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成為咒術師的第十四天

神無月鏡大概能猜到那個特級咒靈為什麽要給他發那條消息了。

附靈術式施加的詛咒無法被同樣身為詛咒的咒靈覆蓋, 除非他主動解咒,否則只有他死了那個詛咒才會消失。

不過話說回來,他現在擔心的, 應該不是這個吧。

神無月鏡虛弱地咳出一口血。

鮮血從他的嘴角溢出, 又順着面具的縫隙,滴在那人的手背上。

神無月鏡艱難地擡起頭,他能猜到奉命趕來處死詛咒師結果發現對方是自己的同僚這種事對五條悟這種會有恻隐之心的人會是什麽樣的打擊, 但他沒想到對方會是那樣的表情。

狠厲得像是野狼一樣的眼神, 神無月鏡沒想過這種極端憤怒的表情會有朝一日出現在他五條悟身上。

不過仔細想想,似乎也情有可原。

都到了這時候還能想東想西,神無月鏡覺得自己也是有夠心大。

很憤怒吧, 想來也應該是這樣。

畢竟不是誰都能接受自己身邊朝夕相處的人, 真正的面目居然是殺人如麻的詛咒師。

但神無月鏡沒來由地有點害怕。

掐着他脖子的手輕輕用力,下巴被擡起,視線在此刻交彙。

映入眼簾的是那雙碧色的眼睛,如果不是人類圓形的瞳仁, 神無月鏡絲毫不懷疑這種眼神應該屬于野獸。

肩膀更痛了。

看似兇狠的力道,落在他的肩膀上卻克制又隐忍,就連聲音也是嘶啞。

五條悟俯下身, 一米九的身高輕而易舉地把他困死在懷中, 像是野獸困住一只蝴蝶。

耳畔有熱意上湧,對方用一種暧昧卻形同野獸撕咬獵物的姿态靠在他的的耳邊, 說出的每一個字都熾熱得滾燙。

“風間月。”

系統的提示音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有響起,可神無月鏡知道,他不能死在這裏。

“荒骷髅!”

巨大的骷髅猛地舉起了手裏的刀刃。

無下限術式在這一刻展開到極致, 荒骷髅的刀刃還沒來得及觸碰到他就被瞬發的「術式反轉.赫」徹底擊碎。

雖然只有幾秒的阻擋, 但這已經足夠了。

神無月鏡雖然隐隐約約感覺到自己抓着人家弱點跑路的行為有點不道德, 但他要是直接死在了這裏,之前做的一切努力都等于白費。

“附靈術式——隐。”

……

五條悟擡眸看着即将消失在自己面前的人。

那麽幹淨,卻又纖細孱弱得像是一縷輕煙。

腦海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快要徹底破碎,內心有一個聲音瘋狂地阻止着他伸手,阻止他将面前這個人徹底抹消。

只是一瞬間的愣神,面前的人就已經消失在了洶湧的火光裏。

“你居然放走了那個詛咒師?!”是禪院直哉氣急敗壞的聲音,“你不是號稱最強的特級嗎,那種程度的詛咒師對你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你為什麽放走他!”

“五條悟,在你成為咒術師的時候你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不管那個人和你是什麽關系,我只知道那個人是詛咒師,他身後的那個鬼物你不是也看到了嗎,那是要用幾萬條生命才能煉制出來的東西,你居然放走了那樣一個人!”

“砰——”禪院直哉感覺自己被狠狠地拍在了牆上。

“你真的很煩啊,禪院家的臭小子。”

“我現在的心情很差。”五條悟慢慢松開了手。

“所以你不要在我耳邊聒噪,這件事我會自己向高層解釋,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說着,他轉身離開了。

沒有管在場的其他咒術師是怎樣的眼神或想法,他一個人沉默不語地回到高專,夜蛾正道看着他沉默的樣子沒有說話。

“夜蛾老師,我下不了手。”他垂眸扯下眼罩

“我知道了。”夜蛾正道說着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作為老師也作為前輩,他很清楚剛才發生的一切對自己的學生來說意味着什麽。

“這件事,我會向高層彙報的。”

“但是,悟,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了。”夜蛾正道想起了剛才接到的,來自高層的質問。

他不知道為什麽高層會這麽看重這件事,但作為一個老師,他必須保護自己的學生。

“風間月的事,會有其他的咒術師處理。”

“您知道他走的時候說了什麽嗎?”

“他說對不起。”五條悟垂眸看着自己沾滿鮮血的手。

這只手曾把那個人的生命握在其中。

他本可以殺了他,可他最後還是沒有動手。

五條悟回憶着指尖所觸碰到的,炙熱卻也脆弱的觸感。

心底最柔軟的那一角,就這麽毫無征兆地緩慢收緊,每一寸收緊的血肉都不受控制地蔓延開酸澀的鈍痛。

【五條悟,我不會怨恨你。】

吉野順平是在人群的騷動聲裏醒過來的。

昏迷前的記憶停留在那個特級咒靈詭異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就犯下了致命的錯誤,那個咒靈根本就不是想幫他,而是想要借着其他人的手,殺了風間老師。

對了……老師!

吉野順平掙紮着從地上爬了起來。

老師在哪裏……老師……

“噠——”有什麽東西随着他起身的動作落在了地上。

可怕的預感在這一刻席卷了他的腦海,吉野順平顫抖着手把那顆圓形的珠子握在手裏,微微冰涼的濕滑觸感,滿手的血漬。

這不是什麽珠子,這是一只眼睛。

藍紫色的瞳孔,是老師的眼睛。

吉野順平猛地回過頭。

暈眩的視線裏,鋪天蓋地刺目的蒼青,滾滾熱浪将他無聲包裹。

他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身後的人群一陣騷動,似乎是有誰在喊他的名字。可是他就連轉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太疼了。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只是一陣一陣錐心刺骨的劇痛,幹澀的喉頭滾燙,滿嘴都是鮮血的腥甜。

“你不能過去!”身後有咒術師沖上來想要把他拉回去,“那個詛咒師很危險,你不能過去——”

“老師他不是詛咒師!”他固執地掙開想要抓住他的人,喉頭一口滾燙的血就這麽湧了出來,

“別攔着我……”吉野順平顫抖着推開阻擋他的人的手,冷藍色的澱月在他身後驟然出現。

你們能明白些什麽啊。

老師他沒有錯,錯的人,從頭到尾都是他。

都是他把老師害成了這副模樣。

“老師……風間老師……”

火焰中的人像是察覺到了他的靠近,扭過頭,用那只僅剩下的眼睛靜靜地看了他一眼。

平和的,完全看不出怨恨,更看不出責備的眼神。

“沒關系哦,老師沒有怪你。”

有一只手輕輕落在了他額前。

像是曾經在他被被欺淩時安慰他一樣,那樣溫柔的姿态。

“啪——”火焰燃燒的聲音。

蒼青色的鬼火在一刻暴漲,那般鋪天蓋地浩大的聲勢,滿眼都是刺目的蒼青色。

他聽見嘶啞的哭聲。

在燃燒的火光裏,浮動的空氣中,一點點從模糊到清晰。

可他這時候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他眼睜睜地看着那個人在火焰中墜落,像是折斷了羽翼的仙鶴。

他的全世界,他的生命,就這麽落進蒼青的火裏,消散為一捧灰,逸散成一縷炙燙的煙。

“老師,是我錯了,老師……”

他聲嘶力竭着沖進那片滾燙的火光,附着着深重怨氣的火把他的雙手燒成森森白骨。

可他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他只想伸手抓住那個,即将在火焰中消失的人。

“對不起老師……求求你……”

銀白色的發絲,就這麽在他手中流淌而過,消失了蹤跡。

吉野順平看着徹底消失在視線中,那被蒼青鬼火所守護的人,眼裏的淚就這麽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啊——!!!”他身後的式神在這一刻徹底暴走,冷藍色的水母膨脹成巨大的怪物,無差別地攻擊着周圍的一切。

“你們懂什麽啊……”

那個人曾經是我活下去的希望,我為了他強撐着活到現在,無論是那些人毫無理由的欺淩還是生活都沒有打垮我,就算再苦再痛我都沒有放棄活下去的希望。

我只是想看着他好好活着啊……

我只是想讓他好好活着而已……

我什麽都不奢望,什麽都可以不要,我……只是想我所珍視的這個人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而已啊。

吉野順平感覺自己的後頸一痛,夏油傑站在他的身後,眼裏是沒有任何情緒的冷光。

吉野順平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抽離,視線開始模糊。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的弱小。

這雙無力的手,關鍵時刻,就連保護自己重要的人也做不到

甚至他一廂情願的保護,最後還成了把對方推進深淵、把他徹底壓垮的最後一根稻草。

神無月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

他的大腦直到現在還是一片混亂,左眼的位置一陣陣鑽心的刺痛,只能依稀記起自己昏迷前最後看到的,是身後轟然出現的羅生門。

他利用荒骷髅的力量對自己進行短距離傳送,而高強度地輸出咒力,他也因此陷入了昏迷。如果不是魔虛羅及時趕到把他帶走,他很快就會被擅長追蹤的咒術師找到。

神無月鏡松了一口氣。

是魔虛羅救了他,又或者說,是五條悟放了他。

畢竟以六眼為依托構築的領域「無量空處」,是淩駕于人類力量極限之上接近于神明的存在。如果五條悟要留住他,即使荒骷髅和魔虛羅合力也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帶他離開。

“神明大人!”

察覺到他醒來的動作,守在床邊的美美子連忙湊上前:“您還好嗎?神明大人。”

魔虛羅帶着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回來的時候她們都很驚訝,因為她們知道能夠讓魔虛羅像這樣的保護的,只有那位把她們從苦難中拯救出來的神明。

雖然外表改變,但她們知道魔虛羅不會認錯他跟随千年的神明。

神無月鏡艱難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起身的動作牽扯到眼眶的傷口,包裹着左眼的繃帶很快就沁出了鮮紅的血漬。

“神明大人!”是菜菜子驚慌的聲音。

神無月鏡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死返」需要付出的代價遠不止一只眼睛,當初他為了逆轉夏油傑的命運,八浮雪華咒奪走了他的生命作為施咒的代價,而現在,他用自己的眼睛作為媒介交換了順平的生命,死者複生的代價則是施加在他身上不可解除的詛咒。

神無月鏡輕輕伸手觸碰自己空空如也的左眼。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個傷口将永遠不會愈合。

它會一直潰爛一直流血,一直隐隐作痛,直到深陷在這份詛咒中徹底死去的那一天。

不過,這也無所謂就是了。

“神明大人,您還好嗎?”菜菜子跪在床邊緊張地看着他。

神無月鏡看着已經長大成人的兩個女孩,沒來由地有點恍惚。

“不用擔心我。”神無月鏡揮手讓菜菜子和美美子離開。

偌大的房間裏很快就只剩下他一個人,神無月鏡拆了臉上的繃帶,沒了眼睛的眼眶一片鮮血淋漓,稍稍動彈就會淌出血絲。

“系統,在嗎?”

出乎意料的,這次他的耳邊沒有響起任何回應。

神無月鏡沒有理會它的沉默,

“你應該不是個單純的游戲吧。”神無月鏡自顧自地對着空氣開口說道。

其實他早就應該猜到的。

第一個副本的時候他能無限讀檔,是因為那時候的他是神明的身體,能使用死返玉的力量,之後他的真身和死返玉一同被封印在修羅鬼獄,神明轉世的身體只能保留很小一部分力量。而之後的第二個第三個副本,他潛意識裏像是完全忘記了這是個游戲能夠存檔讀檔,執着于完成系統給他的任務。

而實際上,這兩個所謂的副本根本就不能讀檔。

因為這從頭到尾就不是個游戲。

“我從第二個副本的時候就隐隐約約覺得有點奇怪了。”神無月鏡說道。

“照理說,如果這真的是個游戲,在這個世界發生的一切事都應該在你的掌控之中。但你卻沒能預見順平的死。”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不是故意沒有提示,而是你預見未來的能力,已經到極限了吧。”

神無月鏡擡起頭,用剩下的那只眼睛望向虛空。

“我說得對嗎,神明大人。”

“嗡——”一陣模糊的電子音在耳邊響起。

流動的時間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凍結,刺目的雪白在他身下延展開,眨眼間整個房間就變成了一片雪白。

“果然被發現了啊。”和他毫無二致的,熟悉的聲音。

出現在半空中的人穿着白色的和服,外罩一件雪白的羽織。

雪發藍眸,雪白的羽織上繪着黑白兩色的流雲鶴影。

神無月鏡想他大概能觸碰到所有的真相。

這一切的一切,馬上就要在他面前揭開謎底。

“說吧,這一切到底是什麽。”神無月鏡慢慢平複了表情,“不要騙我,你知道我們本是同一個人。”

一陣沉默。

“這不過,是一個詛咒罷了。”懸浮在半空中的神明如是地說道。

“千年之前我封印修羅鬼獄的時候,那些咒術師取走了我的眼睛和一部分鮮血,也間接地從中獲得了我的力量。五條家同化了我的眼睛,加茂家喝下了我的鮮血,禪院家從我的血液裏剝離出通過影子操控式神的術式,狗卷家則是學會了咒言。”

“但人類也好咒靈也好,神明的力量對于他們來說過于強大,強行容納是要付出代價,就像天與咒縛,就是天道規則降下的懲罰。”

“奪走我力量的人類把天道施加在他們身上的懲罰認為是我的怨恨,以為我會回來奪回被搶走的力量,所以他們用他們的貪欲詛咒了我。”

“那這些副本……”

“這是代價。”神明微微垂眸,雪白的羽翼在他身後展開,姿态形同仙鶴。

神無月鏡感覺似乎有什麽東西猛地湧入了腦海。

無數疼痛的,甜蜜的,讓孤獨千年的神明為之沉湎深陷的記憶。

“和那些人類的詛咒無關,那是我無法回應那個孩子的愛,看着他一次次為我而死,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什麽意思?”神無月鏡愣住了。

像是觸碰到了什麽極其痛苦的回憶,他的眼裏翻出酸澀,眼淚就這麽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

“這是我們欠下的,必須償還的因果。”神明垂眸露出一個釋然的笑。

“那個孩子至死都沒有想過從我身上得到什麽,他只是孤注一擲,熱烈地仰慕着我這個被貪欲封印束縛的神明,他想救我,想放我自由,即使代價是他的生命。”

“但這太不公平了”

“所以我詛咒了自己。”

“我詛咒自己将生生世世出現在他身邊替他擋下劫難,然後生生世世,與他錯過。”

神無月鏡感覺自己墜入了一個很深的夢境。

像是有什麽一直塵封的存在被猛地打碎,紛飛的碎片在他的意識裏雪花般飄落。

睜眼醒來的時候他躺在一顆枝葉葳蕤的黑椎木上,有人輕輕拽着他垂落的羽織下擺喊他,聲音有些青澀的稚氣,卻異常熟悉。

他猛地回過頭。

有個和五條悟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站在他身後,手裏握着染血的眼珠,雙眼鮮血淋漓,臉上卻帶着釋然的笑。

他說:“神明大人,我把眼睛還給你。”

“先人的貪婪讓您遭受了那麽多痛苦,真的很抱歉。”他垂眸虛弱地咳着血,說出的話語裏卻滿溢着熱忱、濃烈到無懼死亡的愛。

“所以快點離開吧,我不會再讓那些人把您封印在那裏。”

“我會守護着您,直到我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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