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楊少君一人擒住了五名毒販,涉案海洛因數量巨大,又兼他肚子上被人捅了兩刀,身負重傷依舊神勇作戰,于是出院以後毫無疑問地升職了——他被授予二等功,調入刑偵大隊,從此以後再也不用去火車站天天呼吸那污濁的空氣了。

蘇黔獨挑大梁的第一筆生意出了點岔子,賠了近千萬。他很愧疚,去向蘇博華請罪,蘇博華卻笑着安慰他:“做生意哪有只賺不賠的?你只要能從這次失敗中吸取經驗教訓,那這一千萬就不算虧。”蘇黔交給父親一份詳細的反思報告,逐條分析導致這次失敗的原因是什麽,蘇博華看完很滿意,又給他拉了一個兩千萬的項目。

與此同時,楊少君拿着兩千塊的補貼猶豫了很久,最後用一千塊給母親買了個頸椎按摩儀,另外一千請局裏的兄弟們吃了頓大餐,慶賀自己兩刀換來的升遷。

蘇黔結婚幾個月後妻子汪文就懷孕了。他對自己的第一個孩子萬分重視,請來數名專家把孕婦的日程表安排的滿滿的,各種檢查、胎教、鍛煉,一周光是保養品就花費上萬,吃的汪文沒有妊娠反應都天天想吐。每天有七八個傭人圍着她團團轉,簡直擺出了紅樓夢中小姐的架勢,有的專門給她洗頭的有專門給她按摩的,然而就是這些人,完全擠走了她和蘇黔獨處的時間。在那九個月裏,他們沒有任何夫妻生活,蘇黔甚至不和她同床睡,生怕壓到她的肚子,直把她郁悶的有苦說不出。

楊少君被單位領導介紹去和一個姑娘相親,兩個人試着處了三個月,在這期間楊少君又是別扭又是愧疚,把自己弄得壓力爆棚。幸好那個女孩也嫌棄他工作太忙工資又少,兩人吹了,楊少君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日子就這麽一日複一日、一年複一年的過着,千百萬的財富在蘇黔手中去了又來,說不上有什麽革命性的成就,至少保證了他在上流社會中不倒的地位;楊少君從底層一點一點的往上爬,日子總算有了起色。他努力又敢拼,甚至有種把自己的身體當鋼鐵的幹勁,三天兩頭就挂彩,卻也三不五時能立功,所以沒過幾年就升上了刑偵大隊的副隊長,又幾年升上了大隊長。

紅樓夢裏有一句說雙玉的詩,“一個是阆苑奇葩,一個是美璧無暇。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而蘇黔與楊少君,一個是雲巅的花朵,一個是地下的塵埃,命裏是有緣的,才在少年時相見。可偏偏每一次見面都是針鋒相對勢不兩立。又分開了近十載,演繹着自己與對方毫無關聯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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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楊少君就給蘇頤打了電話,只說蘇黔目前的精神狀況出了點問題,希望他通知蘇家的家人,盡早趕過來幫忙。蘇黔的兄弟姐妹雖多,但卻沒一個在他身邊,大姐陪着父母去夏威夷度假了,二姐在香港工作,蘇維和情人出國了,連唯一留在上海的蘇頤,也因為蘇黔害怕那些匪徒會對蘇頤下手而把他和情人李夭夭一起送到馬來西亞去玩了。蘇頤得知消息後,立刻定了兩日後的回國機票,并通知了蘇謝元和蘇謝惜。

打完電話,楊少君收拾一堆東西,出門了。

他去了自己的老房子,剛打開門就被一股酒氣熏的直皺眉。客廳的地上亂丢了十幾個空啤酒罐,還有甩下來的衣服。楊少君就跟着這一件件衣服指的路走到了卧室裏。

齊永旭跟一個年輕漂亮的小男生赤.裸相擁地躺在床上,睡得跟死豬一樣,根本沒聽到楊少君的腳步聲。楊少君氣的發笑,回身到櫃子裏找了塊塑料泡沫出來跑到床邊狂揉。齊永旭不一會兒就驚醒過來,渾身汗毛直豎,痛苦地捂着耳朵低吼:“住手!”這一來,他的床伴也被鬧醒了。

兩個人坐起來,赤.裸的上半身各有幾個新鮮的草莓。齊永旭瞥了眼楊少君,迷瞪着熊貓眼撲到床伴的背上,哀嚎道:“這才幾點,你要命啊!”

楊少君的臉黑的像碳一樣,冷笑:“你真客氣,真把這兒當你家了啊。”

齊永旭揉揉鼻子,不在意地說:“我會幫你洗床單的嘛!”

年輕漂亮的小男生剛被吵醒的時候還一臉困惑,聽了這段對話心裏大概有了數,對着楊少君甜甜一笑,翻身下床。他身上片縷未着,年輕修長的身材完全.裸.露在空氣中,楊少君卻毫不避嫌,也沒表現出有興趣的模樣,顯然對這樣的瘦雞身材絲毫不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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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生把自己的衣服撿起來穿上,扒着門欄回頭巧笑倩兮:“我先走了,你們慢聊。”

齊永旭抓起自己的手機丢過去:“等等,留個電話吧,我挺喜歡你的。”

小男生截住抛物線,熟練地摁下一串號碼,把手機丢回床上,潇灑地擺擺手:“走了!”

等那人走後,楊少君用冰凍視線惡狠狠地在齊永旭身上紮冰碴:“受不了你!你家小甜心呢!”

齊永旭露出點憤慨的表情,随後又懶洋洋地躺下去:“誰知道啊,這幾天都沒聯系過我。”

楊少君翻白眼:“才幾天你都把新人拐上我的床了!還他媽‘我挺喜歡你的’,你有沒有不喜歡的啊!”

齊永旭聳肩。

楊少君把手裏的袋子丢過去,正砸在他臉上,砸的齊永旭捂着鼻子嗷嗷慘叫。楊少君看着他這副模樣,心裏總算痛快一點,拍拍手道:“把這些東西都送到你們那邊鑒定科裏去鑒定一下成分。等會兒就去,我急着要結果。”

齊永旭眼淚汪汪地袋子打開,随便撥了幾下:“咦?維生素?鈣片?”他拿起一個瓶子晃了晃:“這鈣片貴的要死,說什麽用日本最新納米技術制的藥,一粒藥的價錢都快趕上一枚鮑魚了。怎麽,你們現在還負責打假藥了?”

楊少君有點煩躁地擺手:“不是假藥。你別問了,反正去查查,看這些東西裏面有沒有加違禁物品,什麽可卡因安非他命之類的,會刺激人體産生多巴胺的成分。快點查,我非常,非常急。”

齊永旭揉了揉差點被砸歪的鼻梁,委屈兮兮地答應道:“噢——”

楊少君轉身就往客廳走,提高聲音叮囑道:“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別睡了,趕緊給我去查!”

齊永旭邊打哈氣邊嘟哝道:“有沒有這麽急啊。”話雖這麽說,他還是開始穿衣服了。

楊少君喝了杯水,正準備走,齊永旭一邊套外套一邊追了出來:“哎,等等,有你的信來着!”

楊少君停下腳步,只見齊永旭手忙腳亂地在桌上一陣扒拉,從酒罐和亂七八糟的文件裏找出一封信遞給他:“昨天剛寄來的,丁承峰,”他毛茸茸的腦袋湊過去:“好像是你當兵時候的戰友,是不是?”

楊少君看着信封上的名字,一時間有點恍神。他已經很久沒跟丁承峰聯系過了,上一次見面已經是三年前他去廣州出差時候的事了。為什麽會突然給他寄信?

他揚了揚信封,收進懷裏,轉身往外走:“我走了,你快點去鑒定。”

齊永旭在他身後嘟囔:“行了行了,啰嗦死你算了。”

蘇黔聽從了楊少君和孟叔的勸說,足不出戶,遠程操縱公司——也因為他認為同樣在被監視之中把工作全部移到家裏來做還可以少見一些人。事實上蘇黔現在很不喜歡和人接觸,任何人都會造成他的緊張,即使躲在房間裏他也認為房間中裝有攝像頭,以至于他無時無刻不是神經緊繃的。

但這并不代表蘇黔決定屈服。他認為楊少君在他的電腦裏裝了監視系統,想要窺探他公司的行業秘密。于是他故意下達一些錯誤的指令,胡亂篡改數據,意圖迷惑敵人——其結果是,公司出現嚴重的問題,董事會緊急向蘇博華彙報情況,蘇博華又打電話來蘇宅詢問。電話是楊少君接的,因為蘇頤請他不要告訴他們父母蘇黔的情況以免父母擔心,所以他實在不知道怎麽跟蘇父解釋。蘇黔又再三警告過他對外必須隐瞞他二人之間的關系,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最後他只好硬着頭皮撒謊,說蘇黔最近病的很厲害,出了點狀況,讓蘇父暫時請人來接手處理一下蘇式企業的工作。蘇博華跟老孟确認情況,老孟也按着楊少君的說辭來,蘇博華相信這個跟了長子幾十年的人的忠心,這件事才算暫時糊弄過去。

楊少君每天都請盧老先生來為蘇黔做心理輔導,頭兩次蘇黔還配合,後來也覺察出異常來了,說什麽都不肯再和盧老先生談心,心防異常的重。楊少君請來醫生為蘇黔檢查,蘇黔也是十二萬分的抗拒,以至于楊少君不得不喂蘇黔吃下安眠藥等他睡着以後讓人偷偷檢查。

這天中午趁着蘇黔午睡的時候,楊少君跟盧老先生通電話彙報了一下蘇黔的情況,盧老先生連聲嘆氣,說:“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你就喂他吃藥吧。但是那個藥抑制多巴胺生成,副作用是他可能會因為患上抑郁症。一天最多吃一粒。”

楊少君握着電話苦笑:“其實我從前天開始就讓他服藥了。”

盧老先生那邊安靜了一會兒,說:“也罷,你自己有分寸。楊警官啊,他的家屬呢,為什麽人都這樣了,還是你一個人在照顧他啊?”

楊少君單手捏着聽筒,騰出一只手去拿煙,點上:“他家人都在國外,我已經通知他姐姐和弟弟了,他們後天就趕回來。他們工作都忙。”

盧老先生喟嘆道:“這親人多呀,也未必親情就多。我跟他談了這幾次,別看他經商經的好,手裏錢多的吓死人,但他其實還是很缺愛啊。他跟你在一起,其實你們這樣的同性.伴侶現在還是承受社會上很大壓力的,你也多體諒體諒他,平時多關心他一點。像他這樣的人,平時虛情假意看得多了,其實是最知冷暖的,你要真心對他,他都知道。”

楊少君哽了一下,用力吸了兩口煙,悶聲道:“嗯,我知道了。”

盧老先生又說:“最近還是讓他休息一下,別去管什麽公司的事情了,他這樣的精神狀态也做不好,等會兒做砸喽。讓他的親人帶他出去走走,別悶在屋子裏……哦,精神上千萬別刺激他,最近要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比如親朋好友生病啦,做生意虧本啦,都別告訴他,他很缺乏安全感,禁不起激。”

楊少君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猶猶豫豫迪說:“我……”他想問盧老先生,自己已經跟蘇黔說了分手,希望能緩解蘇黔關于他這方面的壓力,這算不算一種刺激呢?但他幾乎不用說出口,都可以想象盧老先生會罵他做事不挑時機,在人傷口上撒鹽。——是啊,他明明知道的,可那時候又是犯的什麽糊塗,為什麽話就這樣說出口了呢?

心不在焉地挂了電話,楊少君像個游魂一樣飄上樓,走到蘇黔的房間門口。他想敲門,卻又舉棋不定,擡起手又放下。他現在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件混賬事了,也許蘇黔夜裏拿水果刀想要捅他就是因為他在這時候把藏了很多年的心思給倒了出來。想想也是,要是跟自己睡了三個月的情人突然說記恨自己十年,還說曾經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打趴下,自己肯定也生氣。那那天怎麽就把話說出來了呢?也是最近刺激受多了,壓力太大,有點瘋魔了。

楊少君想,蘇黔會怎麽想自己呢?在這個關頭說要甩手走人,簡直就是個懦夫,想要撇開關系趕緊跑路!

“媽的!”楊少君給了自己一巴掌:“瘋了,做的這都什麽屁事!”

事實上,他也很煩躁,他也快要到達一個臨界值了。睡在他身邊的情人突然間精神狀況就出了問題,一會兒是想把他推到槍口上送死,一會兒是半夜溜進房間想要他的命。工作也不順,他那一槍開的太欠考慮,被停職了幾天上面一點消息都沒有,手底下有個副隊長是太子黨,上頭早就想把人提上去了。他這兩天看似冷靜,其實腦袋裏也根本就是一團亂麻。

楊少君煩躁地抓頭發,自言自語:“話都說出去了,刺激也刺激了,還能怎麽辦?”他煩躁地踱來踱去,又點了根煙抽,逐漸平靜下來。

卡普格拉妄想症……他開始設身處地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懷疑身邊所有人的都被要害自己的壞人冒名頂替了,自己會怎麽辦?殺了他們?嘗試逃走?

其實這種感覺并不陌生,在年少時曾經有這麽一段時間,他的母親休假兩個月在家陪着他,每天為他做飯,飯後帶他出去散步。在那段時間裏,他也懷疑自己的母親被一個相貌相似的人替代了。不過那段時間并不長久,當時的他很快否定了自己這個荒謬的想法,歸結起來,只是自己對這個生了自己卻不養的女人感到陌生而已。

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有如此妄想的人,一定是非常的無助,非常的惶恐。沒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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