
這邊賈代善剛把賈赦叫到榮禧堂裏的內書房,就聽在外間傳來小兒子賈攸顫抖的聲音:“娘,晴兒要生了!”
榮國公正經兒媳婦生孩子,無論人手還是物件自然都早早準備萬全,而能讓賈攸失态的原因,當然是他媳婦這一胎……不是太順。
其實說“不是太順”也是比較僻重就輕的說法。趙晴是頭一胎,肚子又不小……可不就難産了。
她這回難産,不僅驚動了榮府上下,還把聞訊趕來的親娘吓得面色慘白。
而趙晴痛得死去活來、神智都有些不清楚的時候,還勉強開口說了兩句話:分別是“保孩子”以及“好好照顧他”……
聽得在外心急如焚的賈攸眼睛都紅了,蹭地起身就要往産房裏面闖。
好在他哥哥們似乎有先見之明,眼看小弟架勢不太對勁兒,兩個哥哥十分默契,齊齊出手把他死死按在了椅子上。
賈攸本來就有把子力氣,賈政可制不住他,還是賈赦捏住弟弟的肩膀的手腕,左右一別一擰……賈攸吃痛,果然老實了一點兒。
賈代善難得斥責了一回小兒子,“添什麽亂!你要是真心疼你媳婦,就老實點兒!”
這還是史令儀牢牢挽住了丈夫的胳膊,也不管雅觀不雅觀,再伸手一掌拍在丈夫大腿上,害得賈代善沒能順利出腳。
賈敏在這種時候挺身而出,勸說弟弟道,“你這會兒沖進去,裏面的人是不是還得分出幾個按住你?你又不能替她生孩子。”
其實弟妹若是神志清醒,小弟還能守在門邊跟媳婦說說話……賈敏生黛玉的時候,林海就是這樣不停地安撫她讨好她來着。
說實話,聽着裏間撕心裂肺的哀嚎叫嚷之聲,在座衆人也的确很難保持平和。
尤其是水凝、王咨四目相對時都露出了幾分心有餘悸:她們懷孩子的時候肚子都沒趙晴這樣大,更要命的是趙晴身量嬌小,而賈攸高大健壯。
從晚飯時分起始,一直折騰到了夜裏,趙晴終于生下了一個頗為肥壯的男孩兒。
可因為難産幾乎耗盡了體力,再加上出血,她在知道自己生了個大胖小子之後,腦袋一歪就幸福而滿足地暈了過去。
嬷嬷抱着胖小子來到外間,而太子此時也面帶疲憊之色出現在衆人眼前。
話說,趙晴聲嘶力竭那會兒,拿着賈代善的名帖親自請來的太醫當機立斷,就在趙晴下面來了一刀:雖然會産婦有所損害,但總比一屍兩命強上太多。
聽說太醫詳說了此番如何兇險,這樣的處置連賈攸和趙晴的母親都全無二話。
等趙晴蘇醒,已經是整整一天之後了。
睜眼便見到頭發忒亂且胡子拉碴,一看就知道為了她沒吃好更沒睡好的丈夫賈攸,趙晴心中喜悅溢于言表,之後也是心疼起了丈夫,聲音又輕又啞,“我沒事兒。”
太醫早就說了:趙晴虧虛頗重,雖與性命無礙,但必須休養數年,才能再要孩子——這個結果可真的稱不上“沒事兒”。
賈攸也心疼媳婦兒,“我說你聽。”又端了适口的蜜水來,“先喝一點潤一潤喉嚨。”
讓丈夫親手喂水喝,感覺很是挺新鮮。趙晴還在感慨,要是以後能經常這樣就好了……
用了蜜水,趙晴就更精神了一點。大丫頭這會兒才上前伺候給趙晴擦臉梳頭,賈攸就坐在一邊,跟媳婦時不時地聊上幾句:她說話雖然依舊沒什麽底氣,但反應靈敏腦子也很清楚。
賈攸算是放了心,等媳婦收拾妥當,等着擺飯的功夫,他特地從隔間悠車裏抱出了什麽都不懂的胖兒子,送到媳婦懷裏,讓她好一陣逗弄。
聽說小兒媳婦醒來對答流利,也吃了東西,而且胃口頗佳,賈代善與史令儀一起去看望了一回,夫妻倆當晚也終于睡了個好覺。
話說,榮府能上下一心和樂融融,賈代善和史令儀都極有人情味兒,父母的言傳身教,孩子們也有樣學樣,不說能各個忠厚,至少全家到目前為止一個混蛋都沒有。
其實隔壁寧府的賈代化和史氏夫婦也為人處事也挺公道,稱得上嚴父慈母,可還是出了賈敬和賈珍這對父子……
過了約莫半個月,趙晴還沒出月子的時候,林海和賈政也幾乎同時拿到了公文:不日啓程赴任。聖上也算貼心了:這個時候北方的雪也差不多化了,出行比較合适。
黛玉也要跟着父母還有兩個弟弟一起奔赴北疆——說是北疆,其實距離京城可比她二舅任刺史的地方近多了。
因為王咨要操持長子長女的婚事,所以賈政也只能暫時一個人先到西北赴任,年底或是明年年初再和妻兒相聚了。
即将分別數年,寶玉分外不舍:他們兄妹兩個自小一起長大,一起玩鬧一起讀書,他甚至想和林妹妹一輩子都“厮混”在一塊兒……不過黛玉和湘雲跟家中長輩一起進宮,讓宮中幾位貴人看了好幾回,又問了好些話,而父母和姑父姑母也沒什麽話說,寶玉再沒心機也多少明白了些事兒……
再見黛玉不知何時何地,而湘雲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寶玉心亂如麻的當口兒,先是襲人送信來說,她願意跟着自己去西北,她不怕吃苦,只要能接着伺候他就好。而他出門散心時,又親眼看見蔣玉菡膝蓋帶傷,反複追問之下,蔣玉菡語焉不詳但哀求之意幾乎溢于言表。
寶玉生在榮府長在榮府,雖然談不上什麽遠見,卻在耳濡目染之下知道不少常識:至少他看得出西北不是忠順王世子能插得進手的地方……
不如就帶他們兩個也離京算了,自家随行的仆從侍衛之中添上一兩個人,這點小事兒身為榮國公嫡孫的寶玉還是做得了主。
寶玉心事重重,黛玉也瞧得出來。
可對她來說,離愁還是小事,她擔憂的是全家的将來:她本就冰雪聰明,如何感覺不到父親此番去北方有幾分孤注一擲的意味?
不過母親也曾私下裏跟她說過:若是不敢豪賭,事事求穩妥,可是沒法實現你爹的宿怨呀。
實際林海與賈敏也商量過好幾回,不能總靠着賈代善這棵大樹過活,一輩子當京官可是爬不太高,再說林海自己也有不得不離京的理由。
當然這些就不必讓女兒黛玉知道了。
于是在一個細雨霏霏的清晨,賈政先帶着寶玉啓程,奔赴西北;三天後,林海一家離京時則趕上了個大晴天……
今年這一年裏,榮府要辦三回喜事:賈瑗、賈琏和賈珠三個都要成親。王咨沒跟着丈夫一起走,便是要替兒女操持婚事,而寶玉則是賈政特地要求——這個兒子不能再閑散逍遙下去了,就算不做官,也得懂得為人之道,等到了西北,指使寶玉給自己跑跑腿也行啊。
這會兒,忠順王世子剛發覺蔣玉菡不見了:看着蔣玉菡這個“寵姬”的幾個家丁,如何是榮府那些從戰場心愛歸來的“虎狼之士”的對手?
忠順王世子再次勃然大怒,他平時摔碗摔鎮紙多是摔給別人看的,他真正惱怒不已的時候反而看起來與平時沒什麽差別。
不過如今榮府勢力與忠順王府不相上下,忠順王世子就算以此發難,也是出師無名:京中貴公子們為了争搶個小戲子,居然鬧到了長輩們跟前,也只能顯出他這個世子既不濟事,也不懂事!
忠順王世子足足在書房裏坐了一個下午,決定下點本錢,讓一北一南的林海和二皇子狠狠吃些苦頭!
果然半個月之後,林海剛拜見過頂頭上司京營節度使,回到衙門書房,還沒喝上一口茶,就聽心腹幕僚來報:這回運來的糧草……似乎不太對勁兒。
經過林海所在州府的糧草可都是北方大軍的軍糧……話說林海這位幕僚可是老人,當年可是老侯爺,也就是林海的父親賞識并提拔,跟着老侯爺走南闖北,如今又在林海身邊伺候,并深得信任的能人。
如今緊要之事,他還能條理清楚,徐徐說道:“押送的官員急着交接,連催了好幾回,在下覺得不妥,才在諸多運梁車中檢查了一番,有些糧食有了些味道,還有一些分量也頗為怪異,在下尋思,裏面許是摻了石頭。”
林海眉頭一皺:戶部分管糧草的官員……可是太子妃的娘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