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言和吃完飯後，何霧生怕她說，能不能在這邊留住一晚。

她反正是找不到理由拒絕的。

但好在，她吃完飯後，簡單說了幾句話後，就離開了。

倒不是何霧不喜歡留客。

而是她跟江煙都已經沒有精力去應對了。

兩人身體不舒服是一方面的原因，但比起身體的緣故，出問題的地方，更多是在神經層面上。

言和可能感覺不太出來。

但何霧是知道的。

江煙有點累了。

但這種累，不是身體上的累。

而是她說的累了，不想再開口了。

所以在言和離開後，江煙跟何霧有幾分鐘是完全沒有說話的。

兩人都在沉默。

沉默到最後，才開了口是何霧要起來收拾桌子碗筷。

但被江煙試圖制止：

“你坐下吧，別收拾了，等明天陳姨過來弄了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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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何霧堅持：

“我們吃完了，接着收拾就好了，幹嘛要等陳姨來啊？”

何霧當時的語氣其實很尋常。

但在江煙當時聽來，卻特別刺耳。

還有些煩躁。

她突然加大了音量，對何霧吼了一句：

“我叫你不要收拾，你就不要再收拾了！

這幾個字，你聽不懂嗎？”

何霧被她吓了一跳。

正在拿碗筷的手，怔住。

但心裏想着，還是想把手頭的事情給弄好，再來好好說一說。

“就只要一會，不用太久的時間，就可以收拾好的啊。”

不知道哪句話，或者是哪個行為徹底刺激到了江煙，她猛地起身，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整個人特別生氣。

“你那麽喜歡收拾，怎麽不去當服務員啊，這裏是我的家，我媽請了生活阿姨，她會做飯！

會洗碗！

會做家務！

我拜托你，真的不需要你來做這些。”

“你能聽明白嗎？”

“而且，那些你根本就不認識的人，她值得你拖着不舒服的身體，去招待她嗎？

嗯？

需要你花費那麽大的力氣，去給她做着做那嗎？”

“何霧，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賤啊。”

江煙從沒有叫過何霧的全名。

她都是喊她何的。

但，這次她不僅喊了她的全名。

還開口說了‘賤’字。

‘賤’這個字眼，狠狠刺向何霧。

何霧從沒有被人罵過賤，她也沒有去罵過別人賤。

因為她知道那是個不好的詞。

向來她中規中矩，待人客氣。

怎麽會有人這樣罵過她，她又怎麽會去說別人。

何霧怔怔看向眼前的人。

眼裏有驚訝，有不明所以，更多的困惑。

為什麽江煙突然會這麽生氣，還說這樣的話？

是因為——這裏是她的家，她沒有經過她的同意，就把別人帶進家裏嗎？

還是說，她壓根就不配呆在這個，什麽都會有人來打理的地方。

但或許這些都是氣話？

不要在被人氣頭上跟別人争論。

只會把傷害加重。

何霧強忍住眼淚，“江煙，你身體不舒服，別太生氣了。

好不好。”

何霧緩了緩情緒，想要繼續收拾。

江煙冷冷一笑：

“我都這麽說你了，為什麽你還不停下，坐到邊上去好好休息一下呢。

這些東西不去收拾，又會怎麽樣呢？”

“是明天就死掉了嗎？”

江煙這個人，平日裏看着什麽都很淡然。

可一旦當她開始有在意的東西時，就很容易陷進偏激，沒辦法轉彎。

‘死’。

又是何霧從來不敢去提的字眼。

至少從父親故去後，就沒再敢直接說起的。

何霧好像聽心“砰”一聲，碎掉的聲音。

她想去撈。

但只是她想去。

何霧理解江煙為什麽會這麽生氣。

她常年習慣自己住，父母都不常來，突然有人闖了進來，自然會不開心，會生氣，也是正常。

雖然，她自己也很難受。

但是她在很努力撫平江煙的情緒，也在盡量跟她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因為這是我們幾個人吃的嘛。

我想着，自己吃的，就自己弄掉去嘛。

也不是什麽費神的事情，對不對。”

江煙很無奈地搖搖頭。

她失笑。

何霧從她的眼中讀出了失望。

江煙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既然你這麽收拾，那你就收拾吧。”

“天生給自己找事的命，有的休息卻不知道休息。”

江煙轉過身子，走向自己的房間。

何霧在她轉身的瞬間，眼淚水就已經掉落，她輕輕地說：

“嗯，知道了。”

何霧一直以來的原則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

這樣會讓她看上去一板一眼。

什麽都很較真。

這樣的較真，在短時間內真的很難改。

而且，她又是一個容易多想的人。

只有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很好了，她才會心安。

而江煙，從小她就生活在優渥的環境裏。

什麽都不用她自己操心。

也沒有人敢給她臉色。

她只要在意她自己就好了。

所以，她看待事情的角度，都是先從自己考慮的。

但何霧，最先看到的，卻是別人。

她們之間的差異，像是無形的利刃。

平時一點點的靠近，最終，抵達到一定的距離時，就會狠狠刺向對方。

到底有多痛。

或許只有她們自己知道吧。

-那個晚上，何霧不僅收拾了餐桌、廚房、還把陽臺和她走動過的客廳啊，還有房間都收拾特別幹淨。

就連房間裏的被單。

她也一并拆掉了。

趁江煙在房間睡覺的時候，她也把被單洗幹淨，然後曬在自己的房間裏。

好像只有這樣忙忙碌碌，才可以緩解一下情緒。

之後的兩天，就一直在等被單幹。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就蹲坐在床旁邊睡過去。

半年多以前，她每天也是這麽睡覺的。

這個房間，屬于她的東西，都一并收拾好了。

所有的擺設和物件，都是原來的樣子。

回莫城的票，在跟在江煙說她的那個晚上，何霧就已經買好了。

在這之後的很多年裏，何霧都聽不得‘賤’這個字。

如果是別人這麽說她，她最多是難過一會。

可那個人是江煙啊。

是她最喜歡，和最特別的江煙啊。

何霧也不知道是哭過多少次了。

但好像一切都到達一個點了。

沒辦法再繼續朝前。

是不是，像她這樣的人，就不配擁有好的生活啊。

就應該陷在生活的沼澤裏。

永遠都見不到陽光。

好像在青春期的時候，總是很容易陷入沒辦法調節的情緒裏。

即便有人拉了一把，但當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還是會因為原本的一些生活習慣，而無法做出改變。

何霧以為自己在這裏生活了半年多，已經改了一些。

可當問題出現時，好像發現，其實并沒有。

她還是回到原來的那個地方，會更好一些的吧？

那離開的時候，要當面道別嗎？

和江煙應該怎麽說呢？

還有江媽媽和江爸爸。

他們都那麽偏愛自己。

還有——答應了江煙要去看她表演節目。

還要去看嗎？

看不了吧。

回莫城的票，只有那天有。

晚了就回不去了。

江煙應該會覺得無所謂吧？

畢竟——她都開始讨厭自己了。

何霧想，還是不要當面道別的好了。

給江媽媽打一通電話吧。

她們初次跟對方接觸，就是通過電話。

那麽江爸爸和江煙呢？

就寫信件吧。

剛好她給江煙準備的禮物，一直想寫些什麽。

現在，好像已經知道要寫什麽了。

可她怎麽也沒有想到的是，直到要離開的那天——何霧都沒有打通江媽媽的電話。

不知道是因為太忙了，還是其他什麽原因，總之沒有接到電話。

寫給江煙和江爸爸的信件，她放在了房間裏，卻沒有想到，她臨走前忘記關落地窗了。

那天的城北，起了很大的風。

信件被吹落在地。

一切關于她的痕跡。

都已經消失。

在江家人眼裏，她成為了不告而別的小沒良心的。

但在走之前，剛好碰上了陳姨。

她害怕陳姨不讓她走，就說自己還會再回來的。

她來的時候，就背了一包和一個行李箱。

走的時候也是。

她沒有買很多衣服，有些是江煙的，她都一并洗幹淨，給她晾幹了。

在城北這邊用的書，和一些個人物品，有些她能帶走的，就帶走了。

帶不走的，就扔掉了。

人生的轉折點嘛。

有時候就是這樣的。

帶的走的就帶，帶不走的就只能扔掉了。

她在城北的朋友和同學也不是很多。

最好的只有一個洛澤。

但洛澤跟江煙的關系，也很好啊。

江煙都讨厭自己了，他還會跟自己玩得好嗎？

想了又想。

在走到時候，還是選擇沒有告訴他。

來了這裏一場，好像有了成長但似乎更多的是釋懷。

嗯。

不算太糟糕吧。

至少确定了一些事情。

就是一定要更加努力的生活，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奔跑。

要去看更大更遠的世界，要去堅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要跟喜歡的人，站在同一個高度。

要去看大海，去看日出，去看一切美好的事物。

這大概就是她來到這裏後，找到的人生方向吧。

有笑，有淚，有心動，有期待和渴望，有想要打破世俗規則的沖動，更有以後一個人，也要好好生活的勇氣。

在離開城北的時候，她往父親的手機號裏，發了很長的簡訊。

她寫到：

[爸爸，我今天要離開這個我特別喜歡的城市和特別喜歡的人了。

你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過的吧，我有喜歡的人了。

她是個特別特別特別美好的女孩，她帶給我笑，帶給我快樂，帶給我這輩子，都沒有體會過的溫柔。

爸爸，我覺得你是可以理解我的。

她的出現，讓我覺得，即便過去經歷過很多糟糕的事情，可因為有她在我身邊，我覺得，一切都很好。

以後啊，我就要獨自過，沒有她的生活了。

嗯，我還沒有開始去過呢，我就覺得好難過了。

我知道，我很不舍得。

可是爸爸，你也和我說的，不要做讓別人讨厭的人。

我在這裏很開心，可以說是在您離開以後，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了。

我做了很多，我以前沒敢想的事情，我也開始去學鋼琴了。

雖然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有機會，繼續學習。

但我邁開這一步了。

我也知道，即便我很想留在這裏，但現在的我，并不是屬于這裏的。

我知道這裏的人，對我都很好。

可是我，有時候還是會想很多。

盡管現在學會了，不表現出來。

可是——當情緒到達某個點後，就會全部顯現出來。

我就會成為那個，讓別人很讨厭的人。

爸爸，我很想你啊。

我想你抱抱我，我想你告訴我，她現在是讨厭我了啊，但以後，說不定會是喜歡呀不是嗎？

爸爸，我真的要走了，可能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回到這裏。

是不是你在離開我們的時候，也是這種難過到要窒息的感覺。

爸爸，你要什麽時候，才回來看看我們啊。

我跟你保證。

我不會再跟媽媽吵架了，她現在只剩下我了。

你要放心哦。

我很好。

-在何霧情緒最低落的那兩天，母親一直都有給她發簡訊。

當然并不是什麽心靈感應，察覺出她不開心的情緒，而是，一直在問她什麽時候回來啊，還有一些轉學籍啊，跟江家道別的事情。

何霧每一條都有回。

畢竟現在，她也沒有什麽人可以說說話了。

一來一回的簡訊裏，透露出，她和母親的相像。

來城北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何霧都有在想，江媽媽當初是怎麽跟自己母親玩到一塊去的呢。

兩人的世界和脾性，截然不同。

中間那幾年裏，兩人為何斷了聯系。

直到現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她和她母親這樣的脾性，有誰會受得了呢。

即便是想要靠近的人，都會被推開吧。

好像就在那瞬間，何霧突然釋懷了。

似乎開始理解母親了。

她也一定很可憐吧？

身邊的人，沒有幾個人可以理解她的。

離開城北過了很久，何霧才知道，母親其實每個月都會給江媽媽的賬號裏，打一筆何霧的生活費。

當初她同江媽媽是有談條件的。

必須要接受那筆生活費，才可以同意何霧過去生活一段時間。

江媽媽也知道何母是個什麽樣脾性的人。

當時就想，先攢下那筆生活費，到時候一并給何霧。

何母給江家的那筆生活費，是她在超市打工攢下的。

是那去醫院都舍不得花掉的錢；是買菜時，都要跟人計較那一毛兩毛的錢；是家裏的東西壞掉了，都舍不得去換新的東西的錢；是過節過年，都舍不得拿去買衣服的錢……

但母親卻絲毫沒有猶豫地用在了她的身上。

只字未提。

何霧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定義一些事情了。

什麽是愛呢。

什麽又是不愛呢。

她慌亂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小醜啊。

明明出醜的是自己，卻硬要把自己當成一個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明明，她沒有被生活，打擊的一敗塗地，卻硬要覺得自己受了多大的傷害。

她為了自己插上了一雙翅膀。

努力飛向藍天。

從未附身看一眼，給她提供翅膀機會的人。

從那天後，何霧就徹底變了。

她收起了自己敏感多疑，對原生家庭的不滿，她開始積極樂觀的生活，也盡自己的最大的努力，盡心盡力地去照顧年紀越來越大的母親。

她會定時給父親發簡訊。

也會給江煙寫沒有寄出去的信件。

非常非常非常想她的夜裏，會說服自己很久，試着去撥通她的電話。

但卻發現——對方的電話，已經無法打通了。

就跟那時候江媽媽的電話一樣。

她去百度上問。

有人說是被拉黑了，有人說是可能信號不好，也有說，可能不在國內。

所以沒辦法接通。

答案似乎在那一瞬間，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總之，她已經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以後，不會再去打那個電話了。

嗯。

人嘛。

在一瞬間，明白了很多事情後，其實就沒有向當初想的那麽簡單了。

兩人她最想念的人。

都不會知道，曾經無數個深夜，都是靠想他們，挺過去的。

那之後的那每一年，何霧都會給自己拍一張照片。

她看着照片裏的自己，有時候是長發，有時候是齊耳的短發，有時候有劉海，有時候沒有劉海。

總之每個階段都是不一樣的。

她開始有些後悔。

那時候怎麽離開得那麽匆忙，都沒有和江煙有一張合照。

她想——如果當初再勇敢和自信一些，是不是就不會過得那麽糟糕。

可好像正是因為那時候的自己，很糟糕，才有了那些小雀幸。

雖然她沒有和江煙的合照。

但她永遠在她的心裏，記挂着。

一眉一眼。

都不會忘記的。

如果這就是十七八歲青春。

這就是成長。

那酸甜苦辣，都應該嘗一嘗吧？

不那麽喜歡一個人，怎會知，天上明月代表着希望；怎會知，杠上初升太陽，如你般溫柔。

又怎麽會，逼着自己往前走呢。

後來，就成年啦。

每個夜裏，每個轉角口，她都會反複去聽陳奕迅的那首《好久不見》聽着歌詞裏唱道：

“你會不會忽然的出現，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會帶着笑臉，揮手寒暄。”

“和你坐着聊聊天。”……

她想——一定會再見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從沒有絕對的愛，也不會有絕對的不愛。

][此後我只希望，每個小天使，都可以不被抛棄，得到父母的愛。

而父母，也會老有所依。

畢竟每個人都會長大和老去。

但有不願意結婚，不要小孩的，也不要覺得是異類。

每個的想法都不一樣，結婚生子，并非是一定要去完成的事情。

而撫養小孩長大，并沒有那麽容易的。

每個父母，都要決定好，想要做父母了，才去要小孩。

這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小孩的将來負責。

否則你的小孩，将來要花很大的力氣，才可以走向自己的生活。

][謝謝看到這裏的你們，愛你們。

][之後的一切，也都會好起來的。

這便是青春和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