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楊少君是80後,正好趕上計劃生育條令出臺沒幾年。楊父楊母響應國家號召,規規矩矩就生了他一個。不像蘇博華夫婦,計劃生育條令一頒布就立刻想了條對策把妻子弄成外籍人員,愣是讓蘇黔打小就能被親兄弟姐妹們環擁。
楊少君雖然有表兄弟,但關系不近,逢年過節才串串門,平日裏壓根沒聯系;後來楊父楊母關系鬧得越來越僵,誰也不帶楊少君去走親戚了,于是楊少君徹底失去了跟同齡親屬交往的機會。
楊少君最好的朋友是在小學裏認識的。
那時候因為家庭的關系,楊少君小小年紀性格已經有點孤僻詭異了,總是悶聲不吭,從來不會主動和人交往。但他偏偏好運地撞上了陽光一般的齊永旭。
齊永旭的為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樣,甚至活潑的有點過頭。因為二年級的時候被安排坐了楊少君的同桌,楊少君自此以後就被他纏上了。
小孩子不會看人臉色,所以楊少君對他再冷漠齊永旭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失落傷心的。何況楊少君并不是真心抗拒交朋友,其實他內心是很渴望朋友的,只是自卑和自我保護讓他不像普通的孩子那樣天真爛漫而已。自從齊永旭連着三個禮拜放學後拉楊少君去做各種各樣的惡作劇,譬如拔自行車的氣門芯、到小區裏摁完門鈴就逃跑、躲在樓上往底下扔劃炮等等,楊少君和齊永旭就毫無疑問地成為了死黨。
後來,齊永旭成為了楊少君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小孩子總是渴望自由的,齊永旭最喜歡的就是到楊少君家裏去玩。那裏雖然地方小、光線暗、環境差,但最最重要的一點是那裏幾乎永遠不會有家長。因此對于齊永旭來說,那裏簡直是天堂。
周末或放假的時候,齊永旭睜開眼睛刷完牙洗完臉第一件事就是走過兩條馬路去到楊少君家。他們可以在那裏一邊嬉笑打鬧一邊做作業,可以跪在地上玩拍卡,可以多叫幾個鄰居小孩一起來玩捉迷藏,可以一起玩任天堂的手柄游戲。沒有人管,肚子餓了還可以吃小孩子很喜歡吃的卻沒有任何營養的方便面。
齊永旭可以一直捱到吃完飯的時候才回家,他的存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楊少君一整天的一整天的空虛。然而他走了以後,那間小小的屋子卻越發顯得冷清,漫漫長夜還是要楊少君一個人過。
有許多孩子怕黑,但楊少君是沒有怕黑的資格的。如果一個七歲的小孩在唯一的日光燈壞掉卻沒有人換的房子裏住上一個禮拜,那麽他就沒有怕黑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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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黔和楊少君站在接機出口處,很快看到領着小囝的汪文從裏面走出來。
小囝看到很久不見的父親還是比較高興的,大老遠就對父親招起了手,甚至甩開牽着他的母親噔噔噔向蘇黔跑去。
汪文在那一瞬間表情是尴尬而刺痛的,然後看向蘇黔的眼神裏就多了點憎恨。
他們離婚也有一年多了,當初一貫溫文娴靜的汪文堅定地提出要離婚的時候蘇家舉家上下都震驚了。要離婚,肯定就要涉及獨子的撫養權問題。蘇老頭一共三個兒子,二兒子和小兒子年紀輕輕都義無反顧的出櫃了,于是蘇黔的這個兒子成了蘇老頭唯一的孫子。汪文是知道的,蘇家絕對不可能放棄蘇小囝的撫養權,而她也不可能鬥得過蘇家人,所以當她跪在蘇家大廳裏求他們至少讓她把這個跟她相依為命了七年的親骨肉養到十歲的時候,蘇家人又一次全體震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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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依為命——是的,相依為命。在汪文和蘇黔結婚的那七年多的時間裏,汪文和她的兒子相依為命地生活着。這也是汪文堅定要離婚的原因之一:蘇黔這人是沒有心沒有愛的,他所有的經歷都投放在事業上,如果說他真的有感情的話,那麽他為數不多的感情全部用來寵愛他的兩個弟弟了。汪文覺得自己只不過是蘇家的一個生育機器。不過說來諷刺的是,在蘇家和蘇黔關系最不好的兩個人偏偏就是那兩個蘇黔放在心尖子上疼的親弟弟。
汪文不是沒有嘗試過争奪撫養權,而且在蘇家,蘇黔的兩個弟弟和大姐都是比較傾向于這位大嫂或弟妹這邊的,只有二姐蘇謝惜明确支持蘇黔,一定要為蘇家搶下這個孫子。偏偏蘇謝惜才是蘇家最難對付的人,她不光是國際知名的律師,還開了一間國際知名的律師事務所,且不說蘇家有雄宏的背景,就沖着有她和她手下的這些能人在,法官就絕對不會把孩子判給汪文。所以最後汪文委曲求全地想了個折中的方法,她願意淨身出戶,但求再讓兒子陪伴她三年。如今已經過了一年多了。
蘇黔看着蘇小囝興奮地跑到他跟前,一時有些尴尬。他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像電視裏的那些父親一樣把兒子抱起來轉三圈,但又覺得有失身份,所以最後只是硬邦邦地把三盒禮物遞到蘇小囝的面前:“給你的禮物。”
蘇小囝小小的手捧不下那麽多盒子,先接了一盒,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兒,小臉皺了起來,撅着嘴道:“我不會玩這些東西。”
蘇黔有些尴尬,楊少君卻笑眯眯地彎下腰摸了摸蘇小囝的頭:“你喜歡什麽東西?叔叔明天帶你去買。”
蘇小囝擡起頭,睜着大眼睛脆生生地說:“楊叔叔,我想要一副滑板!我媽媽不給我買,說那個太危險!”
汪文走了過來,嬌嗔地剜了兒子一眼:“胡說什麽,不是上個月才給你買的麽!”
蘇小囝抗議道:“那是活力板,弱暴啦!幼兒園的小孩子才玩這種滑板,我要的是像小淩哥哥那樣可以玩飛起來的街頭滑板!那個才炫!”
蘇黔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楊少君接過汪文手裏的行李,蹲下身痞笑着用胡茬蹭了蹭蘇小囝嫩嫩的小臉,惹得小孩又笑又叫地抗議,然後笑道:“我們先回去,改天楊叔叔帶你玩更炫的!”
離開機場的時候,楊少君滿手都是行李還領着一個頑皮的小男孩在前面走,兩手空空的蘇黔和同樣兩手空空的汪文并肩走在後面。
蘇黔冷冷地說:“我不知道為什麽你每次見到我都是一副我欠了你八百萬的嘴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堅持要跟我離婚是因為你自己被一個二十出頭的小男生迷得昏了頭。怎麽,你們現在還在一起麽?”
汪文蔑視地斜了他一眼:“我們的事從頭到尾和錢生都沒有關系。硬要說的話,只是他重新喚起了我對生活的熱忱,讓我明白我還年輕,不該為你做一個生育機器而白活一輩子。”
蘇黔嗤笑了一聲:“生育機器?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樣給自己定位,在我以前的認知中你不該是這樣沒有自信的女人。什麽叫生育機器?結婚生孩子的女人都是生育機器嗎?”
汪文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對着他:“是什麽我自己心裏清楚,我曾經希望有一天你也會明白,不過從實際上看,那很可能只是我的妄想而已。蘇黔,你現在的不平只是因為我成了你生命中的異數,不像你規劃好的那樣走而已。事實上你沒什麽可不平的,我淨身出戶,唯一放不下的只是小囝——那是我該得的一部分。還有很多我該得的,我不想和你糾纏才放棄了而已。”
蘇黔就更加不明白了。這個女人為了自由甚至寧願淨身出戶,當然,她的家境原本也不差,能和蘇家聯姻的家族絕對不是普通家族,不在意物質也沒什麽。但是蘇黔以為她是為了她的小白臉離婚的,實際上離婚以後她也并沒有和小白臉在一起,而是帶着兒子周游世界去了,甚至連她娘家給的事業也不要了。真是個瘋狂的女人。也許前幾年的賢良淑德才是她僞裝出來的假相。
楊少君先開車把汪文和蘇小囝送到五星級酒店,承諾了蘇小囝一定會帶他去玩更酷更炫的東西以後,又開車和蘇黔一起回蘇家別墅。
汪文和蘇小囝一離開後,蘇黔和楊少君成了獨處的狀态,蘇黔立刻又不對勁了。他不停的從反光鏡裏打量楊少君,臉色也不大對頭,眼睛轉個不停,異常失态,和那個在商場上殺伐決斷的蘇大少完全判若兩人。
楊少君沒有把車開到蘇宅,而是在一條偏僻的小路就停了下來。這一來蘇黔顯然受了更大的驚吓,擺出格擋的姿勢看着楊少君,仿佛是顆一觸即發的炸彈,只要楊少君有任何異動他就會被引爆。
楊少君沒好氣地把他胳膊拉下來:“你有病啊,害怕我在這裏強奸你怎麽的?”
蘇黔想要抵抗的,但發現自己根本不是楊少君的對手,被他輕輕松松一式就制得死死的了。
楊少君當了幾年的刑警隊長,看人的眼光異常老辣,所以他實在沒法忽略蘇黔的不尋常。他說:“我覺得我們需要談談。你到底怎麽了?從今天早上開始,你的精神很不正常。”
蘇黔神情戒備地看着他,眼神裏甚至流露出些許恨意。
楊少君很詫然:“你早上問我我是誰,你說我不是楊少君……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蘇黔不語。
楊少君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問出自己的猜想:“你是不是覺得……我是要謀害你的壞人?借着保護你的名義故意接近你?還是你覺得我根本不是楊少君,我僞裝成這個樣子接近你?”
蘇黔的瞳孔明顯跳了一下,呼吸逐漸急促起來,轉開目光不看楊少君。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眶居然紅了。這還是楊少君認識他十幾年以來,第一次看到這個不可一世的蘇大少這樣孤苦無助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