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也就是從那天後,何霧就被莫名奇妙針對了。
剛開始也還好,就是言語上的嘲諷下,到後來的時候,有些比較會打扮的女孩子,就會故意惡作劇。
比如在她桌子上放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走路的時候,見她低着頭,還會故意撞她一下。
甚至還有的女同學,問她說,臉是不是整的。
鼻子可真突啊。
難看死了。
這跟開學第一天大家對于她出現時,那種本能目光的追随,完全不一樣。
那時還有人誇她那鼻子是駝峰鼻,側看特別好看。
可短短的幾天內,風向突變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做得不對,莫名其妙的就被針對了。
但或許并不是她哪裏做得不對,而是她這個人,在這裏就很格格不入吧。
因為她不論是從穿着,還是語言行為上,都跟這裏的學生相差甚遠。
到這城北十七中念書的學生,渾身上下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名牌不說,就連吃用行,也是何霧所沒有想到過的奢華。
學校也是有制服的。
但并不是何霧以前所在學校那樣,一兩百塊錢就可以買兩套的校服。
而是要到外面工作室,私人訂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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價格自是不用說。
學校平常也沒有規定一定要穿,除了每個禮拜一次的晨會上,有領導講話會穿。
雖說并強制性要求,但在一個集體裏,大家都有的東西,你沒有。
注定就是被排斥在外的那個。
何霧初來乍到,自是來不及置辦。
一次集合的晨會,她便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
除去穿着外,聊天的內容何霧也摻和不進去。
女同學們會聊包包鞋子,還有的會聊哪個大牌新出了什麽色號的口號。
男同學會跟人吹噓,哪裏街的店面,是他們家的産業,哪裏的房子,他們有幾套……
諸如此類的話題,何霧別說是插嘴了。
就連聽,她都沒有怎麽聽過。
何霧家住在莫城最邊的一個區裏,自然跟林城這邊的市中心沒辦法比。
從小跟她一塊長大的朋友,大多家境尋常。
父母親們都是為了生活靠着自己的雙手,一年到頭忙忙碌碌的。
何霧模樣生得好,身材比例也好,尋常簡單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有她自己的風格。
再加上在莫城的學校那邊,是公立學校。
學費低不說,在學校裏念書,都是要穿統一的校服的。
每個人都是一樣醜藍色的校服。
即便是有家庭條件好的,也看不出來。
可是到城北十七中來。
一眼便能瞧出,究竟是哪個層次的。
何霧也說不上來自己是幸運的,還是不幸的。
幸運得是,她在來到城北十七中的時候,沒有一眼被瞧出她的貧民身份,大家對她還算是客氣;可不幸的是,正是因為一開始沒被發現,所以再後來被發現的時候,一切便都翻倍湧向她。
先是攻擊她的穿着,再是她的外貌。
最後是她的家境。
在她轉來學校之前,有人傳她是某上市公司老總的女兒,家裏給學校贊助了上百萬,就為了要一個轉校的名額;還有人傳她,樂器樣樣精通。
可事實是——她根本不是什麽老總的女兒。
她被學校的同學扒出來,家庭尋常,毫無背景,而且還要靠自己在外面打臨時工來賺取生活費。
至于樂器精通,那都是閉着眼睛吹噓。
連最基本的鋼琴,看着都是不會的樣子。
何霧一下子從高冷超拽的轉學生的人設,變成了一個滿嘴謊言又虛僞的人。
那些人也不管,她是否真的親口過那樣的話。
她們只管,自己的耳朵從別人口中聽到了什麽。
最後,變成了眼睛看到事實。
本來大家就缺個尋樂子的人,再加上有同學看到江煙之前對她的不滿,秉着幫-人出氣的原則,那些人便串通一氣。
開始煽風點火。
變本加厲。
一切轉變得太快了。
何霧都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
就被一群女生圍攻了。
直至此刻,看到将她包圍成一圈的女生,何霧才意識到,這些人或許才是真正的小太妹吧。
愛成群結隊。
惹是生非。
反倒是一直被人傳聞是不良少女的江煙,獨來獨往,話不多言。
看吧,即便是在貴族學校,從小就贏在起跑線的這樣一群人,散播謠言的時候,還是會颠倒是非黑白。
衆人揪着她不放的點——是覺得她,明明家境平平無奇,卻愛裝腔作勢。
當為首的女同學問出:
“既然沒錢,幹嘛非得應擠我們學校?
還搞得自己家裏很有錢的樣子?”
話語和姿态滿是趾高氣昂。
何霧原本想要回答,她從來都沒有說過,自己家裏富有啊。
可她微微擡眼,看了看跟前的人,身上穿着量身定做的制服,收高的腰線,讓她看起來十分高挑。
就連何霧在她跟前,感覺氣場上都矮了半截。
又或許是何霧都懶得跟她拉扯,眼皮輕垂,沒有絲毫在意的感覺。
幾秒鐘後,她選擇了最為極端的一種方式,開口說道,“這跟你們有關系麽?”
衆人倒吸一口氣。
狂妄。
太狂妄了。
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才可以。
幾個人眼神的對視,代表着暴風雨來臨的前奏。
何霧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無比坦然。
-江煙是在這場校園聚集會的兩天後,才回到學校的。
鋼琴比賽在這之前就結束了,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很不願意回到學校。
就悶在自己的房間裏。
這次鋼琴比賽的主辦方還算大方的,不僅給了獎牌,還附帶一個獎杯。
獎牌獎杯這些年,江煙已經見怪不怪了。
從她開始學琴時,全國各地參加比賽。
她算是比較有天賦的,樂感好不說,就連那雙手,都有着說不出來的美感。
對于別人來說,需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得到的一些東西。
在她而言,都是非常輕而易舉的。
所以在她的眼睛裏,永遠看不到她的認真。
或許在彈鋼琴的時候有,但也無法讓人看清楚。
她內心裏真正在意的,究竟是什麽。
或許她自己也無法說清道明吧。
直到何霧的出現。
她內心深處所隐藏的一些情緒,悄然浮現。
她會因為她而有了情緒上的波動。
江煙一時琢磨不透,這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所以,她借參加鋼琴比賽之由,出去走一走。
試圖理清楚為什麽她會出現這樣的感覺。
畢竟在她之前的這些年裏,她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感覺。
但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她不過離開短短的幾天,發生了她根本無法料想的事情。
也讓她産生了對何霧的那種愧疚感。
-悶在自己房間的兩天裏,她一共見過何霧兩次面。
一次是她聽到了客廳大門打開,她立即拿着水杯,假裝出去喝水。
兩人碰了面,四目相對。
何霧看着她,想要問些什麽話,但最終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江煙手拿着杯子,揣了一肚子的話,想要跟她說,但卻不知道應該如何拉住她。
她想要告訴她,自己拿了一個還不錯的成績。
她想把那個獎杯送給她。
當做是見面禮。
可是——她并不是很願意理她。
江煙是在後來才知道,那天何霧在學校被人給欺負了。
當時她淡淡看向她的一眼,是用盡了全力,讓自己看上去很正常。
不像剛剛經歷一場無法讓人察覺的暴風雨。
可江煙太在意她給自己的回應了。
一旦沒有得到她所預期的那樣,就會往後退一步。
江煙這個毛病她自己也清楚。
跟她不熟的人,她是張揚的無所畏懼的,可一旦這個人,她在意了,就會變得很敏感。
會因為對方一個眼神,一句話,引起情緒上的波動。
而何霧又是一個即便心裏有些什麽想法,也不會去表達出來的。
有時候話出了嘴,但卻不是什麽好話。
江煙以前從沒有對誰這麽上心過。
開始在意了,有些很莫名的情緒就會顯現出來。
她又把自己給關進房間了。
以前每次參加完比賽,當她想跟家裏人分享她的比賽成績時,要是爸媽都在忙。
在那個時間段裏,她會選擇再也不提。
然後回到她的房間,跟自己獨處。
再次碰面的時間,是在隔天早上。
陳姨喊她出來吃早餐。
她以為何霧走了,但沒想到她出房間門,一眼就瞧見了她坐在餐桌上。
這是她來這裏這麽多天,第一次坐在餐桌上。
她還沖她微微笑了。
頃刻間,江煙感覺周遭的黑暗全部驅除。
她的世界又恢複了陽光明媚。
江煙還以為是自己的誠懇,打動了何霧對她的冷淡。
可她不知道的是,如果那天後面她不去學校,不知道學校發生的事情,那頓早餐,應該是她們之間的最後一餐。
在江煙不在學校的那段時間裏,何霧其實已經有了想要離開城北回到莫城的念頭。
原本她就不屬于這裏,何必硬将自己融入進去呢。
而且,她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脾性,并不讨喜。
以前她在人群中,都是最會調動氛圍的那一個。
不管多麽難搞的人,她都能快速找到跟對方說談的話題,事實新聞,八卦追星,甚至是旅行美食,她都能說上幾句。
那時候的何霧,接地氣不說,再加上與生俱來的姿色,讓她在社交時,總能輕而易舉的占了上風。
而且她也有那種吸引人的魅力。
外貌自然無可挑剔,就連聲音,也讓人聽着特別舒服。
很幹淨透徹。
但在情緒崩塌後。
一切都變了。
從前得心應手的社交,讓她覺得疲憊。
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很憐憫的。
不停的有人在她耳邊,以朋友的姿态,說些千篇一律的話。
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去回應別人對她的安慰。
又或者說是,直到那一刻,她才意識到,即便看上去朋友很多,可是交心的卻寥寥無幾。
大多數人都是無法感同身受的。
而她原本清澈的嗓音,也因為長時間的封閉,變得暗啞了。
來城北前,去看過醫生。
畢竟誰也接受不了,本來充滿的朝氣,聲音那麽好聽的自己,突然就大變聲了。
醫生說,是因為太久時間沒有開口說話了。
再加上情緒的壓抑,無地方釋放,堆積而成。
只要好好調整,是可以恢複的。
但現在看來,恢複是遙遙無期的吧。
何霧隐藏在骨子深處的悲觀情緒又上來了,但畢竟是在別人家,她不能再跟以前在家時,那麽任性。
不能給別人造成困擾和麻煩。
這是她在離開莫城時,就給自己定下的原則。
可是當糟糕的情緒湧了上來的時候,她也會不知所措的啊。
一方面又要顧及這是別人家,就算有情緒也要憋着。
另外一方面,憋着無法釋放的情緒,會讓她覺得自己更加糟糕了。
明明已經在很努力的生活了,卻依舊沒辦法朝前,到那陽光的地方去。
糾結了幾天後,在江煙回來的那天,兩人碰面後的那個夜裏,她坐在落地窗旁,窗外大部分的景色,都是暮色茫茫。
那些暮色茫茫的地方,是沒有亮光的。
何霧的腦海裏突然有了想要離開這裏的想法。
她原本就不是這裏的人啊。
她否定自己,否定這裏的生活,能說出來的就是這個緣由。
當江煙察覺她要離開時,問她為什麽要離開,她也是這麽回答的。
江煙當時發了很大的火。
她很生氣。
不過那都是在那江煙回到學校之後的事情了。
在江煙回到學校的時候,就感覺學校裏面的同學,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
但她當時沒有将這種奇怪的氛圍,跟何霧聯系在一起。
直到她在琴房裏,聽到了幾個女同學故意很大聲地說起了,那天她們是如何圍攻何霧的。
江煙才意識到,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何霧被校園暴力了。
而且,會出現這種校園暴力,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為她江煙。
當時那幾個女同學是知道江煙在琴房的。
就是故意給她聽,想借此此事,在她面前表現一下。
畢竟江煙在學校的地位,還算是高的。
在學校有她罩着,總歸不會虧。
只是她們沒想到的是,江煙在聽到那些細節後,整個人渾身在發顫。
尤其是當那些女孩子們說起,真不知道那個轉學生怎麽想的,竟然還想反抗。
她以為我們那麽多人,當真什麽都不會嗎。
是啊。
她還想掙紮。
不過被我摁住了。
但是她那衣服穿得還挺嚴實的。
她也挺能忍。
唉。
她那張臉,我是真的挺想動的。
只不過……
為首的女同學話都沒有說完,突然被一股重力推倒在地。
頭部剛好磕倒了旁邊的鋼琴,她吃痛大叫。
身旁的女同學們也被吓了一跳。
驚慌亂成一團。
擡眼望去。
瞧見了站在她們跟前的江煙,渾身發顫,目光陰沉。
她渾身冰涼。
眼神裏滿是怒氣,“所以,你們在我不在學校的時候,動了何霧是麽?”
“不,不是我們!”
原本聚集在一塊的女同學們,一哄而散。
倒在地上的女同學,疼到不行。
她用手握住吃痛的頭部,看着步步朝她逼近的江煙,從牙縫裏吐出幾個字:
“江煙,你,你是瘋了嗎?”
“對。”
“我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