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我配 能不能對我正常點

縱然做足心理準備,這句話入耳,黎相憶依舊覺得難堪,喉間被堵得說不出話,不由咬住了唇內軟肉。

叫她前世蠢,何況今晚才剛開始,她第一關便受不住,以後怎麽過。

深吸一口氣,她極力壓抑住難堪,蹲身撿起繡球捧在手心。

連接繡球的兩道紅綢在夜風吹動下輕輕拍打着裙擺,她盡量将身板挺得更直,壓低聲音道:“皇上賜婚,聖旨在前,敢問王爺我哪裏不配?”

紅蓋頭下的聲音幹淨而清脆,宛如黃莺出谷,突如其來的轉變讓那些七嘴八舌的議論戛然而止,氣氛在須臾間凝固。

下一刻,她聽見了身側那人倒吸一口涼氣的風聲。

上頭許久不說話,黎相憶便大着膽子往繡球滾來的方向走,還沒等她走出三步,前頭喊話之人扶住了她的手臂,小聲道:“王妃,我扶你。”

“謝謝。”

上臺階,跨火盆,入大門,新郎不知站在何處,她一人捧着繡球進了王府。

一路上,天色漆黑,蓋頭下有昏暗的光,她只能隐約看到裙擺蕩起的漣漪。走着走着,夜風漸漸大了起來,吹得蓋頭直往她面上撲。

不拜堂也不行禮,算哪門子成親,黎相憶心頭存滿困惑,然而扶她的人緘口不語,她也沒敢貿然開口。

踏進新房,明亮的燭光透過紅蓋頭直沖雙眼,從昏暗中一下子過渡到明亮,黎相憶頓覺眼皮刺痛,不由閉了一下眼睛。

“請王妃在新房內耐心等候,王爺稍後便來。”那人扶着她在喜床上坐下。

“嗯。”黎相憶應聲,既然駱應逑沒攔着自己進王府,那她姑且算過了第一關,以後,該有不少難關等着自己。

那人一走,喜房內便陷入寂靜中,唯有一片紅燭燃燒聲作伴,燭光憧憧。

她微微仰頭,眼前如畫卷展開一般浮現出前世的鴻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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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德元年,駱時遺登基為帝。

楊輝公公去黎府傳聖旨的時候,黎曲大喜,親自去後院喊她,大娘瞪了她好半晌,二姐軟言讓她好好打扮。

說真心話,她對駱時遺是有些好感,但絕稱不上喜歡。他是太子,是人中之龍,都城裏不知有多少姑娘盼望能嫁他。聽下人們說得多了,她也覺得嫁他是頂級福分。

初遇時,她才五歲,上頭有兩個姐姐,可駱時遺卻喜歡同她在一處,他會帶她放風筝,會帶她一起蕩秋千,全府都說太子喜歡她,她自己也這麽以為,以為他喜歡自己,以為自己喜歡他,實際卻不盡然。

之後的事順其自然,然而在她十四歲那年,他對她的态度急轉直下,她不懂其中緣由被父親罵了一通。從那以後,她知道了一件事,庶出身份配不上太子,做人該有自知之明。

那日,八月十五,他邀她進宮用膳說要商讨婚事,她不懂他為何又變了态度,算起來,他們之間已有不少日子未見了。

她幾番打扮才坐上轎子,心頭惶恐。

當晚,殿內并不只有駱時遺,還有一位,是鹹王駱應逑,兩人早已落座,看樣子相談甚歡。

駱應逑與駱時遺長得極為相像,至少有八分,但他們倆最大的區別在于眉眼。

駱時遺眉眼柔和,看人的眼神尤為親切,而駱應逑的眉眼要鋒利一些,他的眉尾轉折處還斷了一小截。

聽人說,斷眉的人行事決絕,命途多舛。

想到這兒,她才覺背後發涼,連帶殿內的熏香都變得冷凝起來。原來,自己兩年前抱的人是他,她認錯了人。

她與駱應逑對上第一眼,對方很快便移開了視線,她也慌亂低頭。

這是她第一次來皇宮,加之心中有鬼,局促萬分。

“既是黎家三小姐來赴約,我再留着怕是要留成仇。”駱應逑爽朗一笑,拿起桌上的酒杯仰頭飲盡,“大哥,酒我喝了,不叨擾你跟佳人相會,回見。”他說着便站起身,随手撈了塊糕點往嘴裏扔,少年人的率性一覽無遺。

“你這急性子得改改了,別坐不了半會兒便要走,再喝一杯。”

駱時遺笑道,随後朝她走來,明亮的燭光映在他俊挺的輪廓上,儀容端雅,他穿着一身明黃色的龍袍,有些晃眼。

“相憶,你還沒見過鹹王吧,來,朕為你介紹。”他牽起她的手往前走,她根本不敢擡眼。

握着酒杯的手不禁加了幾分力道,駱應逑嘴角懶散地挑了個弧度,似笑非笑道:“大哥,你想聽我喊她什麽,黎姑娘,還是皇嫂?”

聞言,駱時遺輕笑了一下,別有深意道:“随你。”他說罷示意一旁的太監上前,轉過身道:“相憶,這酒是梨花釀,酒勁不大,女子也能喝。鹹王是朕最好的弟弟,你敬他一杯。”

“是。”她乖巧點頭,拿起托盤裏的酒壺滿上兩杯,自己拿了一杯稍稍垂首道:“民女黎相憶,敬鹹王殿下。”

身前人影一近,只聽駱應逑道:“皇嫂敬酒,我哪有不喝的道理,我這個人還是很識相的。”

兩人對面一飲而盡。

還沒待她放下酒杯,眼前乍然一黑,她整個人往旁倒去。霎時,一雙手穩穩扶住了她,緊接着,“啪”,酒杯落地的碎裂聲在耳畔響起,格外清晰。

之後,不知過了多久,她轉醒。

“嘶……”微弱的燭光照得她眼皮愈發酸澀,眼前的一切看不真切,朦朦胧胧的,她望着陌生的景物搖了搖頭,陌生的房梁,陌生的擺設,根本不是方才敬酒的地方。

她撐着光滑的地面坐起身,不想手邊碰到了一角衣料,心頭一跳,她按着呼吸往旁瞧去,“啊!”

驚叫一起,她下意識便想用手捂住嘴巴,盡管屋內光線黯淡,她還是看清了倒地那人,赫然是鹹王駱應逑,濃厚的鐵鏽味直直沖進了鼻尖,前一刻還好端端的鹹王,此時正滿眼是血地躺在她裙邊。

屋內安靜地出奇,甚至有一絲詭異,她不曉得他是不是死了,她也不敢試,腦子裏早已空白一片。

心頭劇烈地跳着,她手腳并用往後退去,而後,外頭陣陣腳步聲逼近,她怔住,突然想明了一切,這是個局,駱時遺是想借她的手害駱應逑。

地上的駱應逑兀自一動不動,“哐當”,有人推門而入,為首的正是楊輝,他的臉埋在陰影裏,看不真切,直直地盯着她,用一種高高在上的語氣說道:“黎府三小姐黎相憶謀害鹹王,按理當斬全家,皇上念在昔日舊情賜黎相憶白绫一條,黎府其他人無罪。”

回憶終了,“吱呀”,房門被人從外打開,沉重的腳步聲随之而來,她知道,是駱應逑來了。

腳步聲到一半停住,她不明所以,僵硬地坐着,等他下一步動作。

新房內的龍鳳雙燭盡情搖曳,許多東西都是臨時布置的,喜慶之色只有少許,裝在這房裏單為點綴而已。

駱應逑一聲不響地立在原地,蒙眼的布巾不薄不厚,剛好能讓他看見。

通明的燭光被布巾削弱了一半,榻上坐着的新娘仿佛罩了層白煙,一身繁複的大紅嫁衣在此刻顯得很是應景。

前世毒瞎他眼睛的女人,今日竟嫁給了他。

命運兩字,說有多諷刺便有多諷刺。

他擡手一拂,掌風自動帶起了紅蓋頭,紅蓋頭往後飄落,露出一張點着紅妝的臉,修眉端鼻,膚白染粉,容色絕佳,她低垂眼眸,怯生生的。

這張臉,他還真忘不了,不管是曾經趴在牆頭偷看的夜晚,還是鴻門宴那天,他死都忘不了。

那晚之前,他總以為她是單純天真的,而事實是,她的心腸跟駱時遺一樣黑。

所謂的賜婚,怕不是暗藏殺機。

對方許久不說話,黎相憶更慌了,心頭像有一萬頭小鹿在亂撞。一分分積攢勇氣,終于,她鼓足勇氣擡頭看他。

對上他時,她整個愣住。

他根本沒穿喜服,只穿了件單薄的白色中衣,臉上慘白,病容略重,而眼上正蒙着一道三指寬的白布,眉毛也被蓋進去了。

白布下鼻挺如峰,可他的唇卻是豔的,好似晚霞之色,也成了他面上最亮眼的位置。

他這番打扮站在新房裏格格不入,許是又在給她難堪。

不管如何,她已嫁給他了,更何況是皇上賜婚。黎相憶努力做出一個溫柔真誠的表情,一字一字道:“王爺,我把自己賠給你。”

把自己賠給他?駱應逑透過布條看她,她正盯着他,半點沒前世的躲閃,出口的聲音顫抖而哽咽,一如鴻門宴上。

他重生在一年前,今生沒赴什麽鴻門宴,這瞎眼自然是裝的,與她無關,她說這話是何意。

前世無數個懵懂的夜晚在腦中交織,他清楚,她有一晚将自己當成了駱時遺,嬌羞地抱他,還在他面頰上親了一口。

大概,或許,是今晚的夜色太好,他被迷了片刻的腦子,脫口道:“成交。”

萬萬沒想到對方會做出這回應,黎相憶即将出口的話語全壓在了唇邊,她已做好他會罵她打她的準備,然而他卻說,“成交”。

她瞪大眼睛看他,似是不敢置信,明媚的雙眸眨了又眨。

不說黎相憶詫異,駱應逑自己都驚了,他怎會說出那兩字,那根本不是他的本意。

“呵。”他冷笑一聲,大步朝她邁近,額前兩縷極細的發絲輕盈地往後飄去。

她挺直的身子驟然一緊,剎那間,他的雙手按上了她肩頭,她整個人往後倒去,陷入軟綿的大紅錦被裏。

他捏着她的下巴,俯身冷聲道:“賤人,嫁過來想害本王?”

“……我沒有。”她想搖頭掙紮,可下巴被他扣着動不了,他靠得很近,近地她能感覺到他呼出的氣息,也是冷的。

心頭湧起委屈,她對上那條白布巾,帶着哭腔道:“我從來沒想害你。”

“從來沒想害我?”仿佛聽了什麽天大的笑話,駱應逑手中愈加用力,指骨泛白,惡狠狠道:“看着我的眼睛。”

“對不起,那天,我,我不知道酒裏有毒……”下颚骨劇痛,她眼中慢慢蓄起水霧,強忍着沒讓它們落下,“我真的沒想害你,對不起,對不起……”說到後面,她出口的聲音幾乎哽咽地沒了。

身下的新娘倔強地忍着淚,面上滿是委屈,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手上力道一松。這世明明沒鴻門宴,她卻記得。腦中靈光一現,他明了,原來她與自己一樣,只是重生在了鴻門宴的時間點後。“那你來做什麽?為自己的情郎監視本王?”

“不是。”她聽得駱時遺的名字使勁搖頭,語帶嫌棄道:“他不是我的情郎。”駱時遺的本性她前世便看清了。

“今晚也是他跟你姐姐成親的日子。”他嗤道,言語中譏诮更甚,頭也低了些,将臉貼得更近,“所以你嫁本王是為氣他?”

“不是!”她大聲道,忍不住擡手拉他,可雙手擡到一半便被他空着的那只手給抓住了,他用的力道不大,卻叫她無法動作,“我嫁過來是因皇上賜婚,但我今後會照顧你。”

“照顧本王?”他扯開嘴角,厭惡道:“呵,不如你把自己的眼睛挖出來。”

“對不起……”她頓了頓,想起前世的結局便合了眼,睜眼後小心翼翼道:“能不能不挖眼睛?我真的願意照顧你一輩子。”

“一輩子……說得真動聽。本王告訴你,你當個暖床的都不配。”他偏頭湊近她耳邊,呼出的灼熱讓她情不自禁顫了一下,“想當王妃是麽,那得看你禁不禁得起本王折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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