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一連半個多月,每到夜深人靜,夜弦解衣就寝的時候,沈英持便會不請自到,硬賴他一半床榻去,夜弦實在拗不過他,又不忍心真叫大內侍衛來趕人,只好次次妥協,然而沈英持也不做什麽出格的事,頂多親一親他,再抱着他同衾共枕,到天将明時才起身離去。
暧昧而隐忍,原本是不知多少次抵死纏綿的舊情人,卻刻意保持着若即若離的距離,夜弦覺得好生怪異。開始的戒備很快消失無蹤,明知不可,仍是放縱自己沉浸在這溫柔的擁抱中,曾經食髓知味的身體免不了會産生不該有的熱度,夜弦苦笑着搖頭,真的不應該再由着那人态意妄為了,自己不是石頭,豈會一點感覺都沒有?強自把持着的決心與堅持,已如蟻潰長堤,幾乎擋不住欲望的洪流,在沈英持別有用心的溫柔挑逗之下,他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夜弦哥哥,書快被你扯壞了。」
瑞雪纖細的柔荑覆上他的手,解救了那本差一點被揉散的兵書,夜弦自知失态,清了清嗓子,道:「我在想一些……一些煩心的事。」
瑞雪「哦」了一聲,靜待下文,夜弦卻端起茶盞,沒打算詳說,她轉向熾月,發現一向頑皮好動的二殿下竟然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雙手托腮,對着窗外的雪景發呆。
難道……那個傳言是真的?瑞雪漫不經心地撥了幾下琴弦,一雙美目直勾勾地盯着夜弦,突然開口問道:「夜弦哥哥難道真是金屋藏嬌,才會這般六神無主?」
夜弦差點噴出口中的茶水,悶咳幾聲,腦中浮現出沈英持的身形面貌,老天爺,他算哪門子「嬌」?
瑞雪笑盈盈地掏出絲帕為他拭去唇角的水漬,熾月總算回過神來,插了一句:「夜弦哥哥,母後好像又在挑美人了,你自己保重。」
是聽到什麽風聲了嗎?夜弦皺起眉,心想與那個人是無論如何都要斷絕了,宮廷之中人多眼雜,一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太後,他們二人的關系本來就不清白,若說只是相擁而眠,誰會信?
熾月心不在焉地撥弄着瓶中的梅花,道……這樣死心眼有什麽好?你看看你,為了個男人魂不守舍,變得這麽優柔寡斷,哪有你打仗時橫掃千軍的氣概?」
夜弦臉上有些挂不住,敲了敲他的腦袋,問:「小熾月,那盒子裏裝的究竟是什麽厚禮,教你每晚入睡前都要對着它發呆發傻?」
熾月一下子被噎住了,雙頰泛紅,虛張聲勢地叫:「我才沒有!不信我今晚去找你睡!」
「免了。」夜弦想也不想便拒絕了,這小鬼睡相差得要命不說,若是和沈英持踫了面,天曉得會掀起多大的風浪。
瑞雪沉吟片刻,幽幽一嘆,道:「若沈将軍生為女子,那就是佳偶天成了。」
夜弦黑了半張臉,冷汗涔涔,低聲道:「瑞雪,女人要像你這樣才好。」沈英持變成女子的尊容,他想也不敢想。
瑞雪抿唇一笑,道:「情人眼裏出西施,總之是他把我們的夜弦搶走了,讓他左遷至此,嘗嘗黎國天寒地凍的滋味還算便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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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熾月接過話頭,調侃道:「今非昔比,夜弦哥哥宮裏到處都是美人,哪個不想獻身以進?怪不得他天天跑得那麽勤快,一定是怕你被別人迷住了。」
夜弦額角開始隐隐抽痛,他無奈地看着這兩個活寶,道:「我怕了你們了,這些話在我面前說說也無妨,若是被太後聽到,你們少不了要去跪一宿祠堂。」
「唉。」瑞雪放下琴,綿軟的聲音讓人幾乎酥了骨頭:「你就是性子太溫和,才會讓那個人一直咬住不放。」
「就是,要拿出一國之君的狠辣來,給他點厲害的。」熾月拍案而起,道:「來人啊,給朕拖出去廷杖八十!他肯定跑得比兔子還快。」
「熾月,你這一套是跟誰學的?」夜弦似笑非笑地瞟過來,熾月一身的氣勢全飛到九霄雲外,識相地縮到一邊,夜弦也懶得追問,站起身來,神情淡定從容,道:「今天夜裏,我會和他說清楚。」
兩雙眼睛憂心忡忡地看着他,瑞雪走上前去,輕輕拉住他的手,道:「夜弦哥哥,你千萬不要委屈自己。」
雖然你已經回到我們身邊,但你的心,卻再也無法從他手裏奪回。
夜弦寵溺地撫過她的長發,看着她楚楚動人的眉眼,低嘆道:「原本,我是當他死了,一切過往也就煙消雲散了,也許過幾年,我心裏能放下了,會立個王後,再娶幾位嫔妃,像先王一樣履行皇族的責任,可是……」
他的聲音有幾分苦澀,眼神流露出些許茫然:「他竟然又活了過來,竟然來找我,我不知道該怎麽對待他,後悔當時沒有趕盡殺絕,又有些慶幸他大難不死,瑞雪,我這樣是不是很奇怪?」
「不……沈将軍已經付出了代價,陛下的恨也随着他的死訊而消散了。」瑞雪眼中含淚,「我雖不忍見你愛上那樣的人,卻更不願意你強迫自己沉浸在恨意中,因為恨一個人……是很痛苦的啊!」
這種欲愛不能欲恨不忍的痛苦,她曾經刻骨銘心,不想夜弦再嘗到那般心碎的滋味,而後者怔怔地望着她,似乎想說些什麽,卻欲言又止,窗外雪又下了起來,遮蓋住枝頭初綻的梅花,使得那帶着寒意的沁人幽香,更加飄渺難尋。
陪太後用過晚膳,夜弦記挂着夜裏會到他寝殿留宿的男人,不禁有些心神不寧,太後像是看出了什麽,卻只字未提,只是體恤夜弦近來國事操勞,堅持要他多喝一碗驅寒養胃的補湯,夜弦自然不會推拒,乖乖地喝完了湯,急匆匆地趕回寝宮。
在宮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空氣中傳來淡淡的脂粉香,夜弦以為是宮女身上的,也不疑有他,揮退宮女,打了個呵欠。
這麽大的雪,他不會來了吧?分不清是慶幸還是失落,夜弦繞過屏風,猛地停下了腳步。
禦榻之上,躺着一個絕色女子,蓮臉嫩,體紅香,秋水明眸含着幾分羞澀,半透明的輕紗幾乎遮不住袒露的玉體,那女子朝他伸過手,柔聲喚道:「陛下。」
夜弦還來不及吃驚,一股熱流已朝腹下湧去,四肢百骸都似烈火灼烤一般,躁熱不已,他暗叫一聲糟,準是那碗湯裏加了催情之物,床上的女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誰送來的。
「陛下……」女子窈窕的身體已跪在他腳下,纖細的手指拉開他的衣帶,夜弦捉住她的手,拉她起身,顫抖的手指滑過她柔美的臉蛋,眼中一片迷茫,那女子又羞又喜,整個人朝他懷裏偎過來,引着他的手朝自己胸口探去,夜弦只覺得頭腦陣陣發脹,積壓了一年多的欲望像潮水一般洶湧漫上,身體在藥物的控制下幾乎不能自已,夜弦咬緊牙關,努力保持清醒,呼吸已經熱得燙人,喉嚨都被烤幹了,連開口說話都疼痛不已。
凝聚起渙散的目光,他打量着懷中的女子,豔麗的面容,豐潤的肌膚,嬌美中帶着恭順,顯然已經準備好了獻身于他,只是,這張臉太陌生,肌膚相貼的溫度,太陌生!
她只是太後用來讓皇帝了卻一段荒唐情事的工具,他不能順從太後的擺布,毀了這個陌生女子的清白!
夜弦猛地推開她,胡亂披了件外袍,跌跌撞撞地沖出寝殿,喝道:「給朕備馬!」
大雪飄飛的深夜裏,黎國皇帝像瘋了似地沖破衆護衛的圍阻,縱馬沖出宮門,消失在夜色裏。
寒風卷着雪片,像刀子一般劃過臉龐,卻拂不去他一身躁熱,夜弦沒命地抽打着馬兒,在都城的大街上疾馳。
夜半時分,街上沒有行人,到處都是雪,落到臉上,化成水滴,沾透了衣襟。
他不知道要去什麽地方,也不知道前方會有什麽在等待着他,狂亂的大腦已經喪失了思考的功能,只憑着一種本能驅使他策馬揮鞭,在雪夜裏瘋狂地馳騁。
這一瞬間他瘋狂得無人能擋,這一瞬間他也脆弱得毫不設防,像剛破殼的雛鳥一樣,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要,沒有沈英持,沒有皇宮,天地間只剩下他一個人,任性地、張狂地放縱着自己。
飄入唇間的雪纾緩了喉嚨的幹渴,夜弦勒住馬,放開缰繩,顫抖的手朝腹下探去,身體像一張繃緊的弓,牙關緊咬,擋住那個急欲從喉間逸出的名字。
飛雪散入衣裳,他已感覺不到涼意,全身的熱度都朝那個地方彙集過去,蒼白的臉上,帶着水意的唇被牙齒折磨得異常紅潤。
「夜弦!」
馬蹄聲伴着焦急的呼喊,沖破了這一層冰雪迷障,夜弦循聲望去,沈英持縱馬狂奔到他面前,健臂一摟,将他的身體抱到懷裏,用皮裘緊緊裹住。
還沒有完全游離出去的思緒被狠狠地抓了回來,萦繞周身的暖意讓他整個人暈暈沉沉地,伸出雙臂環住沈英持的頸項,縮在他懷裏瑟瑟發抖。
罕有的無措與脆弱讓沈英持心疼得無以複加,将他帶到自己在都城之內購置的別館,再小心翼翼地抱回卧房,放到床上。
夜弦的身體燙得驚人,像蛇一樣纏着他不放,一雙手伸進他的衣服,笨拙地撫摸着他,沈英特拼命忍住想化身為禽獸的沖動,拉開被子裹住夜弦,粗聲粗氣地問:「你沒凍壞腦袋吧?」
夜弦濕潤的黑眼睛情欲氤氲,扭動着身體從被子裏掙出來,開始撕扯自己的衣服。沈英持嘆了口氣,伸手幫他寬衣解帶,不經意碰到他胯間高聳的硬熱,沈英持倒抽一口涼氣,驚問:「你被下藥了?」
夜弦咬住唇,惱羞成怒地瞪着他,好像随時要撲上來咬他一口,沈英持幾下把他剝得淨光,大手覆上他的欲望。
夜弦半眯起眼睛,身體燠熱難耐地在他身下磨蹭,沈英持卻停下動作,問:「夜弦,告訴我,你是要我,還是要找個女人給你消火?」
夜弦眼中漫起迷離的水氣,滿臉委屈得快哭出來的神情,雙臂勾住他的肩膀,無聲地催促着他,沈英持低頭輕咬他的耳垂,有意拖長折磨的時間,問:「說,要我,還是要女人?」
夜弦低嗚一聲,聲音幾不可聞地回答:「要……你。」
沈英持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解去身上的衣物,合身覆上他,低聲道:「你今夜別想睡了。」
回答他的是一聲低泣般的呻吟,以及狠狠的一口咬在肩膀上。
禁欲一年多,此刻裸裎相對,無異于幹柴烈火,一發而不可收拾,沈英持唇手并用,盡情愛撫着身下修長勻稱的軀體,濕熱的吻一直燃燒到最隐秘的地方,身體仿佛要從那裏開始融化,夜弦修長的手指緊扣着他的肩頭,唇間吐出破碎而煽情的呻吟,主動擡起腰磨蹭着他,眼角含着無限風情,只為他一人展現。
沉下腰,緩緩地進入他,貪饞的小嘴乖順地含住欲望前端,并收縮着吸引他更深一步,沈英持低吼一聲,猛然沖入那緊窒火熱的銷魂之處,夜弦緊繃的手指劃過他的肩背,留下數道紅痕,使得情動如熾的男人更加狂野,急切的動作中又帶着細膩的溫柔,侵占的同時不忘耐心地挑逗,久違的情事,技巧早熟稔無比,夜弦在磨人的疼痛與歡愉中輾轉呻吟,随着他的猛烈撞擊而綻放身體,毫無保留地交付了所有的熱情……
「這麽說,你是在太後那兒喝了一碗補湯,被催得欲火焚身喽?」
雲雨過後,平複了喘息,沈英持饒有興致地追問緣由,夜弦渾身虛軟地癱在他懷裏,無奈地點點頭。
沈英持揉捏着他的手指,繼續問:「然後你回到寝殿,有個不穿衣服的尤物上來勾引你?」
「嗯。」夜弦半閉了眼,懶洋洋地回應,沈英持笑得像偷了腥的貓,擠擠挨挨地把他逼到床裏邊,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夜弦裝糊塗,臉皮卻開始充血。
沈英持撐起身體罩在他上方,一手挑起他的下巴,眼眸中閃動着死纏爛打到底的堅決,問:「為什麽不抱她,還冒着這麽大的雪跑出來?」
「我不想牽連無辜的人。」夜弦偏過臉去,輕聲道:「雖然早知道身為一國之君,有許多身不由己的事,但是逼得太緊,我也會喘不過氣來。」
帶着憐惜的吻重重地落了下來,截去了未出口的話,沈英持咬腫了他的唇,雙眉緊蹙,道:「幸好我抓住你了,否則依你的性子,還不知道會怎麽傷害自己。」
夜弦被吻得渾身發軟,語氣也跟着軟了下來,發燙的臉頰貼着他的肩膀,低聲道:「沈英持,若你能像我當年那樣,把一切都忘了該有多好。」
「如果那樣,我就該傷腦筋了。」沈英持抱着他,聲音溫柔得膩死人,「忘了你,我生命裏還剩下什麽呢?我拼盡全力活了下來又值得什麽呢?」
夜弦有些動容,擡眼看着他,說:「可是,你費盡心血,又能挽回什麽呢?不過是像這樣失控的夜裏一段露水姻緣罷了,我們不可能長久,況且你明明知道我是不會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沈英持輕點住他的唇,苦笑着搖頭:「你總對我不冷不熱的,一張嘴淨說些絕情的話,一點餘地也不給人留,我心裏……也會怕的啊……」
夜弦訝然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這個威武又強硬的男人竟會有這般支支吾吾、羞窘難言的樣子,晃動的燭影下,他分明看到沈英持一張俊臉轉為暗紅,眼中多了幾分惶然,心虛地看着他。
一向霸道得讓他頭痛的男人,這麽別別扭扭地撒起嬌來,倒教他無所适從了,夜弦悶聲低笑,惹得那人不滿,左右開弓捏住他的臉頰,惱怒道:「再笑我就吃了你!」
在虛張聲勢的兇惡背後,分明是底氣不足的忐忑,夜弦撥開他的手,不顧心裏一再地警告,道:「我也不明白為什麽,總是對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話一出口,就見沈英持得意得快要上天,嘴角直裂到耳根去,一臉心醉魂迷的傻相,夜弦不禁胸口一暖,順了順對方散亂的黑發,低嘆道:「英持,你真不該……」
不該什麽?不該騙得那三年厮守,不該攪亂了滿心的愛與恨,不該在訣別之後,又撩起波瀾,使得他心煩意亂,又無可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
抱怨的話說不出口,他自己又何嘗不是陷在其中?明知道不該這麽藕斷絲連,卻一再地放任自己心軟,縱有千種途徑斬斷糾纏,他仍是中了邪似地越靠越近,直到湮沒了一分一毫逃避的空間,讓他再也無法對兩人的關系等閑視之。
沈英持看着他的眼神溫柔得膩人,昵語道:「夜弦,別再騙自己了,你心裏放不下我,若不是我死皮賴臉地纏着你,你還一個人在那裏鑽牛角尖呢!」
說着說着,男人又得意起來,道:「我知道你恨我一開始騙了你,可是事已至此,幹脆我把後半輩子賠給你,任你享用,如何?」
說罷,還猥狎地用下半身蹭了蹭他,夜弦沉下一張臉,道:「你腦袋裏只裝着這種事嗎?」
「良宵難得,你舍得讓它虛度?」沈英持翻了個身壓住他,一雙手又開始四處游移、撩動情潮,沙啞低沉的聲音不住地在他耳邊蠱惑着:「夜弦,還想不想要?」
夜弦被他撫弄得低喘連連,敏感的身體很快有了反應,他軟軟地「嗯」了一聲,主動吻上沈英持的唇。
天亮以前,什麽都不必想了,放縱這一夜歡情就好。
年輕的皇帝一夜未歸,宮裏鬧得人仰馬翻,岳承凜被急召入宮,看過寝殿的一片混亂之後,他心裏有了譜,忙叫宮人備車,快馬加鞭馳出皇城。
飄雪的冬夜,四周一片銀白,東方已微見曙光,天亮之前得把皇帝找回來,不然等驚動了太後,他可不曉得該怎麽收場。
怎麽會想到用這種辦法來挽回皇帝的心?只會适得其反罷了。夜弦的脾氣他清楚得很,溫和的表相下是固執如鐵石的性格,慢慢消磨,或許還有水滴石穿的一天,而突兀的手段,只會引起意想不到的反彈。
縱馬馳騁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岳承凜眉心緊鎖,滿臉焦惱之色——沈英持夜裏混進皇城的事他聽熾月說過,那家夥的落腳之處也打聽出來了,只是皇帝睜只眼閉只眼,做臣子的自然也不好張口幹涉,這下可好了,太後這一下歪打正着,想必讓那厮撿了現成的便宜——他根本不敢想象太後知道這一切時,會是什麽臉色。
腦袋裏一團亂麻,除了「孽緣」二字他找不到別的形容,一如夜弦和沈英持,一如自己和……他。書香門第論壇不知道遠在千裏之外的那個人正在做什麽,仍舊對自己耿耿于懷,還是早已把那一段半真半假的韻事忘得精光、摟着美人淺酌低唱?
甩了甩頭,把那些瑣事抛到腦後,他找到沈英持的別館所在,揮手令宮車停在巷口,自己下馬走到門前,欲扣門環的手又停了下來,他擡頭瞧瞧院牆,施展輕功,一翻身躍了過去。
房內已掌起了燈,燭影晃動中,夜弦推枕起身,低聲道:「我得走了,不能誤了早朝。」
一條健臂橫過他的腰,沈英持貼上他的後背,懶洋洋地笑道:「我送你回去,你現在怕是不能騎馬了。」
夜弦脹紅了臉,豈止是不能騎馬,他現在起床穿衣都會渾身打顫,腰酸腿軟不說,那……那個地方也灼痛不已,太久沒有沾染情事的身體,承受了一夜的歡愛之後,累得快要散架,他又窘又氣,甩開沈英持的手,道:「你這個人……就不能節制些麽!?」
沈英持輕笑一聲,起身取出一疊衣飾,一件件替他穿上,幹淨清爽的木樨花香沁入鼻端,夜弦「咦」了一聲,驚訝地看着他,道:「這是……」
沈英持将他散亂的長發梳理整齊,以珠冠绾起,戲谑道:「不認得了?這是你以前穿的衣服,我帶了一些在身邊,長夜寂寞,聊慰相思。」穿戴整齊,未了将一枚镂空雙蝶珮系在他腰帶上,輕聲道:「你說,我怎麽可能節制?」
夜弦耳根發燙,柔軟的衣料熨貼地包裹着身體,竟讓他驀然生出陷在對方懷抱裏的嗳昧之感,再怎麽逃避與漠視都無法徹底忘懷,這個男人像火一樣熱烈的情愛已經燃盡了他的抗拒,身體的欲望或許可以壓抑,然而靈魂的空虛卻再也不甘被遺忘,正叫嚣着渴求被填滿。
溫暖的手指撫上他的面頰,沈英持柔聲道:「夜弦,你該明白,我不會死心,你是打算十年、二十年地這麽耗下去,還是乖乖認清現實,回到我懷裏來?」
夜弦偏過臉去,沉聲道:「你說得輕巧,沒有皇嗣,王位如何傳承?」
「你忘了還有熾月?」沈英持不屑地輕嗤一聲,道:「那個愛哭的小鬼未必靠得住,我聽說符親王的兒子已滿五歲了,聰明伶俐,立為儲君不是正好?」
夜弦皺眉,臉色越來越難看,問:「你早就算計好了?」
眼看兩個人要吵起來,輕輕的扣門聲響了起來,随即是恭謹的男聲:「陛下,已近卯時,微臣鬥膽請陛下立即回宮。」
夜弦吃了一驚,推開房門,只見岳承凜披着一身雪花,已不知立了多久,沈英持拉長了臉,不悅地瞪着他,新仇舊怨齊齊湧上,越看越不順眼。
夜弦看天色不早,撇下一肚子不快的沈英持,道:「先回宮,此事容後再議。」
早朝過後,夜弦去向太後請安,發現母後面沉如水,眼中盡是責難,立在旁邊的瑞雪也不住地向他使眼色,夜弦低喟一聲,心中明了:該來的總是要來。
果然,太後開門見山地問:「皇兒昨夜宿在何處?」
夜弦低下頭,輕道:「故人居所。」
「可是那沈英持?」
夜弦點了點頭,太後追問:「你與他……究竟是什麽關系?」
夜弦面帶愧色,道:「母後會這麽問,心裏其實是明白的吧?」
「好、好。」太後氣得發抖,又問:「你們行那茍且之事時,誰在下面?」
夜弦垂下眼簾,遮去一抹受傷的神色,一咬牙,道:「是兒臣。」
「下賤!」太後一巴掌甩在他臉上,瑞雪驚呼一聲,上來阻攔:「太後娘娘,切莫為一個外人傷了母子之情!」
「你們都知道了!?卻一直在瞞着哀家!」太後推開瑞雪,怒斥道:「看看他!這就是我們黎國的好皇帝!與敵國将領勾結成奸、像個妓女一樣任他玩弄!如此寡廉鮮恥、自甘堕落!你還有什麽臉面坐鎮朝堂!?有什麽臉面受百官叩拜、子民景仰!?」
「太後娘娘!」瑞雪雙膝跪倒,哀求道:「陛下并非如此不堪,太後娘娘請聽瑞雪一言……」
「連你也要為他說話!?」太後泛着血絲的雙目帶了幾分猙獰之色,喝止了瑞雪,道:「夜弦,你去皇祠給哀家反省去,跪到你知錯為止!」
夜弦默不作聲地轉身朝殿外行去,邁過門檻之後,他回過頭,神情平靜地道:「沉英持……他對兒臣從未起過玩弄之心。」
低啞卻堅定的話語像一片飄落的雪花,完全不夠平息太後的怒氣,夜弦只留下這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去了皇祠,那座供奉着黎國歷代皇帝牌位的大殿裏冷清寂靜,香煙缭繞,到處都是冰冷的诘責,夜弦跪在大殿當中,肩背仍繃得筆直,素白的臉頰已腫起半邊,狼狽不堪,神情卻依然倔強得近乎決絕。
他在裏面跪了三天,水米不進,愁煞了服侍的宮人,也吓壞了滿朝文武,紛紛上書太後,求她以皇帝身體為重,早日撤銷處罰,熾月也常常攀着母後的膝蓋撒嬌,為哥哥讨饒。
瑞雪則是觑了個空子溜進皇祠,悄悄勸夜弦:「夜弦哥哥,向太後認個錯吧,你們畢竟是母子,何必鬧得這麽僵?」
夜弦搖了搖頭,道:「我的脾氣,你還不明白麽?」
太後如此不留情面,已将他逼到無地自容的地步,這一次,他不打算再硬撐了,她要他怎樣便怎樣吧,如此兩難的境地,或許真的不如歸去。
瑞雪眼中含淚,看着夜弦蒼白的臉龐,子夜一般漆黑的眼眸失卻了神采,黯然無光,幹裂的薄唇毫無血色,發絲淩亂,這個年輕而俊美的男人此刻像華彩褪盡的鳳凰,灰敗而憔悴,像獻祭一樣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她咬住下唇,低聲問:「夜弦哥哥,他……值得你這樣麽?」
夜弦回了她一個淺淺的笑容,沒有說話,瑞雪踉踉跄跄地跑出大殿,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膝蓋已經僵硬得失去知覺,再柔軟的蒲團也無法緩和那種僵冷的疼痛,夜弦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四周都是寂靜,燈燭的光芒渙散了他的眼神,身體的痛苦仿佛淡然,遠遠地排除在感知之外,內心一片空茫,歡樂與悲傷都模糊不清,沒有痛、沒有喜、沒有愛、沒有恨,他還剩下什麽?一具虛弱的行屍走肉,還有什麽值得記挂?
「夜弦……」
恍惚中,他仿佛聽到一聲低嘆,輕柔若羽的撫觸落在他臉上,夜弦擡起頭,朦胧中辨清來人,他淡淡一笑,像水面的波紋般轉瞬即逝。
沈英持小心翼翼地擁住他,像是生怕碰壞了他似地,溫熱的嘴唇輕吻上他的額頭,啞聲道:「我來遲了,夜弦。」
鹹澀的水滴落在他唇邊,夜弦眨了眨眼,顫抖的手指朝對方臉龐探去,小聲說:「你……在哭?」
霸道而英武的男人漸漸擁緊了他,淚水沾濕了夜弦的臉頰,他難以置信地看着對方,雙唇歙動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只恨自己不能代你受苦。」沈英持席地而坐,将夜弦抱坐在腿上,取出一個皮囊湊到他唇邊,命令道:「喝了它。」
「什麽東西?」夜弦的聲音殘破嘶啞,嗅到淡淡的乳香及米香。
沈英持一手扶住他的肩背,道:「羊乳熬成的米粥。」
夜弦忍着喉嚨口針紮一般的疼痛,勉強咽了幾口粥下去,胃裏一陣翻騰,他推開皮囊,道:「我……想吐。」
「不許吐!」沈英持撫着他的胸腹順氣,道:「你太久沒有進食,會反胃是正常的,給我忍住!」
夜弦深吸了幾口氣,壓下作嘔的感覺,又被灌了幾口粥,他精神恢複了些,問:「你怎麽來了?」
「我再不來,你是不是要把自己糟蹋到死?」沈英持瞪了他一眼,神情兇惡,動作卻溫柔之極。
夜弦呵呵笑了,放松身體靠着他,低嘆道:「英持,你總是讓我為難。」
沈英持深深地凝視着他,道:「我原本就不是什麽正人君子。」
濃濃的倦意湧上,眼皮不住地打架,夜弦強撐着神志,扯住沈英持的衣襟,問:「你在粥裏摻了什麽!?」
「安睡的藥粉。」沈英持面不改色地答道,一只手蓋上他的眼皮,道:「你該好好歇息一下。」
「混……蛋……」夜弦聲如游絲,掙紮再三,仍是敵不過陣陣睡意,很快便偎在男人懷裏睡去了,沈英持給他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伸手按揉着他的膝蓋,即使在夢裏,夜弦的眉間仍然籠着揮不去的煩愁,蒼白的面頰顯得死氣沉沉,看得人好生心疼。
「若不是怕你怨恨我,真想就這麽把你偷走啊。」沈英持喃喃自語,虛掩的殿門驀地被推開,太後立在門口,臉色五味雜陳地看着他。
氣氛一時無比尴尬,饒是沈英持這樣皮糙肉厚的人也不禁有幾分汗顏,他放下夜弦,緩緩起身,行禮道:「沈英持參見太後。」
太後緊繃着面容,聲音冷漠如冰雪:「祠堂乃宮中禁地,非外人可以擅入,沈将軍何故至此?」
沈英持垂首道:「沈某知罪,請太後責罰。」
「沈将軍言重了。」太後冷笑一聲,道:「沈将軍為天朝重臣,傷不得動不得,就算是夜弦陛下,也不能置兩國交誼于不顧。」
言語之間拉開一道無法越過的深淵,沈英持嘆了口氣,道:「太後何出此言?沉某前來,只為心系夜弦一人,別無他意。」
太後臉色發青,道:「既然如此,夜弦身體欠安,不便招呼,沉将軍請回。」
沈英持碰了一鼻子灰,決定先行退讓,他走了兩步,又不放心地道:「他不能再受罰了,膝蓋會凍傷。」
太後僵着臉,肩膀微微顫動,沉聲道:「那是我黎國內務,沈将軍不便置喙。」
沈英持皺着眉頭,說:「太後,恕我直言,沈某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兩國的恩怨早已不放在心上,我活着,只為他一人而已,若他有什麽三長兩短,我發誓我會盡一切力量帶走他,并且絕不會再一次把他還給你們。」
夜弦在自己榻上醒來,冷汗涔涔,他猛地翻身坐起,只覺得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在隐隐作痛,虛脫的眩暈感讓他險些從床上栽下去,趴在床邊的熾月擡起頭來,驚喜地叫道:「夜弦哥哥!你終于醒了!」
他睡了很久麽?頭還是暈得厲害,夜弦扶着額頭,問:「這是……怎麽回事?」
熾月細細地拭去他額上的汗水,答道:「你昏睡了三天,不停地發燒說胡話,快把我們吓死了。」
「說……胡話?」夜弦心裏一驚,忙問:「母後聽到了麽?」
「那是自然!你叫了好幾次那個人的名字。」熾月白了他一眼,道:「反正她原本就被你氣得不輕,不差這幾句話。」
夜弦脫力地靠在枕上,低語道:「終究是……讓她失望了……」
「母後不會氣你一輩子的。」熾月接過宮女端來的藥碗,喂他吃藥,一臉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悠然,道:「不聽話的兒子總比死掉的兒子強。」
「你說……皇兒怎麽就那麽死心眼呢?那個男人有什麽好?」
太後對着燭火空坐了半宿,唉聲嘆氣,脂粉掩去了淚痕,卻遮不住她眼底濃濃的痛惜與無奈,萬般愁緒,夙夜難寐,白天的固執與冷硬全都不見了,她只是一個憂心忡忡的母親而已。
瑞雪剪了一朵燈花,沉默不語,太後盯着她清麗的面容,嘆道:「你想說什麽就說吧,無需顧忌。」
瑞雪咬了咬唇,清聲道:「太後娘娘,陛下當時為奪回黎國的河山不惜與沈将軍決裂,如今他守住了家國,難道為挽回沈将軍,又不得不與太後決裂嗎?」
太後一震,幽幽地道:「可是……他們兩個男人,夜弦又是被他……讓哀家如何向先帝交代?」
瑞雪低下頭,道:「事已至此,陛下已是非沈将軍不可,至于……誰上誰下,不過是他們二人的私事,又無損德行,與外人有何幹系?況且當年陛下戰敗被俘,沈将軍雖是為一己私情,終究沒有傷他性命,否則,今日我們還不是得去祠堂裏緬懷陛下?」
太後被她說得有些動容,然而一想起沈英持桀骜不馴的樣子,她心裏那股火氣怎麽也不能平息,母子兩個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