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複活者(1)

多米尼克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就那樣呆呆坐着,盯着眼前那堵灰色牆壁。牆壁乏善可陳、毫無吸引力可言,但他一時之間除了“盯着牆”,也想不出有什麽事可做。

過了大約五分鐘,他的大腦才像關閉的引擎重新被打開一樣,緩慢地運作起來。他記起了自己死去的事,在燃燒的火場中倒黴地被砸中了,接着死亡騎士出現在他面前,應許他得到一次複活的機會,而那機會是不久前他因對抗瘟疫騎士而榮幸獲得的。他把複活機會讓給了男友克裏斯,自己就那麽下了地獄。

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病床上,身上穿着一件系帶子的綠色病服,皮膚上連着許多電線貼片,手背上還插着輸液針頭。病床位于一間不太大的房間裏,跟普通病房差不多,只不過沒有窗戶,天花板的一角有換氣口。房間的其他地方同正前方的灰色牆壁一樣乏善可陳,只有床頭櫃上的一瓶鮮花給這個地方增添了些許活氣。

這裏是什麽地方?他想。我還在地獄裏嗎?難道說阿巴頓把我抓回去了?

說到地獄旅行見聞,多米尼克這時有點兒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了。那處處是烈火與硫磺的世界,那巍峨的城門、衰落的宮殿、莊嚴的巨龍骸骨,究竟是真的,還是他的一場夢?如果那是真的,他最後跳進了連接人間的“裂縫”,應當和黑市商人維爾納·韋爾夫一起出現在某條車水馬龍的街道上,而不是沉悶的病房裏。如果那是假的,全是一場夢,那未免也太過真實,太有邏輯……

他拔掉身上的貼片和針頭,跳下病床,将病服的衣帶系緊了些(除了病服他身上啥也沒穿,總覺得下身一陣寒冷)。病房大門緊閉,他試着又推又拉,怎麽也打不開。

“放我出去!”他狂捶大門。然而大門巋然不動,只有他的手在疼。

“阿巴頓!放我出去你這混賬!卑鄙小人!”

罵完後他又覺得有點兒不對。監禁他的不一定是阿巴頓。如果他真的順利逃出了地獄,應該已經和維爾納會合了,但現在沒有,那麽是否有可能是維爾納監禁了他?

他剛想把咒罵的對象換成維爾納,大門便“呲”的一聲向兩側滑開。多米尼克瞪圓眼睛。站在門外的不是維爾納,當然也不是阿巴頓,而是一名素未謀面的男子。瞧他的面相還有微白的頭發與胡須,年紀大概已在四十歲後半了,戴着眼鏡,西裝革履,活像個精英律師。

“看到你生龍活虎,我可真替你高興,蒙塔萊先生。”“精英律師”說。

多米尼克警惕地後退。現在他再也不會輕易相信他人了,誰知道對方是惡魔還是喪盡天良的黑市商人。

“這裏是什麽地方?”他問,“我為什麽會在這兒?你又是誰?”

“好多問題啊,我們得一個一個解答,而且我恐怕其中有一些我也無法完美地告知您答案,我們必須一同去探尋真相。”“精英律師”彬彬有禮地說。

“誰要跟你一同探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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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就一點兒也不好奇你身上發生了什麽嗎?”

多米尼克一言不發地瞪着他。

“精英律師”向門外一揮手:“我們邊走邊說吧。很抱歉沒有給你準備衣物鞋襪,你必須赤着腳走一段。因為長久以來你并不需要那些東西……不過在外面,相信我們可以找到适合你的衣物。又或者你更願意待在這裏,等衣服送過來,穿戴整齊後再離開?”

多米尼克不擅長判斷當下狀況然後快速分析、做出選擇,一直以來這都是克裏斯的活兒。可現在他必須學會做這些。他現在孤身一人,什麽都不知道,被關在一個小房間裏,身上別說武器,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要說逃出去,怕是比登天還難;“精英律師”給了他兩個選擇,他也只能從中選一個,然後再考慮脫身的辦法。比起“待在房間裏等衣服送過來”,他覺得“和‘律師’一起到外面去”有更大的機會逃走。雖然他不知道外面是怎麽個情況,但總得試試。

“我跟你走。”他說。

“精英律師”滿意地點點頭,邀請多米尼克和他并行。出了病房,他們進入一條幽深狹長的走廊。處處都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仿佛這裏真是家醫院。走廊盡頭伫立着另一扇門。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多米尼克說,“這裏是什麽地方?我為什麽會在這裏?你是誰?還有,我又追加了一個新的,我們要去哪兒?”

“讓我先從我百分百有把握的問題開始回答吧。”“精英律師”說,“我叫保羅,當然這其實不是真名。”

“那你說這個有什麽用!”多米尼克喊道,心想這人怎麽這麽沒誠意,搞了半天告訴他的還不是真名。

“這是我的教名,平時親近的人之間才這麽稱呼,別的人我還不告訴他們呢。”

“……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賞臉啊?”

“或者你更願意叫我的化名?在我們的組織裏,時常會用這類化名彼此相稱,就好比是代號。我的化名是‘菲利普·馬洛’,你大概知道,他是著名……”

多米尼克差點跳到天花板上。“是你!”他激動地說,“你就是那個什麽……不加苦料的螺絲起子!”

菲利普·馬洛——保羅——苦笑:“你好像深知其中的典故啊。”

“克裏斯跟我說過,遇到麻煩就打電話給‘菲利普·馬洛’,暗語是‘一杯螺絲起子不加苦料’……”多米尼克眨了眨眼睛,“天哪,你是……你是獵魔人協會的會長?!那我現在是在——”

他們剛好走到走廊盡頭。保羅推開門,明媚的陽光瞬間傾灑進幽暗的走廊裏。多米尼克不由自主地捂住眼睛,躲避那光線,他在黑暗中待得太久,眼睛一時間很難适應這強光。他覺得自己快變成吸血鬼了,遇到陽光竟然要躲躲閃閃。

過了大約一分鐘,他才敢透過指縫往外窺探。他們離開走廊,來到一間寬敞的半圓形大廳中,兩側是螺旋樓梯,背後是連接病房的走廊,而前方的弧形牆壁……不,沒有什麽牆壁,所謂“牆壁”是一圈排列成弧形的落地窗,采光極好。多米尼克不敢再前進了,但保羅鼓勵地指了指落地窗。

多米尼克鼓起勇氣,心想他總不能把我從樓上推下去吧,磨磨蹭蹭地小步滑到窗前,赤裸的雙足能感覺到地面大理石的冰涼。

窗前視野極佳,舉目遠眺,令人頓生心胸開闊之感。他們所處的建築圍繞着碧綠的草坪,草坪上分布着修建整齊的灌木叢和白色大理石噴泉(雕刻成手捧水瓶的天使形狀)。多米尼克根據噴泉的大小,估計他們的樓層在五樓或六樓的高度。

草坪上當然不會空無一人——有些孩子在玩耍,大人在旁邊看着;有些和多米尼克一樣穿綠色病服的病人沿着幾何形小徑散步,或是坐在輪椅上被白衣護士推着散步。僅看這副和平怡人的光景,不知情的人會以為這兒是家普通的醫院或療養院。或許這裏也有醫院的功能吧,但多米尼克知道,它不僅僅如此。

“現在,我可以回答你的另一個問題了。”保羅不知何時出現在多米尼克身邊,同他一起眺望下方的草坪和草坪上的人們,“這棟建築從俯視圖上來看是圓形的,東西各有一座螺旋樓梯,圍繞着電梯而建,所以有人稱它為‘螺旋塔’。它是協會的庇護所之一,是最早建立的庇護所,也是獵魔人協會的總部。”他張開雙手,示意整幢大樓,“歡迎,多米尼克·蒙塔萊,時隔二十一年,你又回到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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