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三、再夢 為她解了衣裳,将她抱進……
四十三、
玲珑從這個噩夢中醒來的時候仍舊是半夜, 她并沒有坐起身,只是在黑暗中喘息着睜開了眼睛,額角上已經有了汗意, 伸手抹了一把帶下來, 才發現臉上都是淚。
自己竟然在夢裏哭得這樣厲害。
玲珑略略掀起了一點帷帳,聞到外頭極其清淡的梨子香, 心裏竟有些隐約的安定。
那果然是夢,雖然是她從來沒有過的那樣奇怪又清晰的夢。夢裏的一切都真實得像是有感覺,她能感覺到自己抱着蕭缙的時候, 他身體沉甸甸的分量, 她手臂上還是腿上在夢裏也是受了輕傷的, 所以同樣一直在隐隐的疼。蕭缙的傷口流着血,她拿撕下的衣襟按着,指尖摸着是粘粘的。
而在這一些細微瑣碎之外, 更真實的是她夢中的痛斷肝腸,既是因着蕭缙的冤屈與苦痛,更是因着她與蕭缙馬上就要陰陽兩隔不得長相守的絕望。
以至于在玲珑醒來的時刻, 她心中甚至還帶着夢中最後的殘念。
——待我将他安葬,我也不活了。
——來世, 再做夫妻罷。
這到底是什麽?
是哪一出戲入夢來,以至于她将自己和蕭缙夢進去了?
玲珑想了想還是覺得太過莫名, 胡亂将臉上的淚痕擦了,又緩緩調整了片刻呼吸,慢慢重新睡着了。
嘩啦啦。
浴桶裏的熱水被撥弄着,升騰起迷蒙的氤氲霧氣。
玲珑甚至覺得身周這樣潮濕而溫熱。
旁邊架上的燈燭不太亮,遠不如王府裏淨室之中的燈燭精致明亮,但昏黃中依然滿是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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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 畢竟在北地這樣潦倒拮據的所在,還能如何呢。
當北地這個念頭湧上心頭的時候,玲珑忽然意識到自己又做夢了。
只是這個夢與前一個同樣,都是那樣真切,而夢中的玲珑也有些身不由己,她就好像是在另一個自己的身體裏一樣。
“玲珑。”身後傳來親切又熟悉的聲音,“你還沒洗麽?”
玲珑順着那聲音轉了身,便見蕭缙走了過來,頭發粗粗挽着,整個人好像黝黑了幾分,身上只穿着一條粗布褲子,結實精壯的上半身全然赤.裸,手臂與前胸上各有幾道傷疤。
他到她跟前,伸手就去拉她的衣帶:“今日多冷啊,快洗吧。”
玲珑幾乎是順着他的手略掃了一眼,才注意這夢中的自己,身上同樣只穿着粗布中衣,衣帶拉開之後,內裏并無肚兜或旁的衣裳。
蕭缙的手很自然地繼續向內,他的指掌有些粗糙,摩擦在肌膚上甚至覺得有些粗粝,但他的手又是那樣溫熱而有力,為她解了衣裳,将她抱進了浴桶裏。
玲珑能感覺到,夢中的自己,并不羞澀。
當肌膚浸入溫熱的水中,只覺得舒暢适意。
再下一刻,蕭缙自己也除了衣衫,同樣進入了那只粗糙卻寬大的浴桶中,他在水中再次摟住了她,輕輕地親她的額角:“讓你陪我來到這樣的流放之地,委屈你了。”
“傻瓜。”她嘴角含笑,輕輕啐了一聲,主動伸手去摟他的脖頸,“如今還說這些嗎?”
蕭缙的眉骨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條傷痕,看着是已經痊愈的,只是留下了淺淺的疤。但他的眉眼是舒展的,歡愉的。
他的手将她抱得更緊,溫熱的水中,更加熾熱的二人身體緊緊貼在一處,他低頭去吻她的脖頸,熟稔而親密,從來沒有過的燥熱與流離迅速充滿了玲珑,她甚至不知道這夢的後半段,到底是什麽……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玲珑卻仍舊閉着眼睛,她清醒了,她聽見了外頭侍女走動的聲音,她知道這是早上了。
這是廣平七年九月初一的早上。
可是她竟然不想起身,或者說,她不想清醒過來面對自己。
雖然絕對不會有人知道她到底夢見了什麽,但她還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
怎麽會做這樣的夢呢!
足足多躺了兩刻鐘之間,玲珑終于說服了自己,夢本身就是荒誕不經的,有人夢中還能見鬼怪神仙呢,自己這樣也不算什麽。
起身洗漱,探視母親,早飯後又在別院書房裏翻了翻有關蕭缙私庫與書房的賬冊,玲珑在別院的時光過得還算悠閑。
很快到了晌午時間,玲珑再次有些提着心——因為按着先前與白家人打交道時,讓他們再次到王府去探視白玉竹的日子,就是暫定在九月初一。
這個日子,她已經告訴了蕭缙。但蕭缙沒有說什麽,只說叫裴姝這個側妃去應付白家人,叫她安心在別院住着避開即可。
當時聽着蕭缙這話,玲珑并沒有想太多。一方面,白氏真假不知,但萬一是真的,那麽所有的思慮種種都不過就虛驚一場而已。再者便如蕭缙所說,裴姝的身份會更直接地對白氏之事有責任,他們不操心也無妨。
但這幾日在別院比較清閑,玲珑偶爾會将這件事再想一想,卻越想越不安。
蕭缙這樣的安排,其實主要是将她這個娘家比較無力的奉儀摘了出去,但并沒有真的能夠将整個王府,或說蕭缙他自己的責任推脫開。
萬一白氏身份真的有問題,且慈懿殿會利用此事做文章,會怎麽做呢?
首要的當然是讓白氏的家人過來鬧一場,叫破此白氏不是自己的女兒,然後再通過什麽方法毒死或害死府裏的白氏,那麽榮親王府交不出真正的白氏,就百口莫辯。
裴姝有責任,但裴太傅府一定會叫撞天屈。
若是再将這一點推展開來去想——當初貴妃先引薦了裴姝給皇帝,随後才再塞給蕭缙,這可比直接強行許配賜婚毒辣多了。
那麽誰知道慈懿殿會不會将裴姝也弄死呢?
這樣的話,蕭缙不敬天恩,謀害禦賜側室的罪名扣上來,不只是兄弟離心,他在朝野中的名聲也會大受損害。就算将來蕭缙能洗清罪名,又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與功夫,又有多少人會全然相信他。
潑髒水易,自證清白難。衆口铄金,積毀消骨。
再加上玲珑做的那兩個夢。
即便第二個夢裏滿是親密绮思,但玲珑也仍舊記得那夢境中的北地落魄,蕭缙身上的粗布與傷痕,還有他親口提到的“流放”二字。
所謂千裏之堤,潰于蟻穴,誰又能知道白氏之事是不是蟻穴之始?
想到這裏,玲珑幹脆打發了陶然回王府一趟,名義上是取一些東西,實際上就是去看看情形。若有什麽變故,速速回報。
陶然是衛鋒的副手,為人比衛鋒再靈活機變一些,同是蕭缙一手帶出來的忠誠親衛,非常可靠。見陶然領命去了,玲珑心裏才消停了些。
不到一個時辰,陶然便快馬折返。
“奉儀,白家人真的在府裏鬧起來了。”陶然眉頭緊鎖,低聲禀報,“屬下趕到的時候,側妃已經親自過去說話了。屬下的身份與此事并不相幹,無令也不敢擅闖內宅,但跟琥珀姑娘打聽,說是側妃在花廳關門說話之後,就從府裏賬上支了銀子。屬下也跟隋總管确認過,府裏還是有人繼續盯着白家人的。只是跟先前一樣,沒有特別近身盯梢。”
“府裏的銀子?”玲珑心思飛轉之間驟然便怒意上升,連聲音都不自覺提高了三分,“誰給裴姝這般權力?王爺不在府裏,她就敢拿榮親王府賬上的銀子去給白家人?這萬一叫人家拿着銀子去什麽地方告狀,說榮親王府害死白氏、做賊心虛,責任算誰的?”
她這話說完,另一個念頭便上了心頭——先前她想過,若是慈懿殿毒死白氏與裴姝,這一個罪名就扣在了蕭缙身上。
但另一個可能,若裴姝實際上是與慈懿殿勾結呢?
倘若裴姝看着裴貴嫔有孕,不再想做天子妾,就想重新做榮親王妃呢?又或者,連沈菀聽了裴姝的一路零落都那樣嘆息,裴姝自己從一個飛上枝頭的小鳳凰最後變成落水雞一樣的王府側室,難道裴姝心裏不會恨蕭缙?
如果裴姝心裏恨蕭缙,願意配合慈懿殿來整倒榮親王府,那麽身為側妃的她甚至可以下手害死白氏之後去指證蕭缙,說一切都是出于蕭缙授意,那就比她直接殒命王府更加難以拆解。
“陶然,立刻飛馬去找唐大人!”想到這裏,玲珑把心一橫,将腰間荷包裏那塊“戒急用忍”的禦賜青田石印章交給陶然,“找唐大人與隋總管,将這印章給他們,說是我的話,第一,立刻封鎖王府,第二,扣住白玉竹,以及白玉竹的家人。若是你到的時候白玉竹家人已經離開王府,馬上調朱亭衛去抓人。第三,将白玉竹和白家人,全都送到京衛衙門,罪名就是訛詐王府,請京衛衙門将所有人暫時收押。你立刻就去,我乘車随後就到。”
陶然不由面色凝重,畢竟蕭缙此刻人在上林營,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榮親王府中又有品級更高的側妃,玲珑這還要驚動京衛衙門,怎麽想都極為冒險。
但畢竟是軍中歷練出來的,且也知道蕭缙先前吩咐的話,遲疑不過一瞬,還是躬身領命飛馬趕去。
玲珑甚至顧不得跟別院的人多說什麽,自己也是拿了披風立刻叫人套車,馬車同樣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了榮親王府。
一到王府,唐宣已經迎在二門上:“奉儀,白家的人已經拿了銀子走了。朱亭衛正在捉拿,但真的要送到京衛衙門?王爺現在在上林營,是奉旨去的,可能要三五天才能回來……”
“唐大人,”玲珑面色冷靜而堅定,“白氏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咱們手裏。就是因為王爺不在,才只能通過京衛衙門走三法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