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楊少君緊緊擁着蘇黔,不住親吻他的發際,輕輕地有節奏地拍着他的背,像是哄孩子一樣哄他入睡。他不敢說話,怕打破這份寧靜,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他知道,蘇黔心裏很明白現在抱着他的人是誰,但是他太累了,需要一個懷抱來發洩。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放下自己的架子。
整個晚上,蘇黔不停地翻身,時不時嘆氣,有時甚至會焦躁地坐起來。楊少君非常耐心地一次又一次用輕柔的擁抱讓他平靜下來,拍着他的背脊安撫他繼續嘗試入睡。一直折騰到淩晨六點多鐘,蘇黔終于不再翻身,呼吸逐漸趨于靜谧。
楊少君也累極了,輕輕撫摸着他的頭發,啞聲道:“對不起,蘇黔,真的對不起……”他做錯了太多,如今看着蘇黔在痛苦中溺水掙紮着,竟有種感同身受的心痛。還來得及彌補麽?楊少君難過地想:這絕不僅僅是同情,是的,絕不僅僅是同情!當他看到蘇黔在樓上搖擺的時候,從來沒有過的恐慌籠罩着他!當白天看到那個人騎跨在欄杆上的時候,他的心情就像是在辦公,正如戴煜所說,他的心是麻木的,即便是那人死了,他絲毫不會為此感到難過——他見過更親密的人在他懷裏滿身是血的死去,那個輕視自己生命的跳樓者與他又有何幹呢?在上去救人的時候,他心裏甚至還想到,如果能救下這個人,在停職期間立下一樁功勞,對他盡快恢複原職是大有裨益的。然而當那人換成了蘇黔,他的大腦就成了一片漿糊,完全當機了。他不會去想白天的跳樓者究竟為什麽要自殺,但是他之前的幾個小時一直在回憶過去,回想着蘇黔的一樁樁苦,覺得他實在不容易。
等蘇黔睡着後不久,楊少君也困了。因為生怕蘇黔再有異動,他是緊緊擁着蘇黔入睡的,一閉上眼,他就立刻開始做夢。
他夢到自己參加任務剿匪,匪徒手裏有大批走私軍火,他穿着防彈衣舉着防彈盾牌冒着槍林彈雨沖上去尋找隐蔽點,時不時冒頭向對方射擊。“砰!”一個匪徒從他後方冒出來,一槍打中他的胸口,雖然穿着防彈衣,但巨大的沖擊力還是震碎了他的肋骨。他疼得滾到地上動彈不得,對方緩緩走到他面前,拎起自動步槍對準他的腦袋,冷笑着叩下扳機……
他夢到自己悄悄尾随毒販,跟進了一條偏僻的小巷,對方突然停下腳步,然後數名手持棍棒的大漢沖進小巷圍住他就打,一邊打一邊罵他可惡的條子。他反抗,撂倒了一名大漢,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赫赫生風的鋼管落到他身上,他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被擊碎了一樣。他看到自己的身體在流血,他看到自己正在死亡……
一幕……兩幕……數不清他在夢裏死了多少次,都是非常真實的畫面和感受,甚至那種迷茫、無助和恐懼的情緒都那麽真實,因為那些都是他曾經真正經歷過或親眼目睹過的場景。
不知過了多久,睡的極輕的楊少君被腳步聲吵醒,他警覺地睜開眼,只見蘇頤和蘇維并肩走了進來。
兩人看到楊少君緊緊擁着蘇黔的睡姿俱是一愣,蘇頤一臉吃驚,蘇維則很快回過神來,走上前,對楊少君輕聲說:“你跟我出來一下。”
楊少君小心翼翼地松開蘇黔,眼看他并沒有被吵醒,松了口氣,跟着蘇維走了出去。
兩人走出別墅,在別墅區的綠化帶裏一前一後慢慢走着。天才剛亮,清晨的空氣很清新。楊少君以前住在嘈雜的鬧市區,綠化不多,每天早上趕着上班都行色匆匆,從來沒有靜下心體會過清晨的美好。然而現在,自從他停職以後,自從蘇黔目不能視之後,他開始注意身邊的風景,才發現自己錯過了那麽多的美好。
蘇維突然停下腳步,沉吟道:“我昨晚一直沒有睡着,想了一個晚上……”
楊少君靜靜聽着。
蘇維轉過身看着他:“我不管你出于什麽樣的目的和心情,但我不能接受你和我哥在一起。”
楊少君挑眉,忽而自嘲地笑了:“以前是你哥讓我離你遠一點,現在是你讓我離你哥遠一點——我跟你們兄弟命裏八字不合麽?”
蘇維很平靜:“我想,我哥會突然得了這個病——當然,病因或許是overdose——但我相信心理壓抑也是脫不開關系的。也許是我斷章取義,但我認為你們這段關系對他的傷害很大。”蘇維畢竟不是蘇黔,他的态度比之十多年前的蘇黔要溫和很多,并且擺證據講道理,試圖從理智上說服對手。這也是他一貫讓楊少君懊惱的性格。
Advertisement
楊少君兩手插口袋:“這我不否認。”
蘇維微微一怔,問道:“你同意?”
楊少君不答應也不否定:“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你無權來管。”
蘇維微微有些吃驚,但旋即感到不悅,正要開口,楊少君卻上前一步說道:“蘇維,昨天你問我的那個問題,我現在回答你。我喜歡你哥,雖然我很喜歡跟他作對,雖然我讨厭他身上的很多缺點,比如傲慢,但從一開始我就是喜歡他的。我不敢說我到底有多喜歡他,有多少決心跟他在一起,這是我昨天之所以遲疑的原因。等他病好之後,我會重新考慮這個問題,怎麽處理這段關系是我跟他的事情。”他盯着蘇黔的眼睛:“這是我跟他的事。”所以,你無權幹涉。
蘇維皺着眉,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以前我哥逼得你去參軍,我曾經怨恨過他。雖然我明白他是為了我好,但我一直認為,我是一個有自主意識的人,誰也沒有權利自認為對我好就來改變我生活的軌跡,我有權自己決定——即使很久以前我就不因此而怨恨我哥了,但這個觀點我一直堅持着,就像我做精神分析師,我們的職業原則是不能給訪客任何有傾向性的建議,必須要讓他自己做出選擇。”他頓了頓,道:“但是現在,我看到我哥精神恍惚地躺在那裏,我真想說——去他媽的,所有讓他不好過的人全都給我滾遠一點!”
楊少君啞然失笑——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從蘇維嘴裏聽到髒話。
蘇維冷冷地看着楊少君:“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你說你喜歡他,跟我有沒有關系?”
楊少君即刻矢口否認:“沒有。說真的,我一開始的确有點惡劣的念頭,出于一種——我不知道怎麽說。但只跟他的性格有關,直到我追求他了一段時間,我才想起來他是你哥。”
蘇維眯起眼盯着他看。
楊少君苦笑。誠然跟蘇黔在一起之後,他經常會産生一種錯覺,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蘇維,這讓他産生一種禁忌的快感。他無法否認自己的龌龊,但在最初,當他把蘇黔困到牆角裏,痞笑着的跟蘇黔說“你這麽讨厭同性戀,是不是恐同症?要不要我替你驗證一下?”的時候,他心裏很明白,眼前這家夥就是他十幾年來的老冤家。
過了一會兒,蘇維嘆了口氣,又開始往前走:“你們都是成年人了,我的确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幹涉。但我希望你不要傷害他,我對你很不放心。從某方面來說,他從小都是個單純執拗到幼稚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