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楊少君接手了一件命案。那時候他已經當了兩年多的刑警隊長,命案也處理過幾件了,根本都已見怪不怪。他從上面拿了檔案回辦公室,先讓手下看着,自己去開了個會回來再看。

死者盧芳有一個繼子名叫路霄,在盧芳死的那天路霄就失蹤了。楊少君喝着咖啡審閱路霄的檔案,對一邊的副隊長說:“這家夥嫌疑不小,先把他找出來,審一審再說。”

副隊長告訴他:“前幾天有一個心理醫生帶着一個孩子來備案,說路上撿到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失憶了,讓我們找到他的家屬以後通知他。我剛才去調了資料看,那個孩子就是路霄。”

“噢?”楊少君坐正身體:“失憶?這麽巧?那個心理醫生的資料拿來我看看。”

副隊長把調出來的檔案遞過去,楊少君翻開第一頁,漫不經心地瞄了眼備案者的姓名,砰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他的手有點抖,做了幾個深呼吸,慢慢地打開檔案重新看,幾秒鐘之後又合上,大步向外走:“你們做事,我有事出去一趟。”

等他來到那份檔案上寫的地址,站在門外,全身的血都往大腦裏沖,腳都有些哆嗦。當他摁下門鈴,看到出來開門的蘇維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的時候,他突然平靜了——就算過了十年,看到這張臉他就知道,他還是喜歡。但也只是喜歡而已,沒有他曾經設想的那樣幸福到願意為之付出生命,也沒有美好到時間為之停滞。只是很普通的故人相逢而已。

這些年楊少君的煙瘾染得很重,他進了蘇維的客廳,話還沒說上兩句就拿出煙開始抽。煙剛叼上,火機都沒掏出來,蘇維已經伸手從他嘴裏拔掉了香煙,不近人情地說:“我讨厭煙味。”

楊少君聳了聳肩,放棄抽煙,開始進入正題。

路霄看上去的确失憶了,楊少君這一次的走訪幾乎沒有什麽收獲。他并沒有把路霄帶回警局,也沒有強制把他帶去醫院,依舊讓他住在蘇維家中,要求他随時聽候警方的召喚。

這之後楊少君借着處理路霄這件案子的理由又和蘇維見了很多面。這一次沒有蘇黔的幹涉,也沒有了少年的怯懦和羞澀,他有能力也有本事負擔兩個人的未來。他向蘇維表白,但是蘇維的态度非常冷淡——畢竟十年太長了,蘇維早已有了自己生活,就算留下過什麽美好,那也只能放在記憶裏偶爾拿出來溫習罷了。

這一天他帶着蘇維去外灘看夜景,兩個人在那裏坐了很久,聊了許多過去的事情。當楊少君再次拿出煙要抽,蘇維奪過他手裏的Zippo火機要丢,楊少君卻緊張的差點用出了擒拿手,一把把火機搶了回去,仿佛對待一件珍寶似的護在胸口。

蘇維因為他的反應愣了一會兒,溫言道:“給我看看。”

楊少君重新把火機遞給他。

蘇維接過來看了一會兒,語氣軟了下來:“沒想到你還留着。”

楊少君笑:“我以為你忘了。”

蘇維将Zippo還給他:“算了,你抽吧。剛才很抱歉,但我實在讨厭尼古丁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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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少君掏出懷裏的一包中華,痛快地丢進垃圾桶:“我再也不會在你面前抽煙。”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在蘇維面前抽過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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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治療車禍後遺症做幌子,接下來的幾天裏讓蘇黔配合治療就容易的多了。衆人輪流照顧蘇黔,蘇謝惜是工作最多的,所以陪伴蘇黔的時間最少;而楊少君被停職後還沒有恢複工作,所以他的時間是最多的,大半天的時間都守在蘇黔身邊。

這大概是他和蘇黔認識以來相處的最和諧的日子。蘇黔不挑他的茬,不對他指手畫腳;他不故意跟蘇黔過不去,不針鋒相對。沒有争吵,沒有鬥氣,簡直和平的不像話。

這天他推着輪椅帶蘇黔出去吹風,路上蘇黔問他:“今天幾號了?”

楊少君想了想,說:“九號了吧。”

蘇黔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問道:“今天晚上有什麽安排嗎?”

楊少君莫名:“安排?哦,晚上有人來給你做心理輔導——怕你車禍後有心理陰影,就來問你兩個問題,你實話回答一下就行。”

蘇黔沉默了幾秒,問道:“蘇頤他們呢?”

楊少君漫不經心地踢踢腳邊的石子:“你大姐去朋友家了,晚上就回來;你二姐昨天晚上走了,香港那邊有緊急事件要她處理,她說過兩天再來;蘇頤中午吃完飯就回去了,說明天上午過來看你。”

蘇黔這回沉默的時間更久了,過了幾分鐘才問道:“我的手機呢?有短信和電話嗎?”

楊少君拿出口袋裏蘇黔那個專門和家人聯絡的手機看了一眼,說:“沒有。”

蘇黔哦了一聲,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楊少君問道:“怎麽了?你有什麽事要處理?”

蘇黔搖頭:“沒有,只不過姐姐和小頤他們很久沒有來過了,本來想叫他們一起出去吃頓飯。”他摸索着站起來:“你扶我走一會兒,我腿都坐麻了。”

楊少君扶着他在別墅區裏的綠化帶中漫步,覺得氣氛有些沉悶,掏了根煙出來抽。風往蘇黔的方向吹,蘇黔被煙嗆的直皺眉,不悅道:“別抽煙。”

楊少君換了一邊方向,繼續抽。

要是擱在以前,蘇黔可能直接就把他嘴裏的煙拔出來掐了,可是現在一來是行動不便,二來關系剛剛緩和也不想發火,所以還是忍下了。

原本楊少君兩手架着蘇黔,現在他分出一手去拿煙了,于是變成單臂摟着蘇黔的腰。因為蘇黔目不能視,兩個大男人用這樣的姿勢走路的後果就是不停撞上或踩到,走的磕磕碰碰,沒走兩步蘇黔就氣惱地把楊少君摟在自己腰間的手拍開了:“你不能好好扶?這種姿勢被人看到,成何體統!”

楊少君實在是看他這可憐樣不好意思跟他作對了,把煙掐了,好好扶着他繼續走。

蘇黔問他:“你這兩天怎麽這麽閑?不是周末怎麽不見你去上班?”

楊少君沒好氣地說:“那不是我上次……”頓了一頓,想起蘇黔認為那段時間裏的“楊少君”并不是他,把話咽了下去,重新說:“上面放我一段時間休假。”

蘇黔哼了一聲:“哼,你這人……犯了什麽事兒吧?”

楊少君懶洋洋地笑:“是啊,小人成日得罪大少爺,組織上都看不下去了。”

蘇黔繃着臉道:“沒皮沒臉!像你這種人,到底是怎麽當上警察的?”

楊少君心裏想:在你心目中,哪種人配當警察呢?不只是警察,又有幾個配給你提鞋?以前的我,對你來說甚至活在這個世界上都不配。

兩個人默默地走了十幾分鐘,楊少君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掏出來一看,齊永旭打來的電話。他也不避着蘇黔,當場就接通了。

電話那頭齊永旭聲郁憤地大聲嚷嚷:“喂,有空沒有?陪我出來喝酒!”

楊少君猶豫了一下,捂住電話問蘇黔:“晚上我有點事要出去,老孟照顧你行不?”

蘇黔面無表情地說:“随你,我用不着人照顧。”

楊少君松開捂話筒的手:“晚上我來找你。”

齊永旭那裏悶了一會兒,問道:“你在警局裏嗎?下班我來接你。”

楊少君松開攙扶蘇黔的手,讓他自己站在原地等一會兒,走開一段距離才繼續跟齊永旭說話:“沒有,我被停職了。”

齊永旭吃了一驚:“為什麽?”

楊少君嘆氣:“機密。”

齊永旭呵呵笑了一聲,說:“那你就更應該陪我出來喝酒啦!別晚上了,反正你閑着,四點吧,四點在天藍酒吧見。”

楊少君擡手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眼站在遠處的蘇黔,說:“六點,吃完晚飯再出來。”

齊永旭不悅地嘟囔了兩聲,無奈道:“好吧,那就六點見。哎,你那個戰友找你幹什麽來着?這年頭居然還有人寫信!”

“戰友?”楊少君愣了一下,旋即想起前兩天齊永旭給他的丁承峰的信,因為蘇黔的事情他忙得都沒想起來要拆。他說:“沒什麽事,就是敘個舊。先挂了,晚上再說。”

過了一會兒,楊少君把蘇黔送回房間,喂他吃了藥,就回房找出那封丁承峰的來信拆了。信裏只有一張紙條,上面寫了一句話“我來上海了,想見你,聯系我。”然後留了一串手機號。原來丁承峰只知道楊少君的地址,前兩年楊少君換了手機號以後他就失去其他聯系方法了,前陣子去楊少君家找他卻因為楊少君已經搬到蘇宅而撲了個空,無奈之下只好在信箱裏留下一封信。

楊少君捏着紙條看了會兒,按照紙上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

電話響了幾聲以後接通了,傳來一個沉穩的男生:“喂?”

楊少君過了好幾秒才應道:“是我。”

無需報上姓名,即便是很久沒有聯系了,只要短短兩個字就能聽得出對方是誰。當初說好的,一輩子的兄弟。

電話裏雙雙沉默了很久,丁承峰先笑道:“我來上海出差,能待一兩個月。今天晚上有空嗎?出來吃頓飯吧。”

楊少君想,平時閑着沒事,卻都趕上今晚了。他說:“今天晚上約了人,明天吧。或者你定個時間,我最近都有空。”

丁承峰笑:“那就明晚,你是東道主,你挑地方,我等你電話。”

楊少君說:“好的。”

不知道再說些什麽,電話裏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楊少君說道:“那就先挂了,明天見。”

“明天見。”

挂斷電話以後,丁承峰對着手機默默地出了一會兒神,嘴角慢慢勾了起來,自言自語道:“每次都是你先說再見吶……”

楊少君正準備回去看看蘇黔的情況,手機卻又響了。他不耐煩地掏出來了一眼,竟是局裏打來的,趕緊接了起來。

“楊少君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你好,我是戴煜。”

楊少君心裏咯噔一下,暗罵道:他媽的,居然是這家夥!

戴煜是警局裏的心理評估師,負責每年給警察們做心理評估。這個男人外號警察殺手,出了名的鬼畜,做事不講情只講理,卻偏偏背景深厚,權利大的通天,上一任刑偵隊長就是當在他手裏的。他是鐵口直斷,要是他說誰的心理評估不合格,那這人在警隊裏的前途也就毀了。總之平日裏大家見了他都是繞着走,又怕又恨又不服氣,但又耐他無法,只求哪天別死在他手裏。他自己也不和警局裏的人深交,所以人緣一向不怎麽好。

戴煜問他:“你今晚有空嗎?”

楊少君欲哭無淚:全他媽上趕着湊到今天晚上了。他說:“我晚上約了人吃飯,能不能……”

戴煜打斷:“在哪裏吃飯?幾個人?不介意的話我可以一起參加。”

楊少君哆嗦了一下,迅速改口:“好了我沒有約了你說地方我來吧。”

戴煜在電話那端無聲笑了一下,報了一家日本餐館的名字,定下見面時間,把電話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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