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續·蒼白之女(5)

他走到克裏斯與玻璃容器之間,張開雙臂,似乎要保護容器中蒼白的少女。

“你真的瘋了!”多米尼克叫道,“你殺了那麽多人,把他們變成喪屍,現在還說這個?!”

“那又怎麽樣?”拉撒路的臉像一尊雕工精巧的雕塑,美麗卻不帶任何感情,“那些人的死活與我何幹?這世界上除了蒼白之女,其他人和我又有什麽關系?我只需要為她服務就好了。”

“你的哥哥姐姐呢?你的家人呢?”

拉撒路看着多米尼克,眼神非常恐怖,讓人聯想起夏日雷雨之夜掠過天空的閃電。“他們是傑瑞德的家人,不是我的!”

“你就是傑瑞德啊!”

“傑瑞德已經死了!我只是由人類的妄念所塑造的軀殼罷了!我什麽都沒有,什麽也不是,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實現蒼白之女的願望,她的願望就是我的一切!”

拉撒路的手指像鷹爪一樣彎曲着,準備攻擊他們。

“閃開!”

背後傳來一聲高喝。

多米尼克沒反應過來,傻愣愣地站着,克裏斯飛身撲倒他。谷倉大門轟然洞開,多米尼克感覺到有某種東西從他們上方疾速掠過,仿佛一只沖破暴風雨的燕鷗。他睜大眼睛,望着拉撒路,然而動态畫面全在一剎那間消逝了,他只能看到一幅靜止不動的畫面——

拉撒路仍然站在玻璃容器前,一柄軍刀刺穿了他的身體,他難以置信地瞪着握刀的人,因為那個人應該已經死了,被他親手所殺,連變成喪屍的可能性都沒有,怎麽會出現在……

“你……沒死……?”

“在你死之前,我不會死的。”

貝倫說。

“上帝啊!貝倫!你還活着!”多米尼克驚喜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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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倫轉動刀柄,軍刀在拉撒路腹部随之轉動,如果是人類,內髒應該已經被攪碎了。

然而拉撒路一滴血也沒流。他并非人類,身體裏已經沒有半點血液了。從他的傷口裏飄出一些粉塵狀的東西,像地震時房頂飄落的點點塵埃。

“在很遙遠的,烈火與硫磺的世界……”他喃喃道,“在巨龍的骨骸下……”

他的身形驟然崩潰,宛如沙雕變回了沙子,他的一切都在崩塌,碎裂,化作粉塵,而粉塵則融化在透明的空氣中。不多時,拉撒路已然消失,地上空餘一堆衣物。

貝倫垂下軍刀,刀尖對着地面。

“貝倫!”多米尼克掀開克裏斯,跌跌撞撞地沖向貝倫,想給他個擁抱,但到了跟前,他又停了下來。

“那個,貝倫,你不是死了嗎?我親眼看見的,你被拉撒路爆頭了。難道說……你……”他的眼神猶豫而躲閃,“變成了喪屍?”

“你真的是我的主人嗎!我是地獄犬,我有三個頭啊!”

“真的嗎!就像神話裏說的,砍掉一個頭,長出兩個頭?”多米尼克欣慰地拍了拍貝倫的頭,“那你現在豈不是有四個頭?”

“沒那回事!”

當他們進行這段睿智的對話時,克裏斯撿起貝倫腳下那堆衣物。不敢相信,剛才拉撒路還站在這兒,下一秒就崩潰消失了。他死了嗎?不,說“死”不太恰當,他本身就是個死人,死人是不會再死一次的,所以他就僅僅是“消失”吧,不存在于此世,也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咔嚓——

什麽東西碎裂了。

咔嚓——

玻璃破裂的聲音。

蒼白之女的玻璃容器表面出現了一個蛛網型的裂紋,像子彈打在防彈玻璃上造成的那種特殊的紋路。裂紋起初只有手掌那麽大,卻在連續不斷的“咔嚓”聲中逐漸擴散,游蛇般蹿過整個玻璃容器表面,很快,那平滑如鏡的表面上便布滿了縱橫交錯的裂痕。

“啊啊!蒼白之女!終于到了這一刻——”希爾博士激動地雙膝跪下,“您蘇醒了!您歸來了!您自由了!”他匍匐在地,虔誠地膜拜他蒼白的女神。

“不好!”

克裏斯拉着多米尼克後退,貝倫将軍刀橫在胸前,似乎指望這件兵器能抵擋天啓騎士的威力。

轟隆——

玻璃容器整個碎裂,四濺的玻璃渣混雜着黏稠的液體,令人聯想到一只破碎的魚缸,但從那不斷流出可疑液體的殘損容器中緩步而出的不是拖曳着美麗魚尾的金魚,而是一名白發白膚的少女。

“瘟疫騎士!”克裏斯低聲說。

少女撚着垂在肩膀上的頭發,“好久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他們總是‘蒼白之女’、‘蒼白之女’的叫着,好像這就是我的真名似的。”

多米尼克和克裏斯退到谷倉邊緣,随時準備奪路而逃,不過面對天啓騎士,他們能否成功逃脫還是個未知數。貝倫也在不斷後撤,持刀的手輕微震顫。

“死、死亡騎士派我們來這座小、小、小鎮……”多米尼克結結巴巴地說,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要我們阻止你……”

“哦。”少女将她蒼白得猶如石膏像的臉孔轉向多米尼克,“這也是理所應當的,我們曾約定過,在世上可以自由行動,但不論如何都不能亵渎彼此的領域。她是覺得拉撒路病毒喚醒死者,亵渎了神聖的死亡吧?”

多米尼克啞口無言,他覺得自己應該說句“是的,是這樣的”,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我。”少女說話的節奏像在朗誦詩歌,慢吞吞的,抑揚頓挫,“我也是受害者,被關在那個玻璃棺材裏,只能任由人類進行這種冒渎的實驗。拉撒路的誕生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他現在塵歸塵、土歸土,反倒是件好事呢。”

克裏斯低聲咕哝了什麽,少女揚起眉毛:“你說什麽?”

“你說他……死了……是好事?”克裏斯臉色鐵青,“他自始至終都是為了你……為你奉獻了一切,而你竟然說他死了……是件好事?”

“因為這就是他所追求的一切啊。他因人類的狂念而誕生,他的誕生又亵渎了神聖的死亡,他的存在就是對世間恒常真理的扭曲,除了消除自身,沒有其他可以歸正一切的方法了。他從無意義的虛無中誕生,最後歸于虛無的無意義,這正是他真正的歸宿,他的心之所向。原本我重獲自由後,也是要消滅他的,現在不用我動手,倒省了事。”

多米尼克緊緊抱住克裏斯的腰,防止他沖上去和瘟疫騎士拼命。

“至于用被拉撒路病毒感染的那些喪屍,我也讓它們歸于塵土了。”少女擡起纖纖皓腕,在身體周圍一掃,“原本造出它們作為拱衛我的屏障,現在也不需要了。”

她赤着腳,踏過滿地的液體和玻璃,走向多米尼克等人。

“你想幹什麽!”貝倫警告道。

“當然是離開啊,繼續我的漫游,從哪裏中止,就從哪裏重新開始。”

“你要去非洲?”多米尼克倒抽了一口冷氣,“不行!決不能讓你離開!你身上帶着那麽多病毒,誰知道你會傳染多少人!要是讓你一路走去非洲,那豈不是半個地球的人都要死光了?”

“你不覺得你這話說的很沒邏輯嗎?我在世上已經生活了人類無法想象的長久歲月,但人類直到今天還沒有完全滅絕,這難道說明不了什麽?”

“……什麽?”多米尼克虛心求教,不恥下問。

“天啓騎士的力量只是作用于他人身上,對其産生影響罷了。戰争騎士不會發動戰争,但她身邊的人類總是更兇猛好鬥。死亡騎士不會直接殺人,但她周圍死亡事件總是層出不窮。我也一樣。我體內的确保存着許多病毒,但它們不會傳染給別人,除非有人特意将它們從我體內取出。只不過在我周圍,人類會更容易染上疾病,人體內的病毒會更加活躍,變異得更快、更可怖,染病的人也更容易死去。我只是激發了那些潛藏着的疾病的力量,而不是去傳播它們。”

“啊?是這樣嗎?”瘟疫騎士這麽一解釋,多米尼克也混亂了起來。她說的好像有點道理,海倫不是也常說她從不發動戰争,戰争的火種從來都是人類自己點燃的嗎?

“況且,你們覺得憑借凡人的刀劍,能擋得住我嗎?”

瘟疫騎士優雅地走到貝倫面前,用兩根手指夾住他的刀鋒,輕輕推到一旁,動作輕柔得就如淑女撥開一束下垂的花枝。貝倫露出被萬箭穿心的表情,驚恐地退開。

“瘟疫騎士!”希爾博士手腳并用地爬到她身後,想抱住她的大腿,卻又不敢這麽做,只能哆哆嗦嗦地、敬畏地望着她。“我對您一直是忠誠的,您知道!請帶我一起走吧!我能更好地為您服務!”

“留下吧,羅德裏格斯。”瘟疫騎士風淡雲輕地說,“人類的錯誤終究要人類自己來償還。”

“他們不會放過我的!”希爾博士啜泣着,“莫裏森小姐會殺了我的!噢,她絕對會的!”

“她不會的。我知道。她的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力量正在作用,那并非她本來的意志,你們所有人都是這樣。真是奇妙的因緣啊。”

“可是我想追随您!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

“如果這是我的命令呢?”瘟疫騎士低頭看着他。

希爾博士怔怔地看着她。

“我命令你留下,像其他所有人類一樣活着,然後死去。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

希爾博士蜷在地上,肩膀一聳一聳。多米尼克想不到,這個年紀有自己兩倍大的人,竟然會哭得像個孩子。

“遵命,偉大的女士!”

瘟疫騎士走出谷倉大門,進入外面茫茫的白霧中,很快,她的身影就被霧氣吞噬了。多米尼克依稀聽見了一聲馬嘶,接着,白霧散去了,如同草木上的露珠消失在拂曉的天光中。

海桐鎮的封鎖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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