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蘇黔家裏養過純種的德國牧羊犬和阿拉斯加犬,後來阿拉斯加犬老死了,牧羊犬被嫁出去的大姐蘇謝元抱走了。然後蘇黔就再也沒養過寵物。
楊少君從小就有個毛病——他怕狗。可能因為很小的時候被狗咬過一次的原因,他從小一看見狗就會渾身僵硬不敢動,直到後來當了警察,偶爾會和警犬有接觸,他這毛病才一點一點克服過來。不過就算是現在,他看到狗還是會全身不自在。
楊少君小時候養過很多寵物。且不說他怕狗,貓和狗這樣主流的寵物因為價錢貴的原因他也是養不起的,養過最貴重的大概就是他媽給他買的一缸金魚。小少君一旦閑下來就往魚缸裏投食,然後趴在玻璃缸上看幾條金魚搶食。齊永旭對這缸金魚也很感興趣,每次一來頭一件事就是喂食。
那時候網絡還不普及,小少君和小永旭也沒有養金魚的經驗,不知道金魚這種動物笨到有多少吃多少,直到把自己撐死才會停。
後來,那幾條金魚毫無疑問地死了。
再後來楊少君又養過很多寵物。路邊小販賣的四塊錢一只的虎皮鹦鹉,只要省幾串裏脊肉錢就能買到;十塊錢一只的兔子,八塊錢一只的金絲熊……
鹦鹉在某一天上午飛出陽臺就再也沒回來過;兔子被齊永旭抱下樓放到路邊吃了點野草,回來以後上吐下瀉沒幾天就死了;金絲熊因為實在太臭,楊少君把它裝在籠子裏放到樓道去了,結果過幾天後就不見了,不知道是被人拿走了還是嫌它太臭扔掉了。
齊永旭每一次過來找不到前幾天還看到的寵物都會很失落,當楊少君用不鹹不淡的語氣告訴他那些寵物已經死了的時候,他會驚訝的啊一聲,但過幾天後也就忘了。十歲左右的小孩一般還不明白“死”是什麽意思,只知道沒有了,但對于生活并不會有什麽影響。
然而楊少君則不同。那些金魚死了以後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就這樣放着,不舍得丢掉,水也不敢換,直到放了幾天以後魚屍腐爛發臭變形,他才不得已哭着把它們倒進廁所裏沖掉;等他某一天早上起來發現兔子躺在那裏不動的了時候,他甚至連上去摸一下都不敢,拉着齊永旭到外面瘋玩了一天,晚上回家的時候發現兔子還是像早上那樣躺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他才确定兔子是真的死了。趁着大半夜無人的時候,他拎着籠子偷偷下樓,跑了三條街,連籠帶寵物的丢進垃圾桶的時候,他驚慌到渾身都在顫抖,甚至覺得自己是個謀殺犯,是他親手害死了那條生命。但是這一次,他沒有再哭了。
很久以後,楊少君成為刑警,看過各種各樣殘忍的犯案現場,見過各種奇形怪狀的死屍,也親手擊斃過犯人。但他再也沒有當年看到兔子死時的恐懼感了。那些逝去的生命在他眼裏甚至還不如十塊錢的兔子值錢,因為這時候他已經真正學會心狠手辣了。
不過一條生命而已。總有一天,每個人都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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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黔最終還是沒有哭。一個三十出頭的成熟男人,如果真的這樣莫名其妙地哭了,蘇黔覺得自己大概會出去找一棵樹吊死。
楊少君看到他泫然欲泣的表情,起先是驚訝,然後靠上去将他摟到自己懷裏,哄小孩一樣邊摸他的頭邊哄道:“別難過,有什麽事可以跟我說啊。”
蘇黔在他懷裏靠了一會兒,睜大眼睛往上翻,直到感覺眼淚已經被完全吞回去了,然後冷冷地把楊少君推開,一絲不茍地靠回椅背上:“我沒事。回去吧。”他在心裏冷笑:這個“楊少君”真是可笑,三張的男人了居然還這麽瓊瑤。
楊少君歪着頭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哈地笑了一聲,說:“你還是剛才那樣比較可愛一點。你現在這種表情很容易讓人陽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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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黔狠狠地剜他一眼,用厭惡的口吻說:“開車。”
楊少君哼了一聲,重新發動車子,一只手握着方向盤一只手去掏煙。他還沒點上火,蘇黔已經把他摁住了,眉頭擰的像個川字:“別在車裏抽煙。”
楊少君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掙開他的手,還是把煙點上了。點上煙之後,他習慣性地摩挲幾下那個已經很陳舊的ZIPPO火機,然後才把它塞回口袋裏。
就像楊少君已經習慣蘇黔用那個命令式的口吻說話一樣,蘇黔也已經習慣了楊少君對他陽奉陰違愛理不理的态度。他的臉色就像被點燃的煙那麽黑,卻到底沒再說什麽,只是把兩側的車窗都打開了。
回到家以後,蘇黔果然讓傭人為楊少君收拾了一間客房,正是楊少君最初搬進蘇家別墅時住的那一間。
重新擁有了自己的獨立空間,楊少君很是高興,把門一關,鞋子襪子髒衣服到處亂抛,光着膀子坐在沙發上點了根煙。沒有人在旁邊鄙薄他的教養,沒有人頤指氣使地叫傭人來收拾,沒有人大聲咳嗽表示對他抽煙的不滿,這日子簡直太美了!
楊少君樂呵呵地想,等解決了這樁案子,差不多就該跟蘇黔這位大少爺說拜拜了。第一次嘗試這一種口味的,真他媽是又刺激又幸福又痛苦。刺激的是蘇黔這種斷子絕孫的臭脾氣居然也能被自己死纏爛打地啃下來,而且處了三個多月了都還沒把自己踹下床;讓他幸福又痛苦的是蘇黔這張和蘇維有五六分相像的臉。有時候楊少君會啃着啃着忘記自己啃的人到底是誰,那個時候他會心痛到無法呼吸,恨不得跪下來虔誠地把這個人供上神壇,甚至會抱着他就激動到淚流滿面。但更多的時候,他看着蘇黔用這張臉擺出那些倒人胃口的表情時,恨不得把他幹死在床上算了!
楊少君心想,其實還是舍不得的。一想到要跟蘇黔分手,就切切實實會有一種異常胸悶的感覺。可是如果再這樣糾纏下去,他是真的要被自己那些變态的心思弄瘋了!
就在他想這些想的出神的時候,手機鈴突然響了,把他從胡思亂想中拉回了現實。
楊少君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發現來電顯示上的名字是“永旭”,嘴角不由勾了起來,接起電話時的語氣卻很無奈:“你又怎麽了?”
齊永旭在電話那頭誇張地假哭:“嗚嗚~被小甜心用煙灰缸砸出來了,現在回不去了啦。少君少君,我就在你家門口,你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啊!”
楊少君咬牙切齒地嘟哝:“怎麽沒砸死你。”然後又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現在不住自己那兒啊,要不你先等着,我馬上給你送鑰匙過去。”
齊永旭驚訝地問道:“啊?那你現在住哪裏啊?”
楊少君哼哼道:“他哥那裏。”
他聽到齊永旭倒抽了一口冷氣的聲音:“你、你還真跟他哥攪一起了啊!你這個、你、你還跟人同居了?少君,你是拿他當替身還是怎麽的啊?”
楊少君漫不經心地哼哼:“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說來話長,以後慢慢說吧。”
齊永旭在那裏小聲嘀咕:“你也夠厲害的,他哥那個衰神都能被你吃下哦。”
楊少君猶豫了一會兒,問他:“永旭……你會覺得你身邊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被一個長得很像的人替代了麽?或者說,身體還是那個人的,但是換了一個靈魂。”
齊永旭哈哈笑了兩聲:“什麽意思?你覺得你身邊誰被哪個小說主角魂穿了還是怎麽的?”
楊少君說:“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齊永旭問他:“誰啊?你覺得誰被人替換了啊?”
楊少君說:“不是我,我懷疑他哥有這個毛病。他這兩天不大對勁。不過我以前也有過這種感覺,有時候我懷疑我媽不是我媽,從我幾歲起她就換了個人。我現在看他哥對我的态度跟說的話,我覺得他好像也差不多是這毛病。”
齊永旭那裏靜了一會兒,然後說:“我不懂啊,我從來沒這種感覺。這算心理疾病吧?阿維不是心理醫生麽,他哥的事,你去問問他呗?”
楊少君聽到他提起蘇維,心裏猛地咯噔一下,然後心跳迅速加快了——對啊,打電話給蘇維!自從蘇維走後,他無數次想打個電話去問問,可是沒有充分的理由,他也沒有勇氣這麽做。
楊少君沉默了五秒鐘以後,語速極快地說:“我知道了就這樣那我先挂了。哦,對了,你等着我馬上給你送鑰匙來。”然後就把電話撂了。
齊永旭在那頭捧着手機足足目瞪口呆了十幾秒,方才驚嘆道:“天哪,我算是見識到什麽叫重色親友了。至于嗎……”
楊少君捧着手機,簡直是心如擂鼓,甚至連按鍵的手都是顫抖的。蘇維的電話他有在電話薄裏存過,但他幾乎從來不從那裏翻找,而是一個鍵一個鍵的摁,好像這樣就能享受的再久一點。蘇維如今出國了,為了和過去徹底撇清關系他曾将那個號碼廢棄不用過一段時間,後來在親人的一再勸說下還是恢複使用了。
楊少君摁完了號碼,卻遲遲摁不下那個綠色的撥號鍵。就是被匪徒用槍口指着的時候,他的心也沒有跳的這麽快過。猶豫了半天,他終于啪一下猛地按下通話鍵,然後深呼吸,把手機挪到耳朵旁邊。
在等待的過程中,楊少君從來沒有覺得嘟嘟聲是那麽好聽。恨不得再長再久一點,甚至,他希望對方還是不要接了吧……
然而半分多鐘後電話還是接通了。
那個熟悉的聲音聽起來倦意很重:“喂……?”
楊少君捏着手機的手心都出汗了,一字一頓地說:“是我。”然後,他就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是誰啊,醫生?”楊少君聽見那個少年的聲音在電話那端響起,胸口一悶,接着卻逐漸平靜了下來。
蘇維鼻音厚重地嗯了一聲,摸了摸身邊少年的臉,輕聲道:“你接着睡。”然後披衣起身走到窗邊,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少君?怎麽了?我這裏還是淩晨呢。”
楊少君憋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話來:“對不起,吵你睡覺了。”
蘇維說:“不要緊。你有什麽事?”
楊少君措辭半天,結果卻語無倫次地說道:“你哥他……我懷疑他……可能最近心态有點不太好……”
楊少君不知道蘇黔有沒有告訴蘇維自己和他在一起了的消息,不過他猜像蘇黔這樣的人是肯定不會說的。他很想跟蘇維說,我現在跟你哥在一起,昨天晚上我還把他給睡了。這樣說他會有一種心痛的快感,同時也想聽聽蘇維到底會有什麽反應。但是他又不敢說,而且他相信蘇維對此一定會态度冷淡。真真是矛盾極了!
“哦?我哥怎麽了?”
楊少君咬咬牙:“我不知道怎麽說,我也不确定。要不你打個電話問問他。”
“好的。”
然後兩個人就不知道說點什麽了。
在打這通電話之前,楊少君曾幻想過,如果蘇維會因此而回國……可是等他說完了以後,他發現自己能說的是那麽的少,而且什麽都是“我猜”“我覺得”,連一個肯定的結論也不能下。這時候他心裏有點陰暗的想,如果蘇黔果真有點什麽,那該多好。
然而蘇維的下一句話就打破了他這個幻想:“少君,等會兒我把幾個跟我相熟的心理醫生的聯系方式給你。我會打電話給大哥問問的,如果還有什麽事,你可以找他們,畢竟我現在人在國外。”
“……好。”楊少君心裏涼涼的。
之後他問蘇維最近過得好不好,隔着大洋幾萬裏,蘇維的笑意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他說:“我挺好的。謝謝你,少君。”
挂了電話以後,楊少君想,蘇維甚至沒有問他為什麽會和他的大哥扯上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