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地獄篇(3)
沃爾夫岡發動汽車。斯科特朝後方望了一眼,透過後玻璃,他看見克裏斯呆呆地站在白街16號的栅欄邊,目送他們離去,表情木然,像丢了魂魄似的。
“那家夥真可憐。”斯科特說,“我們不能帶上他嗎?”
“當然不行。”沃爾夫岡斬釘截鐵,“他是獵魔人協會的人,天知道他們有沒有在他身上裝追蹤器之類的東西。他說不定會把他們引來。”
“可我們為什麽要害怕獵魔人協會?”斯科特系上安全帶。貝倫變回了狗的形态,蜷在後座上打盹,聽見斯科特的問題,它的耳朵動了動。“黑暗獵手和協會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為什麽我們要躲着他們?”
沃爾夫岡全神貫注地操控着方向盤:“他們知道。”
“知道什麽?”
“他們或許要殺你。不僅是協會,還有別的勢力……他們要你的命!”
“可這到底是為什麽?我做了什麽,引來了殺身之禍?”
沃爾夫岡沉默。路邊的建築飛速向後掠去,斯科特惆悵地看着他熟悉的小鎮逐漸遠去。等駛出小鎮,上了告訴,沃爾夫岡方才開口:“不是你做了什麽,而是我做了什麽。”
“那麽,你做了什麽?”
教父搖搖頭,不願同教子分享這個問題。
“為什麽不說話?我不是小孩子了,為什麽你什麽都不告訴我?!”
“不管你長到多大,在我眼裏永遠是流鼻涕的十歲小鬼。”
斯科特惱了,大喊“停車!”,傾身搶奪方向盤的控制權。教父手忙腳亂地推開他。汽車在高速公路上歪歪扭扭地蛇形前進,若不是現在路上沒什麽車,肯定會釀成可怕的交通事故。
“事關我的生死,你憑什麽不告訴我?!”斯科特氣急敗壞,“你到底在隐瞞什麽?——多米尼克死了啊!下一個就是我!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我會保護好你的!”沃爾夫岡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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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你得告訴我真相!”
“沒有什麽真相!”
斯科特猛地抓住教父的衣領:“是不是和你的真實身份有關?是不是因為我是你的教子?”
一瞬間,他從教父的眼睛裏看見了驚慌的神色,不過很快便被鎮定撫平。
“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你就是梅菲斯特·菲勒斯,對不對?‘沃爾夫岡·席勒’,這個名字太有暗示性了,很難讓人不往那個方面想。”
沃爾夫岡——或者說梅菲斯特,表情沉着地瞥了教子一眼。
“我的确是。”他說。
多米尼克頭暈目眩,幾乎要從馬背上跌下來,幸虧阿巴頓從背後拉住他。
“沃爾夫岡……教父,他是地獄大公梅菲斯特……”他喃喃自語,“他從沒告訴過我們……為什麽他要隐瞞……”
“大概是他沒臉承認吧。”阿巴頓譏嘲道,“這個名字在地獄裏可是一個天大的笑柄,喚作我,我也不願意承認。”
“發生了什麽?”
阿巴頓喝了聲“駕”,幽靈馬噴了個響鼻,繼續前進,穿過梅菲斯特之門,進入內城。
“梅菲斯特是大君的副手,他最得力的将官,最倚重的大臣。可他在關鍵時刻背叛了大君——雖說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但背叛就是背叛。”
內城處處可見荒涼破敗的石制建築,有的尚保存着宏偉的外殼,有的已經坍塌得不成樣子。夾雜着凄涼哭號的風進了內城,在衆多傾頹的石柱和衰敗的回廊間穿梭回旋,最後變成了喑啞的幽咽,令人聞之傷心。
“大約一萬年前,天地間爆發了一場大戰。大君帶領地獄軍團,同天界大天使長的部隊在哈米吉多頓決戰。那場戰鬥險些毀滅整個世界。”
多米尼克說:“教父跟我提過這個。”
“哦?”阿巴頓嘴角一揚,“他是怎麽說的?關于那場戰鬥的結果。”
“他說地獄大君和大天使長勢均力敵,在戰鬥中耗盡了力量,雙雙進入休眠狀态,所以雙方的部下約定停戰。”
阿巴頓吃吃地笑了。“謊言。”
“什麽?難道那不是真的?”
“他當然不會告訴你真相了,所以只好編個故事騙騙你。‘雙方部下停戰’的部分是真的,但停戰的原因根本不是什麽‘大君耗盡了力量’。”
“那原因是什麽?”
阿巴頓眺望遠方,內城的中央,高山拔地而起,猶如一座巨大的石筍。恢宏的宮殿依山而建,順着山勢逐漸升高,在山頂伫立着一座高聳入雲的塔樓。他悵惘地凝望着塔樓,收回視線,對多米尼克說:“大君和大天使長勢均力敵,雙方交戰時所釋放的力量足以毀滅整個世界——事實上,世界的确就處在毀滅的邊緣。但敵我雙方的某些人不想看到這一點。他們的目的是占領世界,而不是毀滅它。所以梅菲斯特背叛了大君,私下裏和天界軍團的副官加百列見了面,雙方達成了和平的協議。接着梅菲斯特返回地獄軍團,假傳大君谕令,說大君要和敵手單挑,讓其他人撤出哈米吉多頓。因為他是大君的副官,無人懷疑命令的真實性,所以大家都照做了。等軍隊撤離,梅菲斯特同加百列聯手,将哈米吉多頓封印在了異時空中,讓那場戰鬥遠離我們的世界。結果世界确實得救了,但大君也永遠地消失了。”
“我和加百列聯手封印了哈米吉多頓,從此世界安寧了。”沃爾夫岡将車窗開了條小縫,風流進來,拂動他的白發,“我不想看見世界毀滅。大君那時候已經殺紅了眼,意識根本不清醒,除了戰鬥什麽都不知道。對方的大天使長也好不到哪去。最糟糕的是雙方的下屬還對他們唯命是從——世界要毀滅了啊!所以我做了決定,跟加百列聯手。人們稱我為叛徒,我認了,但我一直相信,我所做的決定是正确的。如果大君意識還清醒,也會同意我這麽做的。”
斯科特抱着雙臂,忽然覺得寒冷。“然後呢?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你為什麽會來到人間?”
“後來……大君消失,我被稱作叛徒,受人唾棄。地獄裏群龍無首,大大小小的領主起了異心。他們回到自己的領地,不再聽從首都發出的號令。就這樣,群雄割據,各自為政,相互傾軋。大領主吞并小領主,然後被自己的手下篡權……這樣的事屢見不鮮。我曾經試圖起兵,建立臨時政權,卻失敗了。那時的情況早就超出了我的控制。”
“梅菲斯特企圖取大君而代之,呵呵,真是天方夜譚。地獄裏誰都不服他。幾位大公組成聯合軍,将他打得落花流水。他失去了一切——名譽、權勢、領土、軍隊,地獄裏再無他的立足之地,他只能夾着尾巴逃到人間,隐姓埋名,就像一條喪家之犬。”
阿巴頓騎着馬,穿過破敗的街道,向首都中央的高山前進。
“假如梅菲斯特的故事到此結束,那倒也罷了。可他不甘心,他還妄想恢複往日的權勢,回到地獄做主宰。但他已經失去一切了,哪有實力重返地獄呢?仔細想想啊,普天之下,能幫助梅菲斯特東山再起的,不只有一個人嗎?”
阿巴頓捏住多米尼克的下巴,将他粗暴地拉向自己:“那就是大君啊。所以梅菲斯特要解除哈米吉多頓的封印,召喚它再次降臨,大君就在那裏。他要爬回大君跟前,像條狗一樣舔大君的靴子,求大君寬恕他的罪過,給他一次表明忠心的機會。可哈米吉多頓豈是說降臨就會降臨的?要召喚它,必須要有一把鑰匙——非常特別的鑰匙。”
“我想了很久,我難道做錯了嗎?我企圖拯救世界,結果這卻是一招錯棋嗎?我決定挽回着一切,讓萬事萬物回到正确的軌道上來。而萬物偏離軌道的起點就是那時候——封印哈米吉多頓的時候。要讓世界回到正軌,我只能再度召喚哈米吉多頓降臨。我需要一把鑰匙,或者說,一個祭品。在魔法儀式裏,它的學名叫‘羔羊’。只有以‘羔羊’獻祭,哈米吉多頓才能降臨。”
斯科特凝視着教父的側臉。在稀薄的陽光中,他的皮膚仿佛是透明的。
“那麽鑰匙——‘羔羊’——是什麽?”
“遠古時候,有些惡魔和天使去到人間,同人類結合繁衍後代,他們的後代或多或少都擁有超自然的力量。而其中又有一些各屬于兩方的人,因機緣巧合相遇,誕下了同時擁有惡魔與天使血統的兒女。這樣一個同時擁有雙方血統的人,在嬰兒時期舉行過一種特別的儀式,令天使或惡魔的血與之結合,激活他自身的力量,那麽當其年滿十九歲,就能成為‘羔羊’,成為召喚哈米吉多頓降臨的鑰匙。那個儀式就是‘黑色洗禮’。”
“你們的教父梅菲斯特,或者說沃爾夫岡·席勒,一直在人間尋找同時适合成為‘羔羊’的孩子。擁有特異血統的人本身就很少,同時擁有天使與惡魔血統的更是鳳毛麟角,然而巧的是,竟然真被他找到了,還在同一個世代找到了兩個——一個是你,多米尼克,還有一個是你的兄弟斯科特。天知道他和你們的父母達成了什麽協議,到底是強迫威逼,還是巧言利誘,又或者你們父母的相遇根本是他一手導演的,總之,他對你們兩個孩子施行了‘黑色洗禮’,讓他的血與你們的結合。等到了合适的年齡,他就會把你們獻上祭臺,召喚哈米吉多頓降臨!”
阿巴頓愛憐地撫摸着多米尼克的頭發:“多麽可憐的孩子,你的教父根本不是真誠地愛你,只是把你當作重獲權勢的工具、通向哈米吉多頓的踏腳石罷了。你們父慈子孝的和睦家庭,統統都是一場戲,可笑的是你們居然還當了真,被他騙了那麽些年!現在你不幸身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否則當你被梅菲斯特送上祭臺,經歷最親最愛之人的背叛,眼睜睜目睹末日降臨,那時的絕望與不甘……哈哈哈,真是叫人同情!”
“可是我已經年滿十九歲了,多米尼克也是,”斯科特難以置信地說,“你為什麽還沒拿我們去做祭品?”
“多米尼克他……在施行‘黑色洗禮’的時候,出了點問題,他并非完整的‘羔羊’之身。而你,”
教父皺着眉,面露痛苦的神色,“當我看着你們兩個的時候,我……我後悔了。”
說完,他露出了緊張的神色,好像自己說出了什麽不該說的話。過了片刻,他又機械地重複:“我後悔了。是的,再一次後悔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不再企盼末日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