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楊少君趕到料理店的時候,戴煜已經坐在包廂裏等着他了。

楊少君一看到他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就頭皮發麻,如果說以他這麽厚的臉皮還有什麽怵的人的話,戴煜算一個。

他打着哈哈坐下,因為戴煜的年紀比他小上兩三歲,所以他稱呼道:“小戴啊。”

戴煜微微一笑,擡手看表:“你遲到了十分鐘。”

楊少君心裏暗罵:名字真他媽沒起錯,果然跟林黛玉似的娘們唧唧的。臉上還挂着虛僞的笑:“不好意思,路上堵車。”

戴煜十指交握,目光犀利地看着他:“據我的了解,你一向都是個比較有時間觀念的人。你今天會遲到,我想大概是你潛意識裏并不想赴這次的約。”

楊少君在心裏把他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還是那副沒正經的笑臉:“來來來,先點菜。服務員……”

等服務員把菜都端上來,楊少君給自己和戴煜倒了兩杯清酒,示意他敬酒:“來吧,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這次是想給我做什麽心理評估?”

戴煜不緊不慢地端起小瓷杯,卻不敬酒:“你不先吃點嗎?我怕你一會兒就吃不下了。”

楊少君頭皮又是一麻:“你說吧。”

戴煜跟他碰了杯,從包裏掏出一份檔案,打開,抽出一份資料遞給楊少君。楊少君忐忑不安地接了,只見上面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寫着對自己的指控——漠視生命,不宜繼續擔任刑偵隊長一職。

擡起眼,看到戴煜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中一片凄涼。

戴煜抿了口清酒,觀察着他的表情,說:“這一次評估為期兩個月。這兩個月內,我會随時随地找你談話,或是出現在你身邊觀察你的行止。你的生殺大權在我手裏,你有兩個月的時間,最終評估的結果通過與否,一切取決于你自己。”

楊少君沉默地喝下一小杯清酒,擦擦嘴,過了一會兒才問道:“為什麽要給我看?我是說,如果我知道的話,我可以在你面前刻意表現出我想讓你看到的一面。”

戴煜聳肩:“要騙過一個心理醫生可不是那麽容易的,要騙過你自己的潛意識就更不容易。我之所以給你看,是希望你能自省一下,有些問題我相信你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楊少君把資料還給戴煜,一言不發地夾了兩片生魚片放進嘴裏,然後他悲哀地意識到,就像戴煜之前說的,自己現在吃不下了。過了一會兒,他把筷子一摔,怒道:“他媽的,我憑什麽不能對他開槍?那家夥手裏有刀,他的同夥手裏有95狙!這些歹徒的命是命,我們警察的命就不是命?!憑什麽?我不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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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難得對人發怒,臉色微紅,突然擡手開始解衣扣,戴煜傾身越過桌子摁住他的手:“不用給我看,我知道,你當警察七年,有十二次負傷記錄,最嚴重的一次肚子上被人開了個三寸的口子,在醫院裏躺了半個月。你哪一年在搏鬥中哪裏被歹徒刺傷,我這裏全都有檔案。”楊少君遲疑了一下,放下手。

戴煜說:“我不否認,你是個盡職的警察。但漠視生命指的未必是他人的生命,還有你自己的。你非常英勇,英勇的過頭,你之所以會有這一項指控,”他豎起紙張,指了指楊少君的立功記錄,“和這些也有關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楊少君一口也吃不下了。過了一會兒,他主動結了帳臉色陰沉的走出了料理店。

齊永旭八點多才在酒吧裏等到楊少君。他想問,但楊少君的臉色讓他一句話都問不出口。楊少君要了兩瓶二鍋頭,對他說:“你少喝點,等我醉了有力氣把我擡回去。”說完撬開瓶蓋就往嘴裏倒酒。

齊永旭目瞪口呆了一會兒,郁悶道:“有沒有搞錯,明明是我要你陪我喝酒哎!”他眼睜睜看着楊少君一口氣灌完了一瓶白酒,只好聳聳肩,把自己已經點的酒送給了旁邊的美少年。

與此同時,蘇黔結束了心理治療,被送回房間裏聽廣播打發時間。

陪在他身邊的是老孟,晚上八九點鐘的時候他聽到老孟出去了一次,過了一會兒回來把一個東西塞在他手心。老孟說:“先生,這是快遞剛才送來的,二小姐從香港為您寄來的生日禮物。先生,今天是您生日,生日快樂。”

蘇黔握着那枚禮盒,過了一會兒才平靜地說道:“是麽,我都忘了,原來她還記得。”

老孟含笑說道:“二小姐前兩天就跟我說過,您一定會忘記自己的生日。她一個月前就為您挑好了生日禮物,前幾天來得匆忙,禮物留在香港沒帶來,本來還想說讓我陪她再去買一份。她回香港處理公事,正好用加急快遞給您送來了。”

蘇黔打開禮盒,摸了摸裏面的禮物,是一塊手表。老孟說:“是勞力士今年限量版新款。”

蘇黔嗯了一聲,重新把禮盒蓋上,遞給老孟:“幫我收起來吧。”

過了一會兒,蘇黔面無表情地問道:“還有其他麽?”

老孟說:“前些年都會辦生日舞會為您慶生,今年的杜秘書兩個月前就開始籌劃了。不過正巧先生您……這兩天身體不太好,就取消了。各地來的禮單都送到杜秘書那裏去了,明天她清算完畢會送來給您過目。”

蘇黔皺了下眉:“我是說,除了二姐的。”

老孟恍然大悟,起身道:“先生請稍等。”

他走下樓,過了一會兒抱着一個袋子回來了:“大小姐送了您一副畫,是您外甥畫的,畫得是您的畫像,題目是《致我親愛的大舅》。小少爺和李夭夭送了您一件汝窯,已經收在儲藏室裏了。”

蘇黔等了一會兒:“還有嗎?”

老孟有些尴尬地笑:“您是問二少爺麽?他的禮物還沒有到。”

蘇黔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不說我都忘記這個兔崽子了,我問的是爸爸媽媽和叔叔他們!誰要他的禮物,該死的,你還記得去年那個兔崽子送給我什麽東西嗎!”

老孟笑了:“簡奧斯丁親筆簽名的《傲慢與偏見》。”

蘇黔咬牙:“什麽玩意兒!”這本書作為世界名着他小學的時候就看過了,不過去年他又看了一遍,然後氣的一晚上沒睡好覺。

就在這時候,別墅的電話響了。老孟接起蘇黔床邊的電話,喂了一聲,肅容道:“請您稍等。”然後他把電話遞給了蘇黔。

來電的是蘇黔的父母,他們輪流向大兒子遞上生日祝福,詢問他的身體有沒有好一點。蘇黔就像應對公事一樣一一回答了——其實在這家裏他和誰都不親,蘇博華對待蘇維和蘇頤是個包容的慈父,對于他卻像個上司。母親則更心疼女兒們和身體不好的小兒子。

最後話題又轉到公事上,蘇博華和蘇黔談論了一堆目前國內的經濟形勢和下一步的投資計劃,二十分鐘以後結束了通話。蘇黔挂掉電話以後,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老孟看在眼裏,在心裏默默記下,為了不讓先生的壓力增大,之後要告訴老爺夫人短期內暫時不要再跟先生談起公事。

結束一個電話,蘇黔又繞回了先前那個話題:“他們什麽時候送來的禮物?”

老孟說:“今天早上。原本大小姐他們昨天晚上計劃今天親手做一頓飯給先生吃,不過大小姐的朋友今天早産分娩了,她去醫院看望了。小少爺他……”他遲疑了一下,似乎是在措辭。

蘇黔眉頭擰成了川字,敏感地問道:“怎麽回事?李夭夭那個混賬又惹麻煩了?”

老孟說:“沒、沒有,小少爺有點事,先回去了。”

蘇黔冷冷道:“說實話!”

老孟嘆氣:“李夭夭和他師兄在蘇州被警察抓了,小少爺趕去保釋他們了。”

蘇黔緊抓着身下的被單,磨牙霍霍,仿佛抓的咬的是李夭夭的血肉。要是以前他一定一個電話打過去把蘇頤狠狠地罵一頓然後警告他不聽自己的話吃虧在眼前,讓他必須和李夭夭分手!但是現在他知道,在這一件事情上,蘇頤是無論如何不會聽自己的,甚至因為李夭夭這個小流氓,一向脾氣溫和的蘇頤會難得的跟自己紅臉。鬧到最後,蘇頤和那個小流氓情比金堅,和自己的兄弟情卻一次次受損。他真是不明白,自己的小弟哪哪都好,同性戀都算了,為什麽喜歡的偏偏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倒鬥犯?感情這東西,真是……算了,如今的自己也沒有資格再說了。

蘇黔吃了藥,就打算睡了。臨睡前他問:“楊少君回來沒有?”

老孟搖頭:“沒有。”他仔細觀察着蘇黔的表情,生怕蘇黔生氣。因為沒有人在楊少君面前提到蘇黔生日的事情,昨晚蘇謝元他們商議的時候楊少君又正好不在,看樣子楊少君大概是忘了蘇黔的生日。他想,自己是不是應該打個電話過去提醒一下。

蘇黔翻身躺下,摸索着為自己掖好被子:“哦,告訴他我睡了,別讓他來吵我。”

走出蘇黔的卧室,老孟偷偷給蘇維打了個電話,想提醒他就算人和禮物不到至少也該打個跨洋電話來跟哥哥說一聲生日快樂。

老孟如今也快五十歲了,是看着蘇家這些孩子長大的,就像他們的叔叔一樣。他對蘇黔最是忠心,蘇黔面冷心熱,對親人們濃郁而內斂的感情他都看在眼裏,此刻想着房裏孤零零的蘇黔,想到他先前精神失常的樣子,他的心就一揪一揪的疼。

然而他撥號過去,回應他的居然是一個冰冷的女聲——“The phone your are calling is powered off”。老孟憤憤地摁下結束通話鍵,對着電話怒道:“一個兩個沒心肝的小東西!”

楊少君的酒量很差,酒品很好。他喝到後來,反應漸漸變得遲鈍,常常發呆超過三十秒然後再去找杯子繼續倒酒,齊永旭就知道他已經醉了。當他舉起空杯把杯底對準自己的臉,差點沒把自己鼻梁砸歪的時候,齊永旭把杯子從他手裏奪走了:“行了,我送你回去。”

楊少君木讷地坐着不動,突然說:“蘇黔。”

齊永旭沒聽清楚,納悶:“你說什麽?”

楊少君說:“我恨你。”

齊永旭又愣了一下,樂了。他伸手捏捏楊少君的臉,嬉笑道:“哎,你喝醉酒你怎麽這麽幼稚?這麽可愛?恨我幹嘛?我小時候搶了你的飛機航模你還記得呀?”他湊上去,往楊少君睫毛吹了口氣,輕佻地說:“哎,我跟你說,科學研究證明,愛和恨在大腦腦區裏活動的位置是重疊的,同樣處于殼核和腦島中。怎麽樣,你恨我嗎?愛我嗎?”

過了十幾秒鐘,楊少君看着他的臉,刻薄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神、經、病。”

齊永旭哈哈大笑,扶着他站起來:“行了,小寶貝兒,我送你回那誰他哥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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