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愛

“晚輩願與墨言弟弟結為雙修之緣,将來共掌昆山,以報答前輩曾經對家父的恩情。”

墨升邪一愣,仙家之間不是沒有結親的,但修道之人,壽命長久,往往有百年千年的壽命,從來沒有說還在幼年時期,便定下此事的。

他略一思索,問:“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你父親的意思?”

洪儒文道:“家父有此意,但不敢孟浪,他心中日日念着當日墨前輩的恩情,只恨不能夠報答,此次聽說墨前輩欲将獨子托付,便有了此意。晚輩一見墨言弟弟,便心中喜愛,憐其……”說道這裏,洪儒文忽然卡殼,他本來想說可憐他馬上就要喪父,但也不敢當着墨升邪的面這樣說,正在想怎麽措辭的時候,墨升邪忽然道:“不用說了,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你們……言兒沒了我,一個人孤苦伶仃,若是你們父子肯照料他一生,也算是他的造化。”

洪儒文便道:“父親定會好好照料墨言弟弟,傳授他一身功夫。日後我和言弟共掌昆山,必不讓他受半點委屈。此次出發前,父親就已命後輩帶來血契,若是墨前輩不嫌棄,小子願與前輩定下血契,将來若有反悔,定然天打雷劈,受萬蟻噬心之苦而死。”

墨升邪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昆山乃是中土四大門派之一,雖然比其它三派略有不如,但如果兒子能夠和面前這個洪儒文共掌昆山,也算是個好的去處,自己也能夠閉眼了,只是不知道兒子願不願意,這麽小便定下終身,将來若是兒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意中人,又該如何?

想到此處,墨升邪忍不住朝着幼子看去,低聲問:“言兒,你儒文哥哥說的事情,你可願意?”

墨言深深吸了口氣,微微擡頭,盯着洪儒文。

上一世,洪儒文也是這般說,也是在這個時候,對自己露出溫文爾雅的微笑。

父親為了讓自己終身有靠,便同洪儒文定下血契。

血契一旦簽訂,便終身不可反悔,否則将會血液倒流,全身筋脈爆裂而死。

大約這個時候,洪儒文是真心的吧,不過,洪儒文的真心,有值什麽呢?

墨言完全可以揣摩到洪儒文的想法,無非是看自己可憐,長得又不錯,起了憐愛之心,于是聖父心裏發作,胡亂許諾。

但随着時間的推移,血契反而成了禁锢他自由的枷鎖,自己成了他追求“真愛”的阻撓,折斷他翅膀的黑手。

當他遇到另外一個更加可憐,長得更加清俊的人時,便立刻變心,對那位出“淤泥而不染”“身世可憐”的濁世佳公子傾心,把自己當成了心如蛇蠍,尾大不掉的包袱。而他一旦能夠有辦法解開血契的時候,就是對自己棄如蔽履的時候。

“真情”“真愛”于洪儒文而言,不過是凡塵間的慈善事業,誰更可憐,他便更愛誰;當然,在這“可憐”之上,還需加上“人品清俊,容貌俊美”八個字。

Advertisement

墨言看着面前這個十六歲的少年,這人從出生開始,便是天之驕子,父親寵愛,師兄弟們敬讓,昆山本就富庶,自己怕是他這十六年來,所見到的最“可憐”、最“俊美”的人了,輕易許下諾言,也是正常。

墨言笑了笑,開口問:“洪少主是第一次下昆山辦事吧?”

洪儒文不知道這個小弟弟為什麽突然這樣問,便點頭道:“是的。”

墨言又問:“血契之事,洪山主知道麽?”

洪儒文道:“當然知曉,這等大事,我如何敢瞞父親?”

墨言在心中冷笑了一聲,繼續道:“這等大事,洪少主之前從未見過我,如何肯答應下來,不覺得太草率了麽?”

洪儒文頗為尴尬,讷讷道:“原本是不肯的,但是見到言弟之後,就……”

墨言打斷洪儒文的話,道:“但是見到我之後,發現我年紀雖然幼小,但長得卻不錯,而且馬上要喪父,成為無依無靠的孤兒,所以心中頓生憐愛之心,便改了主意,是不是?”

洪儒文臉上有些發燒,他心頭略微惱怒,想不到面前這個孩子,看起來嬌弱可憐,但言辭竟然這樣鋒利,一語道破自己的心事,還用着那樣不屑的語氣說出來,未免讓人讨厭。

墨言不去理會洪儒文,轉頭向墨升邪道:“終身大事,需兩人傾心相愛,互相扶持,可不是靠可憐,憐憫換來的。如今洪少主覺得我可憐,便輕易許諾,若他日,又遇到了比我更加可憐,更加清俊的神仙人物,恐怕是心身煎熬。我不願做這種惡人,昆山肯收留我,我已經感激不盡。什麽共掌昆山雲雲,我不敢妄想。”

墨升邪聽了兒子這樣說,又看了面紅耳赤無地自容的洪儒文一眼,依舊聲音溫和,道:“小子無知,還請洪少主不要見怪。你父親的盛情好意我在此謝過,正如吾兒所言,昆山肯收留他,已經感激不盡,不敢妄想共掌昆山之事。這事不用再提,時間不多了,我身死靈滅,犬子尚幼,有些身外之物也無處安放,想将那些東西寄存在洪山主處,請随我來。”

洪儒文心中有些惱怒墨言,覺得他将自己一番好心當作驢肝肺,有些不識擡舉,但當看見跟在墨升邪身後那個小小的柔弱的身影時,又覺得墨言着實可憐,自己以後還是該好好照料他。

墨升邪拉着墨言,朝着藏寶閣走去,洪儒文等五人跟在他身後,一行人走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

藏寶閣深埋地下,地表是巨石所組成的陣法,墨升邪催動巨石,陣法轉動,片刻之後,地面現出一個螺旋形的巨洞,墨升邪做了個請的動作,洪儒文五人踏入洞中。

墨升邪在前引路,第一層乃是世間凡物,無非是些金銀玉石器皿,書畫古玩之類,每一件在凡間都價值連城,但對于修道之人來說,這些不過是糞土,墨升邪收集這些東西的時候,并不以貴重來評判,只是憑自己愛好,又有早年他在凡間行走,救助過凡人,那些人送給他作為感謝的物品。

金石器皿無一不雕琢得巧奪天宮,乃是凡間能工巧匠耗盡畢生精力所制成,每一件都美輪美奂,堪比仙界上品。

但洪儒文等五人對此都視而不見,跟着墨升邪繼續往下走。

第二層則是各種丹藥,仙家靈石。

洪儒文在藏寶閣第一層的時候,不以為然,但是來到第二層,不由得被震住了。

那些鍛骨易筋的靈藥,不計其數。吃飯平地登仙的靈藥,亦不再少數,靈石有小若鵝卵,有大如小山,每一個,其中都蘊藏着天地之間不同的靈氣,按照金木水火土排放整齊。

墨升邪打開第二層暗格,取出其中所珍藏的仙家上品靈丹,道:“這是昔年我于東土遨游的時候,得到的上品靈丹,吃了之後,可得百年道行,若是能夠吃的三枚,就可長生不老。現在放着也沒用了,送與你父親吧。”

洪儒文受寵若驚,雙手接過,卻見到丹瓶中只有一枚。

墨升邪道:“只剩一枚了。”

洪儒文推辭道:“這等寶物,還是留給言弟弟吧。”

墨升邪搖頭:“他毫無根基,不懂半點仙法,這東西勁力過大,他降不住,反而會全身爆裂而亡。”

洪儒文便不再推辭,從腰間去處乾坤袋,将第二層寶物盡數裝入袋中。

又有第三層,是無數劍譜,仙法修煉之術,墨升邪也不藏私,洪儒文繼續裝。

待得第四層時,洪儒文的乾坤袋已經裝滿了,于是他帶來的另外四人,取下自己的乾坤袋,将雲霞織就的彩衣,錦袍,追雲靴,連環甲等物,盡數裝完。

墨升邪帶着他們一層層往下走,四人的乾坤袋,儲物戒指,都已經盡數用完,裝了不知多少靈丹妙藥,深海奇寶,飛劍靈氣之後,終于抵達第九層。

墨氏父子已經來過一次,第九層并無別無,僅有一個方形的水晶棺。

墨升邪本來是打算将此事單獨同洪儒文說,但因為兒子已經知道自己快死了,也就不再隐瞞。

他指着那具水晶棺道:“我死之後,此處所鎮壓的惡靈,必然有所震動,他們雖逃不出這落日崖,但是這裏必然成為魑魅魍魉之地。我的屍體不能夠存放在這裏,否則必然毀于那些妖邪。賢侄将我帶走,葬于昆山附近的海中就可。”

洪儒文吃了一驚,道:“那如何使得?我昆山雖位于中海仙山,但海中巨獸猛怪不計其數,前輩葬于那裏,豈不等于屍首被毀?”

墨升邪道:“無妨,我還有東西送給你。”

說着,墨升邪從懷中拿出一枚巴掌大的石頭,送給洪儒文。

那東西明如鏡,上面隐隐有光華流轉,墨升邪道:“此乃世間失傳已久的元光鏡,可見萬裏內之人事。亦可記錄下過去之事,将來觀看,一個小玩兒意,賢侄不用再推辭了。我連帶石棺葬于海中,尋常怪獸不敢靠近的。”

洪儒文遲疑了片刻,果然不再推辭,将元光鏡收了,放入懷中,等待墨升邪吩咐。

墨升邪卻不說話,只是看着兒子,他要同兒子講的話早就講完,此刻那些眷戀不舍之語,也不用在外人面前說。

他一時擔心兒子以後過的不好,一時又擔心兒子長大後活的不快活,想要叮囑幾句,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最後,他伸手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兒子柔軟的發絲穿過他的手指,讓他更加難以割舍。

墨升邪道:“過來,以後你就是大人了,為父幫你将頭發梳好。”

墨言乖乖的轉身,墨升邪以手作梳,他并不會梳頭,只是簡單的将其系成一束,軟軟的垂在腦後罷了。

“言兒,你……答應為父,以後不論遇到什麽事情,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快樂的生活下去。”

“嗯。”

墨升邪就此閉眼,倒于水晶棺中。紫色的光芒從他的屍體上一點點漏出來,然後飄散在空中,消失不見。

于此同時,落日崖大地微微震動,山石晃動,乃是崖底鎮壓的妖邪惡鬼,得知墨升邪已死,妄圖掙脫囚籠所引發的大地山川震動。

墨升邪身死靈滅,中土修士頂級高手于仙歷二萬三千零六十八年,紫月,危日,寂滅落日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