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複活者（2）
“你是什麽意思？”多米尼克不解地問，“什麽叫‘我又回到這裏了’？我以前并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你不知道嗎？”保羅臉上帶着虛幻的笑意，“你就是在這裏出生的。”
多米尼克覺得自己的胸口挨了一記重錘，突然之間無法呼吸。
“我從來沒聽說過……”
“你父親從來沒告訴過你？”
“他很早以前就過世了。”
保羅抿起嘴唇，搖搖頭：“原來如此。那麽你是由誰撫養長大的呢？”
“我的教父。”
“他是一個——”
保羅高明地沒有說完。他知道教父是個惡魔。多米尼克心想。但他還知道別的嗎？他知道教父就是地獄大公梅菲斯特嗎？他是否還知道一些多米尼克所不知道的事情？
“看來你對你的身世一無所知。”保羅做了個手勢，讓多米尼克跟他走。他們離開落地窗，前往一側的螺旋樓梯。
“我的身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聽說過你母親的事嗎？”
母親。多米尼克絞盡腦汁。他的記憶裏沒有那個女人的面容，仿佛自從他出生，他就再也沒見過他的母親。但是從理論上來說他應該有個母親的。父親和教父都曾提過她。她叫什麽來着？路易莎？
“路易莎。”多米尼克說，“我爸爸和教父都提到過她，說在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母親後來不知所蹤。”他聳聳肩，“他們說她和別的男人跑了。”
“那顯然不是真相。”他們沿着樓梯向下，保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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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她去哪兒了？”
“死了。很多年前就死了。”
“這麽說，她早就過世了，但我爸爸騙我說她沒死，只是離開了？”
“不。我想，你父親恐怕也不知道她的死訊。你的教父也是一樣。她是在離開你們的家庭之後才過世的。”
多米尼克停下腳步。保羅無知無覺地繼續前進，走了一小段，才發現多米尼克沒跟上來。
“但是你知道她死了。”多米尼克說，“為什麽？”
“她就死在這裏，在螺旋塔。”保羅站在樓梯下方仰望多米尼克，“她是協會的一員，我們的姐妹。她過世之後，就安葬在獵魔人的陵墓裏。”
“我媽媽她也是……獵魔人？”
“對。”保羅朝他彎彎手指，示意他跟上。他們繼續下行。“我們的姐妹路易莎，是個依靠篤定虔誠的信仰之力驅逐惡魔的獵魔人，她和你的父親不一樣，如果我沒記錯，他是個黑暗獵手——借助惡魔之力驅逐惡魔的獵人。在舊的時代，協會從不與黑暗獵手合作。他們或許懷着正義的心，但他們早已被惡魔支配了。而協會是從不跟惡魔妥協的。惡魔很狡猾，智慧比人類高得多，所以絕對不要同惡魔合作，因為你無法識破他們的花言巧語。當惡魔說着某件事，你照單全收後發現他說的全是謊話，他會告訴你真相其實是另一個樣子，如果你再一次相信了他，不久之後就會發現，另一個樣子的真相其實也是假的，目的是為了掩蓋第三件事。你永遠不知道他們的真實目的是什麽。”
保羅說罷高深莫測地瞥了多米尼克一眼。“但是時代不同了，現在，有時候我們也會跟黑暗獵手并肩作戰。路易莎就曾這樣做過，甚至最後她還跟一個黑暗獵手結了婚，他就是你的父親。路易莎懷孕之後退下前線，在螺旋塔中休養。協會的成員都享受着充分的醫療保障，所以她很樂意在螺旋塔的醫院中生産。二十一年前的某天，你就在這裏出生。”保羅空泛地比劃着周圍，“之後不久，你的父親就帶着路易莎和你離開了。他們有自己的家庭，總不能一直住在庇護所裏。又過了一段時間，我記得大概有一年吧，”他頓了頓，像在整理思緒，“有一天，路易莎忽然帶着嬰兒回到螺旋塔，她當時非常虛弱，受了重傷，即便庇護所提供了最好的醫療條件，也回天乏術。在生命的最後時候，她将一切告訴了我們。以下的事是路易莎親口所述，當時聽到這個故事的不止我一人，假如你不相信，我可以告訴你其他人的名字，好讓你親自去确認。時間已久，人的記憶也不太可靠，所以細節上或許有所出入，但大致的脈絡是不會錯的……”
路易莎從自己的丈夫道格拉斯那裏學到了一個魔法。這個魔法是道格拉斯的先祖傳下來的，叫作“女巫維吉妮娅的鏡像魔法”。她試着用這個魔法自制了一面鏡子，當然，這鏡子她從不拿出來，因為她明白，魔鏡的力量非常可怕。
長時間映照在鏡中的人或物會一分為二，分別存在于現實世界和鏡像世界中。這時若摧毀鏡子，那麽現實世界的人或物也會一并毀滅。道格拉斯說，這個魔法可以用來摧毀一些用普通方法難以破壞的魔法物品。必要時候也可以用來殺死難纏的敵人。
道格拉斯還說過，假如用一面普通的鏡子與魔鏡相對，那麽魔鏡中的人或物就會被困住，這時只要再施展驅散咒語，就能消除魔鏡的影響。
其實這個鏡子還有第三個功用，只不過道格拉斯從來沒嘗試過。誰都不敢嘗試。
——如果兩面魔鏡相對，會發生什麽呢？
路易莎生下了孩子。
那是她和道格拉斯的第一個孩子，一個健康漂亮的男孩，路易莎為他起名為多米尼克，意思是“屬于上帝”。她希望孩子長大後可以繼承父母的事業，成為獨當一面的獵魔人。當然啰，他必須加入協會，而不是像道格拉斯一樣，和惡魔為伍。黑暗獵手或許有着正義的心，但他們的靈魂屬于惡魔，早晚會被惡魔拖進地獄。路易莎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變成那樣。
道格拉斯同意她的看法。“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孩子将來不要成為獵魔人。”他曾這麽說過，“獵魔人的生活充滿了危險和艱辛，作為父親，我希望他能過上安寧幸福的生活。我們辛苦一輩子，不就是為了讓子孫過上那樣的生活嗎？”路易莎聽了非常感動。
然而，說出這種話的道格拉斯最後還是背叛了她，背叛了他們的兒子。他那些感人肺腑的言語，全部都是欺人的謊言。他要讓多米尼克也同惡魔簽下契約，成為黑暗的俘虜。路易莎堅決反對，而道格拉斯竟然帶着孩子消失了。
她找了好久，總算找到了他們的蹤跡。他們躲在一座廢棄的教堂裏，要借那裏舉行邪惡的儀式，奪走她的孩子。
她必須殺了那惡魔。倘若道格拉斯阻擋，她也不惜殺了他。她帶上了自己最好的武器，還有她制作的那面魔鏡。她打算用魔鏡映照那惡魔，威脅他将孩子還回來，否則就摧毀魔鏡，即使是力量強大的惡魔，想必也不敢違抗吧。
她在午夜時分抵達了廢棄教堂。教堂破敗不堪，連神聖的十字架都倒塌了，碎石亂瓦中點着數不清的蠟燭。不過路易莎也用不着數蠟燭的具體數量，猜都能猜出來，蠟燭一共是666根——666，撒旦之數。
教堂原本用于布道的聖壇上放着一只黑曜石打造的石盆，盆中盛滿了猩紅的液體。那可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惡魔之血——儀式必要的道具。儀式開始後，父親将嬰兒雙手奉獻給惡魔，惡魔将嬰兒浸入盛滿魔血的黑曜石盆，念誦咒語，讓惡魔的血脈同人類的血脈結合，從此以後，孩子便永遠屬于地獄了。
“地獄大公梅菲斯特在此為人子施予洗禮。我宣布，這個孩子将成為吾輩偉大陣線的一員，賜予其無上的力量。作為代價，此子必将為更崇高的事業而奉獻一切——其身、其血及其靈魂……”
儀式進行到一半時被打斷了。路易莎闖了進來。
“把孩子還給我！”
道格拉斯站在聖壇前，張開雙臂，擋住她的去路。“路易莎，你怎麽會在這兒？”
“滾開！”路易莎拿出魔鏡，放在自己胸前，鏡子對準了道格拉斯、聖壇上的惡魔，還有惡魔手中的嬰兒，“你把我的孩子賣給惡魔！”
“路易莎，放下鏡子！”道格拉斯慌了，他知道魔鏡有多大的威力，也知道路易莎若是摧毀魔鏡，說不定他們全部活不成。
“把孩子還給我！”路易莎重複。
“讓開吧，道格拉斯，這個女人是來找我的。”聖壇上的惡魔說。
道格拉斯順從地退到一旁，現在位于妻子與惡魔之間的，就只剩下聖壇和聖壇上的孩子。
“遲了，路易莎。”惡魔說，“我的血脈已經同這個孩子融合，他是我們的一員了。”
嬰兒躺在石盆裏，脖子以下的部分被魔血浸沒，映照着燭光的藍眼睛好奇地望着周圍。他無法理解現在發生了什麽事，所以也并不覺得害怕。
“你閉嘴！否則我打碎鏡子！”
惡魔向後退去，臉上帶着得意而嘲諷的笑意：“路易莎，你還不明白現在的狀況？你以為憑借區區人類的力量，能和我抗衡？或者，你想連自己的孩子也一起殺掉？”
路易莎眼角微微一擡，一剎那的動搖。
然而惡魔最擅長鑽入人心的縫隙，他抓住路易莎那一剎那的動搖，趁她反應不過來的短短時間，從懷裏取出一面鏡子，對準路易莎。
惡魔的鏡子和路易莎的鏡子都附着女巫的鏡像魔法。
如果兩面魔鏡彼此相對，會發生什麽呢？沒有人知道，因為沒有人敢嘗試。有人推測兩面鏡子的力量彼此抵消，什麽都不會發生，有人推測鏡中的魔法将會反噬主人，造成不可預料的恐怖後果。
路易莎終于知道答案了。
她被一股絕大的力量抛了出去，只感到自己的身體撞到了什麽東西，滾落在地，後背和胸口疼得厲害，她張開嘴，吐出的卻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一口血。她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
鏡子。她恍惚地想。鏡子在哪裏，必須拿到鏡子，否則那惡魔……
她的手指碰觸到了玻璃的碎片。成千上萬的碎片。她用盡力氣撐起自己，在地上摸索，企圖找到一片較大的碎片，或許上面的魔法沒有完全失效，還能當作武器……
她摸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
“這是……什麽……”
眼前的黑色逐漸褪去，她看清了教堂中的狀況。聖壇上的惡魔靠着坍塌的十字架，嘴角沾血，模樣不比她好到哪兒去。地上全是玻璃碎片，映照着撒旦之數的燭光，像一地閃爍的鑽石。成千上萬的碎片中央睡着一個小小的、軟軟的、她可以輕易抱在懷裏的嬰兒。她的孩子。
路易莎抱起嬰兒。他還有呼吸和心跳，但是眼睛緊緊閉着，似乎睡着了。但是……沒道理啊，這麽大的動靜，孩子就算睡得再熟也不可能不驚醒……
她聽見了嬰兒的哭聲，從聖壇上傳來。哭聲是如此響亮，回蕩在教堂裏，任何聖詩都比不上這生命的響音。
惡魔滿臉的不可思議。他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幾步，最後幾乎是倒在聖壇上。他伏在那兒痛苦地喘息，過了好久才撐起身體，雙手伸進聖壇上的黑曜石盆中。這個簡單的動作仿佛耗盡了他一生的力量。
他從石盆中抱起了另一個嬰兒。嬰兒扭動着被魔血染紅的身體，哭着，聲音那麽響亮，讓作母親的聽見，心都要碎了。
惡魔瞪着手中的嬰兒，思量着什麽。路易莎同時也在思考。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出現兩個孩子？這是某種幻術嗎？又或者……這其實就是魔鏡的力量？當兩面魔鏡彼此相對，鏡中所映照之物将會……
“分裂成兩個。”路易莎喃喃道。
惡魔擡起頭，兇狠地瞪着她。若不是他也受了傷，路易莎絕不是他的對手。
“快跑！”道格拉斯喊道，“路易莎，快跑！”
路易莎不顧身上的疼痛，抱着沉睡的嬰兒——魔鏡分裂出的另一個孩子——逃進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