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重獲新生的那一剎那，他只覺得可笑。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已死去，對一切都能夠無動于衷，麻木不仁，可他畢竟還是個人，只要還是個人，他的心髒就還在跳動，就逃脫不了人的七情六欲。所以還是有感知，還是會有期待，會因為別人對自己無私的好，而動容，而發怒。秋容這個女人的存在，是他生命中第一個超出預期的變量，一點淡淡存在的光明，不是必需要的，卻也沒有想過舍棄掉。
有時候想，如果心真的死掉就好了，自己就可以無知無覺的活着，沒有感覺，也不會有感情，就這麽飄蕩着，随風飄到哪裏走到哪裏，盡可冷眼看盡人生萬象，他永遠是他。可是他明明還是在呼吸着，他還是在人群裏生活着，他就不可能失卻思想，像根木頭般的毫無知覺的生存着。他會感到寂寞孤獨，當心陷入黑暗中時會冰寒刺骨，只有任層層的冷意将自己包圍，從來自己只有一個人，一路走來，始終只有自己一個人。
不管是在前世還是現在，從來沒有一個人如蕭野這般長時間的呆在自己身邊過，整整六年，他們一同練武，一起吃飯，甚至同住一間屋子，同睡一張床。他已經比任何人更親密的靠近自己，兩人共同擁有的歲月，短暫卻又漫長的超乎他的想象。他曾說在自己的身上看到寂寞的味道，寂寞難道會是有味道的嗎？
蕭野從來不曾欠過自己什麽，在相處的年月裏，自己不是沒有動容，他像父親一樣對自己關懷備至，照顧縱容；像師長一樣教授武學，傾囊相授；像情人那樣，對自己極盡愛溺，從無違逆。如果他僅僅是一位父親的身份呆在自己的身邊，那麽他也可以就像對秋容那樣，回他一份淡淡的親情。可惜他不是，他想要的是愛情，愛到底是什麽呢？他是為了什麽愛上自己呢，他又是為什麽會愛上自己？但是他卻不得不承認，在有蕭野的日子裏，他已經習慣了他的陪伴，有他在身邊，周圍可以不會顯得那麽空闊，有他而在的那份親密感甚至超越了秋容，他知道蕭野對于自己的意義完全不同于秋容的存在，因為他，他甚至也想嘗試着去愛人。
白夜雲說蕭野對他很好，每個人都說那個男人對自己很好，他當然知道他對自己的好。前所未有的寵愛，可是那又如何呢！也許對于一個父親的身份來說，他所付出的遠遠超出，而對于他想要的感情，那麽他所付出對自己來說卻還不夠，遠遠不夠。
要不然，自己為什麽還是沒有愛上他呢？
他從未領略過什麽是愛情，但是他知道那是比親情濃烈得多，甚至比世上任何的感情都要熱烈萬分的存在，它可以讓人生讓人死，它可以讓你上一刻猶如置身天堂般的可愛喜悅，也可以讓你在旦夕間如墜地獄，萬劫不複。情到濃時，會讓你把一切都懸于愛的人身上，那悲喜同賞，身心都牽系在一個人的身上的感覺太恐怖了。
他所了解的一切，都來自自己所掌握的知識，他相信世上真的有愛，相信蕭野是真的愛自己，所以他在憎恨他的同時，也繼續給予他接近自己的機會，他想，這個世上如果真的還有人能讓自己動情的話，那也就是蕭野吧。
人是多麽矛盾的動物啊！他願意去試着愛他，也相信他對自己的愛，卻始終還是找不到愛人的感覺。為什麽被人這樣的愛着，自己卻還是無法愛他呢，什麽都是淡淡的，不管他寵溺也好，遠離也好，他都可以從容的看着。不會失落，也沒有嫉妒，他曾想要擁有的激烈的情緒，從未在自己身上出現，他很失望，他終究還是無法愛人嗎？
因為妒恨他有愛人的能力，所以即使他愛的人是自己，也容不得見他好，總是在他歡笑時冷漠以對，在他讨好時閉上眼眸，在他憤怒時遠離他。明明知道他渴望追求的是什麽，他就扼斷他想望的源頭，看他在愛而不得中沉浮掙紮，而自己漠漠冷眼旁觀。也許，就是仗恃着他的愛，真的相信他是愛着自己的，因為嫉妒他擁有自己沒有的，因為确定自己不會受到傷害，所以才肆無忌憚的傷害。
為什麽無法愛上呢？
曾經他許求經歷平凡人的一切情感，然而，他始終是他自己，保護自私已經成了一種本能，就像是葉公好龍般，當上天真的把一份感情放在他的面前，他卻拒絕踏出一步，拒絕把自己所有的感情，信任乃至性命全都交托與一個人身上，他做不到。
所以，如果蕭野想得到他的這份情，想讓他承擔那可怕有無限可能的未來，那麽他做的還遠遠不夠，還不夠到讓他動心，甘冒着那陌生的危險的禁忌，冒着有可能置自己于萬劫不複境地的風險，輕易的送上自己的身心，交于另一個人手上掌控。
喜怒哀樂都系于一人身上，和人同悲喜共憂愁，攜手人生，蕭野，這就是你想要的愛嗎？那就再做些什麽吧，只要你能讓我動心，只要你能讓我做到這一地步，我就願與你冒這份險。可惜啊！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那缺少的一點到底是什麽，你需要付出的境界在哪裏，你又能如何呢？而你又會為我做到什麽地步，你付出的地線又在哪裏，可會有放棄的一天呢？
“七少爺，可以用晚餐了！”恭謹的聲音傳來，打破他的迷思，恍然擡頭，不知不覺間，竟已是夜幕降臨，夜色籠罩了整個大地。遠處燈火燦然，星火閃爍，惟有還自己身處于一室黑暗中，竟是久違了的陰沉黑幕。
有多久了，那個男人知道自己讨厭黑暗，總是早早的命人将燭火點上，除了睡覺時，總是伴随着光亮。現在怕是自己想的太入神，而外頭的仆人沒有自己的命令不敢随意踏進殿中，所以才将自己陷入黑暗中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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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何事，竟是這般思潮起伏，就因為那個男人的不歸嗎，果然還是不應該将他的陪伴當成習慣的。
扯唇諷刺的笑了一下，他起身跳下窗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