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煙以為自己堵住了她回座位的路,就一定可以得到她的回答。
但沒想到她寧可從前桌踩着桌子進去,也不願意回答她的問題。
班裏的同學倒吸一口冷氣。
真沒想到這新來的轉學生這麽拽。
江煙拎着便當盒的手緊了緊。
想她以前天不怕地不怕,就沒人敢惹她,可是在面對這個人的時候,她真的是一點招數都沒有。
按照平常有人惹了她,一定有那人好受的。
但現在她只有委屈的份。
班裏的同學都盯着她看,她翻了一個白眼:
“看什麽看。”
全體快速別開眼,江煙看向何霧,盡管咬牙切齒,卻也無可奈何,只留下一句,“我等着你回家。”
後,就轉身離開了教室。
這不是她第一次翹課了,大家都見怪不怪。
倒是她給轉學生留下的那句話,大家的耳朵裏只敢聽到前面幾個字,後面都自動過濾,跟沒聽到一樣,單憑這幾個字,還是理解成了,你給我等着。
又是衆說紛纭。
但何霧也沒在意,像她這樣長相的,走到哪裏沒有議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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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她剛才不是不想回答江煙的詢問,而是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
畢竟能在這裏念書的,非貴即富。
怎能知,為了維系生活之難。
-在家裏還沒有出變故之前,何霧家因母親身體舊疾一直在家養病,收入來源全靠父親的工資。
很多想要的東西,都沒敢跟家裏開口。
就算知道父親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去滿足她的渴望,但母親過于嚴厲和苛刻。
她只能利用每年寒暑假的時間,去做兼職攢錢。
買一些自己想要的東西。
盡管她年紀很小。
但她總有辦法,去找到那些安全,又靠譜的兼職。
比如說,利用自己的優勢去給蛋糕房推銷蛋糕,去早餐店幫忙,去幫人賣水果。
她長得好看,嘴巴又甜,總能招徕很多生意。
老板開心了,多少都會給她點零花錢。
當然她找兼職的地方,通常不會太遠,就在家的周邊。
其實都是些經常打交道的鄰居。
她打小就比同齡的女孩子更懂事些,也更會察言觀色。
只不過後來意外來得太突然,這些年隐藏在懂事、聽話、乖巧背後另一面,就顯現出來了。
整整有半年多的時間,她都将自己封閉起來。
可以說,完全與外界隔絕。
這是後來江煙才知道的。
那時候她突然明白,為什麽原本脾氣很大的自己,在她的面前,完全沒有任何脾氣。
大概是因為,她沒有資格吧。
她沒有資格對一個從黑暗裏走出來的人指手畫腳。
有的只是對她的心疼。
-原本何霧今年應該念高三的。
但在高二的下學期的時候她退學了,轉來城北十七中也可以念高三,但江母考慮到實際情況,選擇了重念高二。
這事她何霧商量過的。
但何霧說随便。
是真的随便,不是置氣。
在來城北之前,她沒有抱有任何希望,可以在這邊愉快的生活。
她是土生土長的莫城人。
莫城這座給她歸屬感的城市,都沒能将她治愈,何況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但當時會答應江母來城北這邊,是因為江母說了一句話,戳中了她。
在來城北前,整整半年的時間,她跟母親之前的談話,屈指可數。
甚至,何霧一度拒絕跟她溝通。
原本母親對她的要求就很嚴苛。
她也很不喜歡她的母親,每天都憂心忡忡的,不是擔心這,就是操心那裏。
自己的身體也不好,過着今天的日子,總能算到明後天的。
本可以消費的東西,總以家裏沒那個條件,被拒之門外。
所以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紀的智能網絡時代了,江家還一直住在老城區裏,用的家電都是老古董。
就連房間裏的床,都是最原始的木板床。
別說是裝修風格了。
完全是八十年代的複古風。
就連她寫字的桌子,都是父親在她小時候自己給做的。
從沒有花過一分冤枉錢。
但其實家裏也沒有到那種揭不開鍋的地步,在何霧特別想要某件東西的時候,她通常是這麽認為的。
就是因為母親如此會算,如此節省,所以直到父親離開的時候,都沒有睡過席夢思。
都沒有穿過一件名牌衣服。
都沒有用藍牙音響聽過歌。
家裏放着都是她常用的老古董,三十塊一個笨重的收音機。
放磁帶的那種。
在何霧學校裏,有很多的同學都開始用藍牙耳機聽歌的時候,她還是用她媽媽給她買的幾十塊錢一個的mp3,她碰到同學的時候,都不好意思拿出來。
原本父親在的時候,何霧安慰自己,這樣也挺好的啊。
有總比沒有好。
可是當父親突然發生意外,再也不會回到她身邊時,她所有的積怨,在那一刻爆發……
母女關系也變得僵硬。
直到江母的出現,她告訴她說,如果你在這裏過得不開心,我帶你去別的地方散散心,好不好。
以前父親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是這麽告訴她的。
她和母親僵硬的關系,也是在她離開莫城的那一刻,好像有了緩和。
母親将她送出門外,眼裏蓄着淚,那種想看她,但又在掩飾自己落淚的神态,跟父親要離開時,她看他,是一模一樣的。
有很多擰巴的情緒,好像在那瞬間,就釋懷了。
不管母親是個什麽樣的人,她是愛父親的。
同樣,她也深愛她。
只不過,她年紀小,無法去理解成年人在面對生活的糟糕時,如何去表達愛。
離開莫城後,反而慢慢的開始明白。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愛。
-江煙離開教室後,原本打算回家的。
但她心情特別糟糕。
連走路都沒心情,以前郁悶的時候,就去打游戲,看誰不順眼就怼誰,也因為心情不好還跟人打過架。
但就是一次而已,也不知道怎麽就被人傳經常打架去警察局的。
看着手裏還拿着的便當盒,想要扔掉,但又舍不得。
這種無可奈何的心情,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出現。
轉了個彎,她走進了大琴房。
大琴房是大家一塊學習鋼琴的地方,她私人的琴房在隔壁。
可她哪裏也不願意去,就想呆在她呆過的地方。
什麽時候趴在鋼琴前面的凳子上睡過去,她已經記不得了。
只曉得醒來的時候,整個手臂都麻了。
她直起身子,一件衣服從肩上掉落。
她眯着眼,定睛看了看。
這件衣服還怪眼熟的,有點像是……
猜測的那張臉還沒有在腦海裏散開,一擡眼便瞧見了有個人背對着她坐在靠窗的位置。
真的會是她嗎?
江煙不敢想。
她轉過頭。
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江煙也沒敢說話,怕這是夢。
“以後別趴在地上睡覺了。”
坐在窗戶的她站直起了身,淡淡地說。
沒有其他的什麽解釋。
比如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盡管江煙很想知道,但感覺她并沒有想要回答的意思。
她走到她的跟前,撿起地上的衣服,轉身要走。
但被睡得迷迷糊糊的江煙,拉住了手腕。
何霧一驚。
顯然是沒料想到她會有這個動作。
江煙定了定神,想放開,但又不情願。
“你、你先別走。”
何霧盯着眼前這個人,拉住自己的手,沒有回話。
江煙當她是默認,不舍得松開。
“這個,這個給你。”
江煙的另外一只手,拿起了放在地上的便當盒。
目光十分赤誠:
“陳姨說你沒吃,所以我就給你帶來了。”
關于江煙是個什麽存在,何霧也只是通過同學的耳語,得知一二。
盡管自己對她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好,可奇怪就奇怪在這裏,明明自己對她印象不好,該是讨厭的。
可每次看到她那雙赤誠的雙眼,以及她對自己莫名的熱情,即便何霧本能想要跟她保持距離。
到最後,好像都會跟她有所靠近。
比如昨天稀裏糊塗跟她回家,今早起來的時候還幫着陳姨一塊做她喜歡吃的壽司,再比如知道她悶着臉離開了教室,有點擔心她,也跟着翹了課去找她。
感覺她就像塊吸鐵一樣,只要你在她的磁場範圍內。
就別想做到不為所動。
-何霧是在江煙離開教室後,聽同桌說起她在這所學校的名聲。
怎麽說呢,小太妹一個吧。
學校裏沒人敢得罪她。
在城北十七中是獨來獨往的,她的小弟都在隔壁職高。
日常不是抽煙喝酒,就是泡在網吧。
打架那些也是常事。
心情好了來上上課,心情不好的時候幾天不見人影。
脾氣不太好。
也不愛跟人心平氣和地說話。
聽着同桌細數那位的過往,何霧怎麽感覺都對不上號。
但她也沒細問。
直到同桌說,不過新同學啊,你是真的拽。
你如果說你家沒礦啊,我是真的不信。
江煙你都敢得罪。
看剛才她那臉色,八成又得找人打架去了。
上一回啊,聽說就是因為心情不好,跟校外的混混起了沖突。
打的那叫一個狠。
都進警察局了。
半年的封閉期,讓何霧神經變得敏感。
從小原生家庭的拮據,懂事慣了,也讓她十分害怕,給別人添麻煩。
如果說,江煙今天因為她,心情鬧了不愉快,跟人打架出了事。
她該如何去面對江媽媽。
所以她便出來找她了。
開始是想去校外找的,但剛好要路過大琴房。
她想着進去看一眼,可能又沒辦法學的鋼琴,恰巧就撞見了趴在凳子睡着了的江煙。
要說不擔心她着涼,是假的。
畢竟別人對你那麽熱情。
而且,現在又寄住在別人家裏。
何霧帶着這樣的心情留了下來,想着等她醒來的時候,自己拿了衣服就走。
衣服可不能丢了。
現在還沒錢買。
也的确是沒想到,她醒來的第一件事情,是遞給自己早餐。
何霧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大概連何霧自己也沒有想到,就是因為這多看了一眼,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便從此刻有了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