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地獄篇(2)
“地獄大公阿巴頓,能否獲此殊榮,邀您共騎?”
斯科特被惡魔綁架,釋放阿巴頓那天的情形,多米尼克依然記憶猶新。他記得阿巴頓離去前曾放過狠話:“很快,我們就會在地獄裏見面了。”沒想到在地獄裏和他相見的不是斯科特,而是多米尼克。
話說回來,家裏房子塌了那事,歸根結底還是阿巴頓的錯,如果不是他的存在幹擾了斯科特的傳送法術,那房子就不會被傳送到澳大利亞,也就不會塌。拆房之仇,怎能不忘!
“阿巴頓?你是阿巴頓?!”
“如假包換。”
地獄大公仍舊伸着手,像是在說:你他媽到底上不上來?
多米尼克沉默地望着他,心想這麽問根本是多此一舉,他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他抓住阿巴頓的手,借助後者強健有力的臂膀爬上馬背。可是那匹幽靈白骨馬身量奇高,還總是不老實地踱來踱去,多米尼克又毫無騎馬經驗,所以嘗試了好幾次都以笨拙地滑下馬背而收場,最後一次甚至失去平衡,直接摔了個狗啃泥。幽靈馬垂下頭,對着多米尼克打了個響鼻,像是在嘲笑他。多米尼克一輩子都沒有這麽丢臉過。
阿巴頓無言地下馬,托着多米尼克的身體,将他推上馬背,然後自己輕輕一躍便上了馬,坐在多米尼克後面,挽住缰繩,喝了聲“駕”,幽靈馬長嘶一聲,撒開四蹄,在荒原上疾行起來。
多米尼克研究着胯下的駿馬(姑且算它是地獄中的“駿馬”吧),覺得它固然有好處,比如幽靈馬大概不用草料,能剩下好大一筆開支,但也有弊端,比如它沒有脂肪,抗震能力奇差,每當馬蹄落地,多米尼克都能感覺到一股震波從尾椎升起,直抵頭頂。再這麽跑下去,他遲早要渾身筋骨碎裂而亡。阿巴頓似乎也察覺了這一點(謝天謝地!),一勒馬缰,讓馬兒跑慢些。
多米尼克總算緩了過來,有力氣關心別的事了。
“你要帶我去哪兒?”他高聲問。
“我的宮殿。”阿巴頓理所當然地說。
“為什麽?你有什麽目的?”
“你是個特別的人,”地獄大公波瀾不驚地說,“自從你來到地獄,所有人都在找你,企圖控制你。我認為有必要取得先機。處于我的‘保護’之下,總比被別人抓了強。”
“我可不這麽認為……”多米尼克小聲嘟囔,不敢讓阿巴頓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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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了。”
“……”
“你大概還不知道自己有多麽特別吧?”阿巴頓說,“你的教父從沒有告訴你,對嗎?如果他不瞞着你們,你們就不會盲目愚忠于他了吧?”
一提到教父,多米尼克猛然警覺。“你……我告訴你,我們父子關系好得很,你休想挑撥離間!”
“挑撥離間?只是說出事實而已,這也叫挑撥離間?”
阿巴頓一手操控馬缰,一手環住多米尼克的腰,使勁往後一攬,多米尼克向後倒去,靠在了地獄大公的胸膛上。阿巴頓貼近他耳側,故意吹了口氣。多米尼克那裏很敏感,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對你們隐瞞的事,可不止這些。”地獄大公聲音低沉磁性,激得多米尼克渾身發顫,“你知道他的真名嗎?”
“……沃爾夫岡·席勒?”年輕的獵魔人從唇間艱難地擠出幾個字。
“不不,那是他在人間的化名。我指的是他在地獄的名號,他的真實身份。他從沒有告訴過你們,對不對?”阿巴頓的嘴唇在他耳畔游移。
多米尼克捂住耳朵,滿臉通紅。除了克裏斯,還沒別的人用這種方式跟他講過話。
“名字只是個代號而已!沒什麽重要的!”他羞憤地大喊。
地獄大公冷冷一笑,不再言語。
周圍景致不知何時已經變了,不再是一片荒蕪蕭索的不毛之地,雖說景色仍然相當詭異凄涼,但四周多了些高山,時不時還能看到些殘損的建築物。尖嘯的風聲小了一些,空氣中彌漫着硫磺的味道。腳下的大地也不再是荒原的裂土,而是用磚石鋪就的道路,雖然上面覆滿了塵土,但這俨然曾是條寬敞氣派的大道。
見多米尼克好奇地東張西望,阿巴頓幹脆充當導游,解釋道:“這是通往王都的大道,現在看起來很殘破,從前可不是這樣。大君還在位的時候,地獄裏所有的道路都通向王都,大道上永遠熙熙攘攘,人來人往,路邊每隔一段就有騎士團站崗執勤。那時候王都是地獄的中心,人人敬畏,八方來朝,就好比,”他認真地想了想,“就好比你們人類的羅馬。”
“你還知道羅馬!”多米尼克說,“那它現在怎麽這麽一副慘樣?”
“大君易位,王冠空懸,貴族割據,各自守着一方領土,或是彼此攻伐,或是觊觎人間,王都于是漸漸衰落了,如今只剩一片廢墟。”
“你要帶我去廢墟?你的宮殿在廢墟裏?”
阿巴頓笑了笑,笑容有些凄涼。“我被封印在魔典中數百年,其間我的領土被其他領主攻占,當我返回地獄,已然沒了栖身之地,只能暫據王都舊址,重整旗鼓。”
多米尼克想,這家夥也挺可憐的,過去是呼風喚雨的大貴族,現在只能住在沒人肯要的廢墟裏。
一道接天的門樓出現在視野中。門樓形似城門(不過旁邊沒有城牆),卻像凱旋門那樣精雕細琢、美輪美奂,雖然時移世易,但其恢宏與精美仍然震撼人心。
門樓頂層中央雕刻着一個惡魔的形象,頭上長角,背生雙翼,身上披挂着許多珠寶,頭頂還懸浮着一頂冠冕。
幽靈馬在門樓下稍稍駐足。多米尼克敬畏地仰視門上的浮雕,阿巴頓則語帶感慨地介紹:“這是瑪門之門,上面雕刻的就是地獄大公瑪門的形象。王都周圍共有七道城牆。大君建都之時,要求每一位大公為他建造一道城牆,以示忠心。那時大家為了向大君邀寵,競相把自己的城牆建得又牢固又美麗。”
多米尼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原來這是個圓環套圓環王都。”
阿巴頓指着門樓上的浮雕:“瑪門是貪婪惡魔,坐擁無數財富,從前他的城門上鍍着真金白銀,你看到浮雕頭頂的冠冕了嗎?那上面曾鑲着一顆夜明珠。後來王都衰落,城門上的金銀珠寶不是被瑪門自己帶走,就是被亂民撬下來盜走了。城牆業已坍圮,只剩門樓憑吊過去。”
他們穿過瑪門之門,繼續前進,不多時,便遇到了下一個城門。這座城門上雕刻着衆多骷髅和幽靈,簇擁着中央的地獄大公,像是在致意,又像是在求饒。“那是別西蔔之門。別西蔔號稱‘鬼王’,亦是饕餮惡魔,世間萬物都是他的食物。”
別西蔔之門後面是彼列之門。這道門沒有前面兩座那麽恢宏精美,門樓相當質樸,甚至算得上簡陋,不過這是唯一一道尚連着城牆的門。城牆雖已破舊不堪,卻仍然屹立不倒,一直綿延向遠方,直到天地盡頭。
“彼列是懶惰惡魔,從前他的城牆被人們笑話是‘偷工減料’,因為上面幾乎沒有裝飾,連他自己的浮雕都沒有。等到王都頹敗,其他的城牆都在漫長歲月中倒塌,卻只有他的仍舊屹立。”
每經過一道城門,阿巴頓都要向多米尼克介紹城門的由來和地獄大公的故事。第四道城門上的浮雕頗為不堪入目,是些一絲不挂的男男女女,正在行茍且之事。城門頂上雕刻着一名容貌極其俊美的惡魔,他一手摟着一名豐滿标致的美女,一手摟着一名帥氣健壯的俊男。不知是不是錯覺,連用于支撐的立柱和門洞的形狀都有點像生殖器官……不用阿巴頓介紹,多米尼克就知道那惡魔是誰了。
“如果我沒猜錯,那是色欲惡魔阿斯蒙蒂斯吧?”
阿巴頓揶揄地笑着點頭。“一點不錯。”
“……在城門上雕刻這種東西沒問題麽?”
“那是你們人類見識狹隘。在地獄,性欲旺盛可是為人所稱道的,上位惡魔身邊若是沒有十個八個情人,就會被當作不舉,受盡嘲笑。”
第五道城門上的惡魔大公沒有人類形象,代之以一條夭矯的巨龍,頭頂沒有冠冕,而是一捧圓環形狀、熊熊燃燒的明亮火焰,城門兩側各雕刻着一株果樹。
“那是薩麥爾,從天而降的十二翼大蛇,誘惑亞當夏娃吃下智慧果的罪魁禍首。巨龍頭頂的火焰之冠是長明的魔火,據說只要薩麥爾不死,那火焰就會永恒燃燒下去。”
第六道城門上所雕刻的——不必多說,多米尼克一眼就看出那是阿巴頓。浮雕阿巴頓比現實中的這位威風多了,一手執寶劍,一手執天平,頭頂寶冠熠熠,腳下萬民跪伏。多米尼克看了看浮雕,又看了看阿巴頓,心想創作浮雕的雕刻家肯定在作品中加入了藝術美化和想象。
阿巴頓望着自己的浮雕,神情悵然,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他一甩馬缰,催促幽靈馬繼續前行。
前方還有最後一道城門,最後一位大公的雕像。多米尼克遠遠地就能辨認出浮雕的模樣——那名惡魔頭發披散,身着華服,一手執權杖,一手托印玺,一雙憑空出現的手将一頂冠冕戴在他的頭頂。
“那是最後一位大公,梅菲斯特·菲勒斯,你們人類應該對他很熟悉吧?畢竟出現在了相當有名的文學作品中。他曾是大君的副官和掌玺大臣,最接近王座的人。看見他的冠冕了嗎?為他戴冠的那雙手就是大君的手。在地獄,沒人敢這麽雕刻自己的形象。可是他敢,因為大君的确給了他那樣的榮耀,在所有的臣子裏,屬他最為得寵。在那場大戰的最後,他拯救了所有人——同時也背叛了大君!”阿巴頓話鋒一轉,“敗軍之将,如今為了權勢,又要爬回大君腳下搖尾乞憐,真是叫人惡心!”
随着幽靈馬逐漸接近,多米尼克終于看清了浮雕中梅菲斯特的面孔,頓時,他如墜冰窟,整個世界都搖晃起來。
“怎麽可能……怎麽會這樣……這……不不,我早該想到……”
多米尼克語無倫次,像發高燒的病人一樣呓語着。阿巴頓在他背後冷冷地笑出了聲。
“我早該想到……沃爾夫岡·席勒,沃爾夫岡·席勒……寫《浮士德》的歌德的名字就叫約翰·沃爾夫岡,他最好的朋友則是作家席勒……他只是把兩個人的名字融合在了一起……那麽明顯的暗示,我早該想到!我早該想到啊!”
浮雕中地獄大公梅菲斯特的面孔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教父——沃爾夫岡·席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