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五十、謝家 分家的事情,或許能定下來……
五十、
玲珑已經四年多沒見過父親了。
此刻一眼望過去, 鼻子就有些發酸。
尤其是看到父親謝長垣鬓邊多了不少銀絲,滿身風霜疲憊,心中就更加酸痛難受。
“父親。”她低低叫了一聲, 但并不敢在父親身邊駐足等他說什麽。甚至都沒有真正面對父親愕然擡頭轉身的目光, 便直接快步進了堂屋。
畢竟此情此景實在尴尬,而玲珑是絕對不會再對祖父或其他謝家人低頭的。
“貴人登門, 有失遠迎啊。”不過數日不見,謝老太爺已經須發全白,滿面皺紋更深了, 但那雙三角眼倒還是很有神, 尤其是掃過玲珑并院子裏跪着的謝長垣之時, 更是兇惡狠毒,仿佛要殺人一樣。
玲珑從中秋那日起,就再沒有什麽跟謝家人和解的想頭。
進了門也懶怠再行禮, 直接望向謝老太爺:“迎接倒是不必了。老太爺已經奪爵,雖占了一個孝道上的位置,卻到底還有國法在。”
說着又捋了捋自己腰間玉牌的流蘇, 唇邊浮起的笑意愈發冷淡:“便是我不講究,也得顧着我們王爺的臉面。萬萬沒有前頭查賊見贓, 轉頭卑躬屈膝的道理。”
“既然話都說到這個地步,那貴人何必上門呢。”謝老太爺到底做了幾十年長信侯, 如今又上了年紀,威嚴還是有的,“謝家再卑微也有自己的孝道與規矩!難道貴人是上門來指教老朽如何管教兒子的嗎?”
“老太爺管教兒子的本事,從大老爺一房不成器的樣子上,已經看得很明白了。”玲珑淡淡應道,“我還想問問, 祖上的爵位在您手裏丢了,老太爺在孝道一事上可對得起令尊?”
“老二!這就是你教養的好女兒!”奪爵之事當然是謝老太爺最大的羞辱,登時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既然辯不過便将火氣轉而撒向還跪在院子裏的謝長垣。
“玲珑!”這般情形下謝長垣确實為難,他對于父兄家人欺負沈菀與玲珑母女,也是一肚子火,但玲珑這進門就刀刀刺心的,卻不好應對,只能含糊斥道,“不許說這樣直白!”
玲珑轉身就過去扶父親:“父親,所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那是先有慈父才有孝子,先有仁愛兄長,後有恭順弟妹。萬萬沒有上梁不正,下梁跟着做賊的。”
謝長垣年過四旬,更兼旅途勞頓,身上疲憊不堪,先前謝老太爺發脾氣,老太太又哭,他不跪也得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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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女兒來了,聽這話音便知是不會善了的局勢,咬了咬牙,還是順着玲珑的手起了身。
做生意的人其實往往比為官之人心思更活絡,畢竟商路商場門路極多,不不比為官做宰之人只有一條通天道。
“父親,”謝長垣按了按女兒的手,自己上前一步,“玲珑到底年紀小,以前也受了不少委屈。您不要跟她一般見識。到底都是一家人,有什麽都好商量的。”
“什麽一家人!哪裏算一家人!你的好女兒何時将我們當做一家人!”謝老太太對着謝長垣便很敢開口了,哭着罵到,“中秋那京衛衙門上門的那個樣子……”
謝大太太跟章嬷嬷趕緊過去給謝老太太順氣捶背,也添油加醋:“我們到別院去求見,貴人根本就不叫我們見二弟妹。二弟你回來又如何?你自己的媳婦都不回家盡孝了!”
提到沈菀,謝長垣立刻想起在江州聽沈安說的話,也怒起來:“大嫂說我媳婦,我倒要問問,阿菀中秋暈倒,怎麽會因着幾句拌嘴都不請郎中?”
“混賬!”謝老太爺将手中的茶碗狠狠摔到地上,起身指着謝長垣鼻子罵道,“你眼裏就只有你媳婦和女兒是不是?現在你女兒攀上了高枝,轉頭就要逼死一家子,你還向着她們?”
再上前一步,“啪!”地一聲,揚手一個巴掌就狠狠抽在了謝長垣臉上,實在是氣恨到了極處,打得謝長垣一個趔趄。
“爹爹!”玲珑不由驚呼一聲。
謝老太爺卻仍不肯幹休,回頭指着謝大老爺和孫子謝四喝道:“去,拿家法來!今天謝家就算賣祖産還貴人的錢,也還能教訓不孝子!去!”
眼看謝大老爺和堂弟謝四居然真的立刻就從堂屋廊下拿了藤條來,顯然是提前備好的。
玲珑氣得臉都有些發白,也轉頭叫了一聲:“陶護衛,今天我要接我父親回王府與王爺吃茶,我倒要看看,現在誰敢放肆!”
“是!”陶然一揮手,兩名王府護衛手扶佩刀齊齊上前。
謝老太爺這時候已經怒火快沖破天靈蓋了,他一個當爹當祖父的,居然能這樣讓小輩反複踩在頭上臉上?
反正沈菀追讨嫁妝和藥材錢的事情已經沒有商量的餘地,既然這樣幹脆一拍兩散,誰都別痛快!
想到這裏,謝老太爺反手從謝大老爺手裏奪了藤條,指着謝長垣與玲珑罵道:“誰敢放肆?我也要看,誰能攔着老子打兒子?”
眼看着謝老太爺的藤條就要掄下去,玲珑又氣又急,知道王府護衛可以去攔謝大老爺和謝四,卻到底不好當真推搡阻攔年過花甲的謝老太爺。
心急之下,她甚至想親自去攔祖父,然而卻被父親謝長垣一把拉住擋在身後。
與此同時,也從身後院門處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謝老精神不錯啊,您剛才說什麽來着?”
衆人本能循聲望去,果然是一身月白刺金團紋公服,剛下朝回來的榮親王蕭缙,帶着衛鋒快步而來。
玲珑立時便扁了嘴,眼眶也紅了:“王爺,他們欺負我爹。”
“王爺今日也要幹涉老朽訓子之事麽?”謝老太爺把心一橫,破罐破摔,冷冷拱手問道。
蕭缙卻不搭理謝老太爺,先過去一把牽了玲珑的手:“沒事,我在。”
随後向面上神色既驚訝又複雜的謝長垣欠身一躬:“岳父,小婿來遲了一步,您受驚了。”
謝長垣雖然知道玲珑在榮親王府得寵,卻也萬萬沒料到蕭缙會這樣見禮,一時竟怔了,與目瞪口呆的謝家其他人一樣反應不過來。
玲珑哪怕又晉了位份,也不過是榮親王的寵妾,府中還有出身更高的側妃,除了将來榮親王正妃的父親,誰有資格讓蕭缙稱一聲岳父?
“父親。”玲珑自己卻是心安理得的,眼見謝長垣真的怔了,連忙拉了父親袖子一下。
“王爺言重。臣,不,草民……”謝長垣雖然在商場上機變得宜,在蕭缙跟前卻有些拿不準。
畢竟是女兒玲珑終身所托之人,貿然拿大萬萬不可,但太過自輕也怕反而輕賤女兒,所以措辭之間反而更加糾結。
“岳父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蕭缙明白謝長垣,就是與沈菀一樣正直又謙和本分的人,笑意越發溫和,“小婿已經叫人備了車,若蒙不棄,還請到王府吃杯茶,也好與岳母相見。”
說完,好像才想起來旁邊還站着手持藤條的謝老太爺,以及瑟瑟圍觀的謝家餘人。
蕭缙又是唇角微揚,只是目光環視之間全是冷意:“聽說謝老的孫子想明年鄉試下場?令愛的兒子,想活動進上林營?還有您兩位孫女,夫婿都是官身罷?”
謝老太爺先前怒氣漲紅的臉,一點點地轉為了慘白:“王爺,這是,這是……”
蕭缙笑笑,面上神色似乎還是溫和的:“謝老何必勉強。若是早些分了家,即便賣了這南城的破宅子,還是有幾千銀子回鄉做個富戶耕讀度日的。”
頓一頓,斜睨謝老太爺的目光忽然鋒銳如刀:“倘若本王的岳父受了任何傷損,謝四的功名前程,其他謝氏女的夫婿仕途,本王就讓他們斷得幹幹淨淨,永世不得翻身。這破罐破摔的本錢,府上到底有沒有,謝老自己掂量罷。”
言罷,重新回到謝長垣與玲珑身邊,大大方方伸手去牽玲珑的同時又伸手一引:“岳父,這邊請。”
謝長垣還是欠身還了禮:“王爺請。”
玲珑直接過去挽了父親的手臂:“父親,您就不要與王爺客氣了。走罷。”
這倒也算個半個臺階,謝長垣不再推脫,由女兒玲珑挽着扶着,上了榮親王府的馬車。
他們幾人踏出謝家宅子門口的時候,聽到了身後“啪嗒”地一聲,大約是謝老太爺手中的藤條落了地。
玲珑與謝長垣父女互相看了看,雖然沒說話,甚至在過去的幾年分別時都沒怎麽通信,但大約是父女本能的一種默契,兩人心中都明白——分家的事情,或許能定下來了。
不久馬車到了榮親王府,沈菀與謝長垣夫妻相見,先有一番悲喜落淚,玲珑陪在父母身邊,也好好哭了一回。
這時蕭缙便識趣地先回去正房更衣,讓玲珑一家三口自己說私房話。
直到一個時辰之後,估摸着話說的差不多了,才打發人請他們一家到花廳吃茶說話。
謝長垣與沈菀商議了一回,還是略略有些局促。玲珑深得榮親王喜愛自然是好,只是再怎麽想都很難在此刻以榮親王的正經岳父岳母自居。
玲珑深知父母性情,倒也沒有勸,笑笑之間只是暗想着蕭缙大約還是要出幺蛾子的。
果然,到了花廳便見蕭缙居然迎在院中,推讓了一回座位之後,蕭缙便叫琥珀奉茶上來,然後示意玲珑與自己各拿一盞,奉給二老。
玲珑見蕭缙望向自己的目光裏帶了幾分獻寶一樣的得意,忍不住抿嘴笑了,主動勸道:“父親,母親,您二老便吃了我們的茶吧。就當是……”
“就當是疼女婿了。”蕭缙微笑接口,但他的笑意很淺,面上更多是誠摯鄭重,“到了合适的時機,會再補大婚之禮。如今請岳父岳母先用茶。其實小婿還有一件事想勞煩岳父,您若不用這盞茶,小婿便不敢提了。”
謝長垣與沈菀不由再交換了目光,猶豫之間,便見玲珑也在看蕭缙,不需說什麽,兩人目光之間的情意與歡喜好像要溢出來一樣。
這樣的情投意合是不會騙人的。
謝長垣一時間竟有些鼻酸,咬牙忍了忍,才雙手接了茶:“如此便卻之不恭,小女頑劣,還望今後王爺對她多多包涵。您若有什麽差遣是我們能夠效力,還請直言便是。”
蕭缙微微欠身:“岳父放心,我會好好照顧玲珑的。至于勞煩岳父之事,并不算是我的差遣。”
說着,他從袖中取了一卷地圖遞給謝長垣:“聽說岳父行商之時,對西南四州很是熟悉,小婿這裏有一個糧草督辦的六品職缺,不知岳父可願再赴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