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天何霧接下了壽司後,之後的好長一段時間,她的課桌裏都會出現一個便當盒。

是誰放的,自是不用多想。

班裏從此也多了一個在早讀課鈴響前,趴在桌子上睡覺的同學。

在很久以後,何霧每每回想起那段桌子裏放便當盒的日子,就覺得搞笑。

兩人明明是住在一起的,但卻從沒有住在一起的跡象。

就連吃一樣的早餐,都還要通過這種方式。

兩人住剛開始住在一起的那段時間,何霧是沒有在家吃飯的。

她會早起幫忙一塊做早餐,但都不會吃。

中餐和晚餐她都是自己吃了再回家的,江煙一直是想她在家吃的,但每回都拉不住她。

早上起得沒她早,中午走得沒她快,到了晚上,感覺一擡眼,她人就不見了。

然後就是到天很黑的時候,才回家。

完全不知道她在忙什麽。

那陣子班裏總有人暗暗再說,問到一股油煙的味道。

尤其是午飯過後。

感覺教室跟食堂一樣,早上聞包子味,白天聞油煙味。

每次有人說這些話的時候,何霧都低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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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說些什麽,但最後都沉默了。

在她沉默的時候,江煙就會擡起趴在桌子上的腦袋,臉沉得可怕。

一掌猛地拍在桌子上,語氣十分不滿:

“吵什麽吵!”

這時大家會在瞬間安靜下來。

但在幾秒鐘之後,便開始交頭接耳,江煙這脾氣肯定是對那轉學生發的。

畢竟誰身上有味道,聞一聞不就知道了。

明明是來上學的,卻搞得跟在小吃街一樣。

別說,班裏有些同學損人的本事,還是很厲害的。

江煙在發完脾氣後,就再也睡不着了。

老實說,班裏同學說的這個情況,她也發現了。

好幾次她都想跟蹤她,看看她到底去做了什麽。

但怕被她知道,她會生氣。

可又忍不住地想要去關注她。

心裏是很想要知道她在做什麽,這樣別人在說她的時候,她也能幫她說說話啊。

不至于連她自己都沒有這個底氣。

江煙偶爾自己一個人悶着想的時候,就會特別生氣。

為什麽家裏有飯吃,她還要成天跑出去?

外面的飯菜就那麽好吃麽?

家裏的飯菜難道不香?

她想去找她理論,但又沒那個理所當然可以質問的底氣。

只好這麽拖着。

對于何霧的到來,也就起初幾天掀起了轟動。

之後的日子裏,大家都在等着看好戲。

但好戲遲遲沒來。

本以為小太妹會好好教訓得罪她的轉學生,但她好像跟吃了瞌睡藥一樣,每天都在桌子前補覺。

何霧依舊話不多。

但耳朵聽得多。

教室裏常常聽到有人在說她,身上總有股怪味。

廁所裏偶爾也會聽見別人說她,長得那麽好看有什麽用,身上穿的那都是些什麽雜牌的衣服和鞋子啊。

真是土得要死。

她的頭更加低了。

反倒是剛開始對她直言的男同桌,偶爾會幫她說兩句話。

但大多數時候,也無濟于事。

不過何霧卻記在了心裏。

她知道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

尤其是成為衆矢之的她。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半個月。

這個半個月裏,何霧基本都窩在自己課桌上。

就連廁所,她能不去,就不去。

因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成為了被大家針對的對象了。

她被大家針對她的那些天,剛好江煙不在。

她代表學校去參加一個鋼琴比賽。

臨走的那天晚上,她跟何霧商量,第二天早上能不能陪她一塊吃個早餐。

何霧當時沒接過話。

她給自己定下了原則,既然住在別人家裏,就不要麻煩別人再多做一份自己的飯菜。

當初她腦子一熱,答應了江母來到城北這邊。

事後想想,是有多荒唐。

她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家,靠着關系擠進了在她看來很貴族的私立高中。

住進了她這輩子,靠自己的努力,根本無法住進的房子裏。

還奢望去學,自己一直都挺想學的鋼琴。

這一切,都多麽不切實際。

從小太過于懂事和聽話的何霧,為了讓自己心安,不得不按照她自己的方式過眼下的生活。

那就是盡量不去打擾,也不去接觸,原本不屬于她的生活。

她怕自己一旦習慣了眼前的這種生活,從塵土到雲端的奢華,她無法在去過原本是她自己塵土裏的日子。

嗯。

在面對江煙再一次赤城,甚至有些祈求的目光裏,她拒絕了。

江煙看着她,沒再強求什麽。

盡管她有很多話想要說,但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想她一個富貴人家的小姐,從小衣來張手,飯來張口,可以說是十指不沾春陽水。

從來都是別人對她好臉色,百般順着她的意,哪裏有她拉下臉,去求別人的。

而且還不是一次兩次。

從小沒吃過什麽苦的江煙,她固然是有些傲氣的。

她不僅沒吃過什麽苦,就連學琴的時候,也沒有下過什麽苦功夫的。

她權當無聊打發時間,沒想到彈着彈着,似乎還彈得不錯了。

她老爸也給她足夠自由的成長空間。

所以不論是在生活中,還是面對得心應手的領域裏。

她都是高高在上的。

當她第一次,試着去對身邊的人,表達出靠近的意願,并且是十分強烈的。

可每一次,對方給她的回應都是很冷漠的拒絕。

好像從來沒有人,拒絕過她這麽狠。

因為通常在一開始,別人表現出拒絕的神态時,她就已經開始給出不好的臉色了。

但這回,她是真的受挫了。

也是頭一次,心裏有那種很莫名難過的感覺吧。

唉。

江煙悶着臉,看了一眼角落裏的鋼琴,自言自語道,看來,一直都陪在我身邊的,只有你嘛。

-何霧進了房間,并沒有那種拒絕別人,自己落得清淨的舒坦感。

她滿腦子裏都是江煙臉上從熱情到失落感的轉變。

相處這麽一段時間了,她能感覺出來,江煙雖然在外界傳言并不好,可她待自己,卻是無比真心的。

一個人,她對你惡,你可能沒辦法以惡還惡。

可是一個人她真誠地對你好,是絕對沒有辦法做到完全無視的。

尤其是何霧這樣從小就特別懂事,很為他人考慮的脾性。

何霧并非是天生性子冷,對誰都那副冷冷淡淡的樣子。

只是因為那場變故,讓她不再打起精神來去應對旁人。

她骨子裏的脾性,只要別人給了她一點,她就會盡全力還對方全部的性格。

在面對不斷給她照顧,在意她和關心她的江煙來說,她是真的做不到跟初次見面那樣,直接無視。

甚至給她冷言冷語。

相處的這段時間,當她知道她可能不是很喜歡跟她說話的時候,她就會在她房間門口留紙條,提醒她衣服其實可以不用手洗,放在洗衣機或者有生活阿姨會洗的。

但每次何霧還是會自己手洗幹淨。

她回到家後室內的空調,總會調高幾度。

生怕她夜裏起來上廁所會涼,還貼心在房間裏放了披肩。

本來何霧以為是陳姨放的,随口說句謝謝的時候,陳姨跟她說了實話。

諸如此類的事情很多。

看似張揚不講道理的她,心思卻極其細膩。

并不是何霧這種因為後天環境所迫懂事的細膩,而是那種藏在內心深處,與生俱來的溫柔。

只不過她的表達方式,總是和尋常人不太一樣。

這就是她和自己本質上的區別吧。

自己打從內心裏,根本就不想做那麽一個乖巧懂事的人,可從小的家庭成長環境和生活條件,必須讓她成為那樣的人,才可以立足。

假如她叛逆,她無理取鬧,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她的原生家庭,一定會雞飛狗跳的吧。

父親和母親絕對天天頭疼。

可是,在她而言,絕對不可能做的事情。

到了江煙這裏,卻是無比正常的。

她甚至可以随心所欲。

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原來,這才是我害怕跟她接觸的最根本的原因啊。

何霧失笑。

癱坐在地板上。

郁悒的情緒瞬間将她包圍,她感覺到渾身冰冷,只能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腿,将腦袋深深埋在腿間,試圖找尋一絲暖意。

這是在過去的半年多裏,她經常重複性做的一個動作。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房間外傳來一陣鋼琴的聲音。

曲子并非是歡快的。

很平穩,像是一種低低的沉吟。

給人一種很莫名的感覺。

像是某種很特別的力量。

讓人在那幾分鐘裏,暫且忘記處于何方,甚至是忘記了自己是誰,只管眼下,給自己足夠的空間去放松自己。

眼淚溫潤。

心裏卻被某種力量填滿。

在很久以後,何霧才明白她初次聽見的那鋼琴聲給她感覺到的那股力量,究竟是什麽。

當時,她沒辦法形容。

她悄悄地靠近房門,打開一條縫。

瞧見了坐在鋼琴前的江煙,閉着眼睛在彈曲子。

她想起了幾天前,在鋼琴房她問她的話。

她在她要離開琴房的時候,問她說,“那你之後,都不學琴了麽?”

何霧沉默。

餘光微微瞥向身後的鋼琴。

她怎麽會不想學呢。

一直都很想學。

可是現在,對于她來說,比起學鋼琴,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現在又不想學了。”

她淡淡地說。

江煙站起身,語氣篤定:

“你騙人。”

何霧澀澀一笑,“我騙你做什麽。”

江煙急了,“你要是想學的話,我真的可以教你的啊!”

“真的不需要。”

“為什麽啊?”

為什麽?

人生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啊。

有的人,光靠生活就得用盡全力了,哪裏有心思去想夢想和遠方。

何霧沒有給出回答,只淡淡說了句,“沒有為什麽。”

轉身便離開了。

那天後,江煙便沒再問她關于學鋼琴的事情了。

何霧也以為自己忘記了。

但其實,任何時候,她都沒有忘記,她對那黑白琴鍵的向往。

可又能如何呢?

何霧無奈笑了笑。

琴聲也在此刻驟停。

那個晚上後,第二天便沒再見到江煙了。

何霧還是從陳姨口中,得知她外出參加鋼琴比賽的消息。

陳姨第二天過來做早餐的時候,何霧正要一起幫忙。

但被陳姨給拒絕了,她說,小姐說她今天會外出參加比賽,特地交代,如果您想在家吃的話,就做。

如果您不想的話,就不用做了。

她不在家?

何霧頓在原地,一時沒反應過來。

陳姨臉上是微微笑意,說:

“是呀。

小姐每年都要參加很多的鋼琴比賽,拿很多獎杯的。

小姐的書房裏,堆着很多呢。

等您有時間,我帶您過去看看。

小姐應該很喜歡跟你分享的。”

是嗎?

何霧很小聲地問。

心裏想的卻是,如果是喜歡跟我分享的話,為什麽出門參加比賽的事情,都沒有跟自己提一嘴呢。

陳姨似乎瞧出了她的變扭。

又添了句:

“我們小姐啊,看着是那種很張揚的性格,有什麽就說什麽,但有些時候,她也會不好意思的。

尤其是在面對比較喜歡的人面前啊,就會不知所言。”

“但都會通過比較迂回,甚至是行動表達出來的。”

“就是要有點耐心,才會感覺出來。”

何霧微微張着嘴,突然一下子明白了陳姨剛才說早餐做不做的意思。

江煙昨晚邀請她一塊吃早餐,很可能是想跟她說,關于她要外出比賽的事情。

如果自己答應了。

她就說。

如果不答應,她便不會勉強她知道。

不知道為什麽,何霧心裏有種很難過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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