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楊少君讀初三的時候,他爸媽終于正式離婚了。夫妻二人是協議離婚的,沒鬧上法庭,不過如果楊母不是事後才知道楊父偷偷藏了那麽多身家,這婚離的可能就沒那麽順利了。楊父為了徹底擺脫過去的生活,把老房子和兒子全都給了楊母,自己“淨身出戶”,條件是以後不再支付贍養費和楊少君的學費。那時候房子已經開始漲價了,楊母接受了這份協議,兩人達成協議友好分手。

這時候楊少君的心思已經不在讀書上很久了,成績一直在下游浮動。齊永旭倒也不算什麽上進的好學生,不過家裏有人逼着,又憑着點小聰明,成績倒一直不錯。

到了初三下半學期,齊永旭和楊少君待在一起的時間漸漸變少了。齊家父母不怎麽喜歡兒子那個成績很糟糕的鐵哥們,一旦齊永旭要和他出去就或軟或硬地把兒子攔下來,後來齊永旭都只能找各種不同的借口溜出門找楊少君玩上一會兒。

楊少君為了平時能和齊永旭多一點相處的時間,總是陪着齊永旭去補課,在他學習的時候就近找一網吧或桌球房打發時間,等他補完了課再一起回去。為了多一些相處的時間,他們會故意提前幾站下車,然後慢慢悠悠地晃回去。

有一次齊永旭走着走着突然笑了:“我怎麽覺得我們倆像在談戀愛似的。”

楊少君心裏一緊,突然有種頓悟的感覺——戀愛!是的,對一個同性,他期待的是戀愛的感覺!

齊永旭說:“我上一個女朋友就是這樣,她周末去補課,非要我去接她,然後我倆一起走回來。就跟我們現在這樣一樣。”

楊少君故作漫不經心地說:“那不挺好?”

齊永旭勾住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說:“好啊,真好。女的就是粘人,恨不得我一天二十四小時陪她,我煩都煩死了。跟你在一起就不會,我是恨不得跟你長在一塊兒,穿一條褲子。哎,你說,為什麽以後都是男的和女的結婚?要是能跟你過一輩子,我覺得也挺好。”

那是楊少君第一次對自己的性向大徹大悟。

父母離婚以後楊少君跟母親住在老房子裏,也許是為了抛開過去,楊少君的母親接了份外地的工作,越發是常常不回家了。而父親已經甩開了他們母子這包袱,當然也不可能會回來看看。楊母每個月回來一兩趟,給兒子留下一個月的生活費又走了。

中考前那一晚,楊少君還是獨自一人過的。

當天晚上他對着電視枯坐了很久,最後在上床睡覺和看書之間選擇了後者,決定還是在考試前再最後盡一點心意,這樣會讓自己的良心好受一點。然而在書桌前剛坐下不久,他就聽到門邊有哧哧的聲音,好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啃木頭。楊少君一開始以為聽錯了是風聲,但是安靜了一會,那聲音就更大了,房子這麽小,聲音就是從他位置附近傳出來的,絕不會有錯。

因為房子電路老化的問題,最近房間裏唯一那一盞昏暗的小吊燈也出了點毛病,時不時一閃一閃的。楊少君安靜下來豎起耳朵仔細聽,當聽到異常響的茲啦一聲瞬間就毛了,扭頭往聲音來源處一看,就看見一只有他兩個拳頭大的老鼠在哪裏啃牆皮。

多年以後楊少君想起來覺得好笑,可他當時真的有種全身過電連頭發都豎起來的感覺。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和一只饑餓的老鼠在四坪大的房子裏,他們都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卻又都無處遁形。

最終,楊少君抓了本數學書跳起來奪門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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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外面閑逛了一個小時後來到齊永旭家樓下。第二天就要中考了,他沒有心思再去找那些狐朋狗友們。當時已經是十點多,齊家的燈都暗了,楊少君在樓下徘徊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去按門鈴。

他就坐在小區裏的草坪旁,傻傻地看着齊家沒有光亮的窗戶。等到十一點多的時候,小區裏的路燈都熄滅了,只有月光和丁點星光映襯着這片土地。他不敢回家面對那只老鼠,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哪裏可去,就傻傻地坐在那裏,想:也許永旭半夜會爬起來喝水。如果燈亮了我就上去摁門鈴。可是燈一直都沒亮過。

淩晨四點的時候,楊少君一路吸着鼻子走了。他回到家,心已經麻木,就算看見那只老鼠也不怕了。可是老鼠已經找地方躲起來了,沒有再出現在他面前。

他進水房沖了半小時的冷水澡,又跑到床上幹躺了半小時,等到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他換上校服無精打采地出門趕考去了。

蘇黔中考前的幾個月裏簡直活成了小皇帝。

蘇家雖說有三個男孩,但老二蘇維和老三蘇頤的關系明顯要比跟他這位大哥親密的多。再往大了說,蘇維和蘇頤在父母和大姐面前也是調皮搗蛋的混世小魔王,卻偏偏只在他和二姐蘇謝惜面前裝的乖乖的。若僅是乖巧倒也沒什麽不好,但那明顯的生疏就讓蘇黔心裏不痛快了。

他也想和弟弟們近親,但每次他看到兩個小壞蛋撅着屁股跪在一起商量壞點子想走上去摻一腳的時候,小壞蛋們一看到他就受驚逃走了。蘇黔自己死活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于是在中考前夕,蘇家父母問蘇黔有什麽想要的,蘇黔很惆悵地眺望着遠方,半真半假地說,每當感到壓力的時候,他是多麽希望能捏捏弟弟們柔軟的小爪子,親親弟弟們軟和的小臉蛋。看到蘇維和蘇頤天真無邪的笑容,啊,世界的光明就在眼前!

于是在那幾個月裏,蘇二蘇三奉命陪太子讀書,陪太子吃飯,陪太子……睡覺。每當深夜來臨的時候,蘇黔左手摟着肉乎乎的蘇頤,右手抱着暖烘烘的蘇維,幸福的小帆船在心海裏乘風破浪。

啊!那溫柔鄉裏的男孩啊!

那柔軟的,

那白色的,

世界啊!

就讓他在彩虹般的夢中翩翩起舞,

飛翔!

然而在那段時間裏,蘇黔是減壓了,可苦了蘇維和蘇頤。因為要和大哥呆在一間房裏,所以進房間之前一定要把在室外穿過的衣服褲子換掉;放學回家以後不能手也不洗就打開電視玩任天堂的格鬥游戲;巧克力每天只準吃一小塊,只能在飯前吃,飯後吃對身體不好;亂七八糟的碳酸飲料不許喝,實在嫌白開水太淡,那就喝茶,未成年之前咖啡更是不許碰;九點之前必須睡覺,上床以後還不許聊天!

本來蘇黔覺得兩個弟弟之間關系更好的原因是他們年紀較小有更多共同話題,如果他們給自己機會加入他們,那自己遲早也能打入組織內部成為組織的主心骨——只要弟弟們給他機會的話!

等蘇黔考完最後一門,春風得意地走出考場,在場外看見自家的豪華轎車,臉上真是笑出一朵花兒來。等他打開車門之後,臉上的花卻枯萎了。他問老孟:“小維和小頤呢?”前幾天考完之後蘇頤和蘇維都會在考場外等他,殷勤地為他端茶送水噓寒問暖,真是把他舒服的飄飄欲仙。他昨天晚上還在想,今天考完最後一門,也該帶小兔崽子們出去犒勞一番,去游樂場玩!去吃西式大餐!

老孟無辜地掏出手絹擦汗:“今早二少爺帶着三少爺去游樂場玩了……”

蘇黔惡狠狠的眼神幾乎把老孟捅出一個洞來。

不如蘇大少爺的預料,他二弟三弟圍繞膝頭的美好生活在未來的日子裏并沒有發生。

蘇黔的幸福就像是一朵昙花,美麗而短暫,在他十五歲的那年姹紫嫣紅地綻放,然後無聲無息地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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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客房是收拾好了,楊少君沉湎美人鄉裏難以自拔,放縱地撅完蹄子後又摟着蘇黔在他房裏睡了。

于是第二天,蘇黔伴随着《Bless Are The Sick》的鼓點聲醒來。

楊少君是在部隊裏待過的,幹的還是高危職業,所以睡眠根本不沉,第一聲鼓點他就醒了。但他習慣抱着欣賞的态度聽完那段亢長的前奏才把鈴聲摁掉,從鼓點聲中汲取一天的活力,然後利索地蹦起來穿衣系皮帶。

蘇黔坐在床邊看他忙碌,表面上很鎮定,塞在被子裏的手微微顫抖。他問楊少君:“你不是說要睡客房嗎?”

楊少君正低頭系腰上的皮帶,聞言動作一停,擡起頭望着蘇黔痞痞地壞笑:“啊,昨天晚上你喝醉了,我伺候你睡覺來着。”

蘇黔臉色微微一變,旋即恢複如常。

讓楊少君有點失落的是,蘇黔似乎根本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于是楊少君期待的蘇黔沖進衛生間死命刷牙喝消毒水的一幕也沒能發生。

等楊少君走進衛生間洗漱,蘇黔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宿醉的頭痛,重新倒回床上。

他瞪大眼睛打量四周,莫名的恐慌完全席卷了他的意識:又是那個冒牌的楊少君!……不對,這是哪裏?這不是他的別墅,有人故意把這間房間安排的和他的卧室一模一樣!甚至連櫃櫥上的一道劃痕都被仿制了……一模一樣,完全一模一樣!但這裏不是他的家!是別人布置來迷惑他的!不要問他為什麽,這是直覺!看來他現在的處境已經完全在別人的掌控中了!

楊少君用手擦着臉上的水漬從浴室裏走出來,看到蘇黔的表情時猛地停下了。那種表情……楊少君曾經在一個殺了十七個人的變态殺人犯臉上見過類似的,你沒有辦法用語言去形容,非要說的話其實更接近面無表情,但就是一些細節,也許是眼神,也許是嘴角的弧度,也許是眉毛上用的那些微力氣,就讓你覺得,這個人不對勁。

蘇黔轉過頭不看他,雲淡風輕地問:“你要去上班?”

楊少君愣了一會才點頭:“啊,今天禮拜一。”

蘇黔把被子提上來掖的更緊一點,把自己團成一個團:“那你去吧,我再睡一會兒。”

楊少君驚疑又莫名地走出卧室,躊躇了好一會兒,又掉頭走回去。他這麽多年鍛煉出來的敏銳的觀察力告訴他,蘇黔絕對絕對有問題!

然而他走回床前的時候,蘇黔已經睡着了。楊少君在他面前蹲下,推他肩膀喚他名字:“蘇黔?蘇黔?”

蘇黔死死閉着眼一動也不動,仿佛連呼吸都停了。

楊少君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又摸了摸他的額頭,甚至探了探他的鼻息,有點擔心地問他:“沒事吧你?”

蘇黔毫無反應。

楊少君擡手看了看表,躊躇片刻,最後還是決定走了。他臨走之前說:“你要不舒服就在家休息,別去公司了。出門記得帶保镖。有什麽事你打電話給我。呃……要是有心事你可以找蘇……蘇頤說。對了,前天我們跟汪文說好了,晚上和小囝出去吃飯,你別忘了。”

蘇黔臉繃的死緊,心想:保镖!保镖一定也被換成了他們的人,名義上是保護我,實際上是在監控我!汪文……難道汪文和小囝也被他們控制了?

楊少君搖搖頭,走了。

他走後五分鐘,蘇黔從床上坐起來,先是警惕地打量這個房間的每個角落。沒有發現監控攝像頭。但是那不能說明任何問題!也許在他沒有發現的地方,也許有隐藏的太好的針孔攝像頭!

他慢慢走下床,故作漫不經心地在房間裏走動,實則眼神敏銳地打量這個房間的每個地方,試圖找出端倪。他拉開衣櫃,看見連他的衣服都被人買了一模一樣的放在這裏!不對,擺放的順序不對!應該放在第三件的毛衣被人放到了第一個位置!還有這件阿瑪尼的西裝,應該是全新的,卻有被人穿過的痕跡!果然還是有破綻的!

抽屜,抽屜裏的東西連擺放的位置都被刻意模仿的一樣!他的文件,他的時間安排表,他的日常用品……多了一瓶大寶SOD蜜……為什麽?這種低劣的東西為什麽會被放在這裏?他仔細檢查瓶身,甚至把瓶身上的彩色貼紙都撕了下來,沒有發現異樣。他擰開大寶的蓋子聞了聞味道,發現黑洞洞的瓶口好像是在窺視他的攝像頭,用力一擠,卻射了自己一身白色的乳液。

如果這個房間裏真的有人在窺視,那麽他會看到蘇黔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跳起來,極端懊惱地把大寶瓶子丢到地上,迅速脫掉睡衣睡褲,仿佛上面沾了毒藥一樣,皺着眉頭把它們丢進垃圾桶。

最後,蘇維赤身裸體地躺回床上,心想:不論如何,我不能有事,我還要回我自己真正的家。我要照顧蘇頤,不能讓他被那個小流氓欺負;還有蘇維,我要等蘇維回國,跟他道歉;楊少君,還有真正的楊少君!如果能找到他……如果找到他的話……

蘇黔閉上眼睛,大腦一片紊亂,無法正常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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