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倒是叫啊 不敢叫，不敢叫……
76年，金秋十月。
耕地播種結束，家家戶戶都正在準備要交的公糧，篩檢，分裝，陽光照映在揚場忙碌的身影上。
有人餘光瞧見路邊經過的人，揚聲吆喝：“紅旗，你家剛剛來人啦！”
魏紅旗停下腳步：“嬸，你看見是誰了嗎？”
“聽說是棗家莊來人，你趕緊去看看！”
“真的？嬸那我先回去。”
魏紅旗小跑在道路上，興高采烈地沖到家門前，堪堪停住腳步，站在院牆邊伸手擺正長辮子，穩住呼吸後又理了理衣服才推門進去。
狹小的院子裏擺張小桌子，桌前坐着三個人，其中就有個沒見過面的秀靜姑娘，她身邊坐着個胖胖的婦人，倆人對面，就瞧見哥哥魏紅兵像個木頭一樣坐在那。
“哥。”魏紅旗眉眼帶笑的走進，看向胖胖的婦人：“梅嬸好。”
“好好好，糧食都收完啦？”
“今天剛把糧食交到糧站。”
“真勤快，你回來的正好，上次給我做得鞋樣子可板正，我正想趁着這次來多要兩雙。”
“巧了，前兩天要做棉鞋才抹得漿糊，我拿給嬸，哥你招待好客人。”魏紅旗上前搭着梅嬸的手，把人帶進屋去。
梅嬸經過身邊姑娘，伸手輕拍她的肩膀：“英才，你們先聊着。”
倆人并肩進堂屋，不約而同的扭身湊到門邊，透過門縫打量外邊坐着得倆人。
魏紅旗壓低聲音：“嬸，這個能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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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天天睡覺都盼着趕緊成，你家這媒我做兩年，再不成，我這好名聲就都砸你家。”
梅嬸說到這個也郁悶。
魏家是貧農，往上數三代都是無産階級，正吃香的人家，怎麽到魏紅兵這就找不到對象呢？
是，魏紅兵長得不好看，瘦氣得臉上挂不住肉，倆孩子父母雙亡，沒個長輩幫忙，結婚後什麽都得靠自己。
可那正經的老賴鳏夫她都能介紹成，偏偏到魏紅兵這撞牆。
“我父母沒得早，所以求嬸多上上心，今年過完年，我哥他可都二十六了。”魏紅旗越說越愁。
梅嬸被說得心裏熨帖，笑看着外面：“我看呀，這個能成。”
“這是哪家的姑娘？”
“這……你一個大姑娘家，還沒出嫁呢，別操心這些事，等你嬸回來我跟他們說。”
“梅嬸，你跟我說完，我再回去跟他們說，一樣的呀。”
梅嬸對望着那雙大眼睛，到底是沒挨住：“行，這個呀，是我們棗莊前兩年響應政策下鄉的知青，一直沒等到回城名額，挨不住苦。”
魏紅旗心裏面有個底：“那她沒什麽不好的成分吧？”
“嬸還能害你，幹幹淨淨的，就是因為沒什麽背景，一直被壓着，在我們莊也不好過。”
魏紅旗把這話聽進去，難得瞧見自家跟悶油瓶一樣的大哥在說話。
“時間差不多。”梅嬸拍了拍魏紅旗把她叫回神：“拿着鞋樣子咱們就出去。”
再耽誤就太明顯。
“都備着呢。”魏紅旗掀開簾子進屋，再出來手裏就拿着一雙千層底納的棉鞋，還有兩雙鞋樣子。
藏青的粗布面料包上黑邊，一雙棉鞋做得板板正正。
“嬸，我記得你腳38的？”
“咋了？”
“前幾天我給自己做了雙鞋，做大了，放家裏也不能穿，就想找人送出去。”
“那我正好38的腳，我這拿了不是占你便宜。”梅嬸一雙眼睛盯着棉鞋就沒離開過。
“我送的，咋能說是占便宜，嬸不也幫我們家大忙。”
魏紅旗将鞋跟鞋樣子用塊布一裹，塞進梅嬸手裏：“拿着。”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梅嬸笑容滿面得伸出手，眼瞅着就要把鞋拿在手裏，門外震天一聲鑼響，哐當當的就開始吵起來。
梅嬸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一哆嗦，沒接住鞋子掉在地上分開，一只滾到了牆角邊的盆架子下。
“這誰家孩子拿這個玩，吵死個人……”
魏紅旗聽到這聲音，臉色瞬間垮下來，顧不上招呼梅嬸，兩三下跨出門檻，擡眼就瞧見堵在門口的劉財，手裏拎着喪喜事要用的大鑼敲敲打打。
敲一下，嘴裏喝一句。
“瞧瞧看，這魏家悶葫蘆又要相新媳婦。”
“你是誰家閨女，知不知道自己排第幾個？三十六！”
“他相這麽多都沒成，沒準是自己有問題，你可要想好再答應，嫁人可是一輩子的事。”
魏紅旗看着劉財嚣張至極的那張臉，聽着他嘴巴裏面說的話，忍住內心氣憤，轉身看着梅嬸。
“梅嬸，今天家裏有事，午飯我就不留你們吃飯，我讓我哥送送你們。”
梅嬸看到劉財，就知道今天這事又要黃，嘆口氣，餘光掃一眼滾到盆架子下面的棉鞋，有點心疼。
奈何她清楚劉財的秉性，現在不走，接下來肯定又要鬧出不少的事情，只能挪開目光。
“我也該趕回家做飯。”
劉財看沒人理他，也不覺得無聊，哐當當的繼續敲鑼。
“這就要走呀，以後好歹都是親家，多聚聚。”流裏流氣的聲音，一臉不懷好意的攔着要送人出門的魏紅兵。
“大舅子，你別光顧着自己相親，啥時候把我跟紅旗的親事先辦……哎呦！”
哐當——
銅鑼掉在地上發出配合着劉財出聲。
陰沉着臉的魏紅兵額角青筋突突得跳着，一拳頭砸在劉財鼻子上，打斷他說的話，趁他撞在門框上的功夫，一把扯住劉財的衣裳，把人拽過來。
“不會講話就閉嘴！”
劉財這會正眼冒金星，滿手的鐵鏽味，衣領卡着脖子憋紅一張臉，個子不夠高被拽得只能費勁惦着腳尖找平衡，手上不斷扒拉着扯掉魏紅兵雙手，還不忘放狠話。
“你打我！”
“你再敢胡說，我聽見一句打一次。”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魏紅兵高舉起手又要落下。
魏紅旗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瞬間屏住呼吸：“哥，不行。”
梅嬸跟相看的姑娘都在邊上站着呢，再打下去，這親事就徹底吹了，上次哥哥就是因為跟劉財打架，已經定好來的親事才吹的。
緊張之下，魏紅旗餘光正好瞧見盆架子上還沒倒的洗手水，端起來直沖沖的對準劉財。
“讓開！”
嘩啦！
一盆水穩穩的被劉財全部接住，瞬間被潑成落湯雞，衆人注意力總算從魏紅兵身上轉移。
魏紅兵早在察覺到妹妹意圖時就放開手，倒退兩步拉開跟劉財之間的距離。
劉財被潑一個激靈，心裏頭火氣上升，刺激得整個人更暈，擡手指着魏紅兵，慢慢轉向魏紅旗。
魏紅旗心一橫：“哥，你先送梅嬸他們。”
“我不放心你自己在家。”魏紅兵無視妹妹的話，語氣硬邦邦得沖梅嬸說：“嬸，我就不送你了。”
“不用不用。”
梅嬸看着架勢，趕緊拉着姑娘就跑，生怕多待一秒就會被牽連。
劉財是誰，那可是鄉鎮處糧站劉主任的老來得子，誰敢得罪他，現下正是交公糧的重要時刻，被盯上肯定會被卡公糧質量。
……
梅嬸離開後，魏家小院子裏就沒外人。
劉財總算是醒過神，捂着鼻子嗡嗡道：“你們敢打我！”
魏紅旗來來回回聽着這一句話，把鐵盆放在桌上。
“是你先一次次攪和黃我哥親事，我們魏家不歡迎你。”
“今天這事沒完，打完我就想了事，除非你嫁給我。”
劉財一把抹掉臉上的髒水，就看到面前站着的魏紅旗板着一張小臉，細眉大眼的俊俏樣讓他每次看到都心癢癢。
“只要嫁給我，有我劉家這姻親，你還擔心你哥找不到媳婦！”
“我呸，看你那狗屁倒竈的嘴臉我就惡心，我就是娶不到媳婦，養我妹妹一輩子，也不可能答應讓她嫁給你！”魏紅兵上前把妹妹擋在身後。
劉財陰鸷的眼神掃過魏紅兵，一腳把掉在地上的銅鑼給踢開。
“叫！等大家到了，我張嘴說你妹跟我睡過玉米地，你看他們信誰！”
“你！”魏紅兵氣紅一張臉，垂在腿邊的雙手緊緊攥成拳頭，青筋暴起。
劉財被吓得倒退一步，見魏紅兵想動手卻不敢，立馬得意起來。
“叫啊，你倒是叫啊。”
魏紅兵抿緊唇，偏偏到嘴邊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劉財不要臉，她妹妹可要。
“來人啊，救命呀！劉主任兒子搶人。”魏紅旗小嘴一張，把哥哥不敢喊的話給喊出來。
魏紅兵想攔：“你快別說……”
“哥，我不怕。”魏紅旗從哥哥背後走出來，挺直脊背盯着劉財：“你只管叫，用我一個人的名聲拉你姓劉的一家子毒瘤下馬，我光榮！”
“你！你就不怕一輩子嫁不出去當老姑娘！你真以為你哥會好心養你一輩子，別忘了你倆現在都是寄人籬下！”
“那也要拉你們一家當墊背，你爹大小是個幹部，拉下他我賺大了。”
魏紅旗見他還不走，順手抄起豎在牆根邊，柳條紮得大掃把，對準劉財就是一掃把。
“你走不走，不走我繼續喊。”
“潑婦！你快住手！”劉財一路跌撞着從魏家跑出來，聽到魏紅旗呼救的鄰居趕來，就瞧見這一幕。
劉財實在太狼狽，鼻血糊在臉上，頭發濕噠噠的趴在腦門上，鄰居誰都沒認出來眼前這人是誰。
“這是咋回事？”
魏紅旗瞧見來人漸多，張口要繼續說時，被哥哥搶先一步。
“二叔，這人是小偷，想偷我們家東西，被紅旗撞見還想動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