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成為咒術師的第十三天
吉野順平第二次遇見那個灰藍頭發的咒靈, 是在那家他常去的電影院裏。
那個咒靈坐在電影院的前排,像是早就知道他就在這裏一樣回過頭沖着他露出一個笑容。
吉野順平沒有理會,心裏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趕緊離開。
因為風間老師告訴過他, 見到這個咒靈千萬不要靠近。
這個特級咒靈非常危險, 無論他說什麽都不能相信。
但那個咒靈卻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攔住了他的去路。
“不要這麽警覺嘛。”察覺到對方的警惕,真人主動退後拉開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察覺到對方的動作, 吉野順平稍稍放松了随時準備進攻的姿态,後退一步拉大他們之間的距離。
和風間老師說的一樣, 這個特級咒靈很奇怪。
明明是咒靈,行為舉止卻像極了人類。
“我要是想殺了你, 早就在看到你的時候就動手了。”對方單手托腮靠在椅背上說道。
“澱月!”聞言, 吉野順平立刻召喚出了自己的式神。
巨大的水母在他身後出現,柔軟的觸手悉數化成了鋒利的尖刺刺向面前的咒靈。
“還以為是專注防守的術式呢。”對方極其輕松地躲開了他的攻擊, “原來不止能防守還能進攻嗎?”
真人慢慢眯起了雙眼, 眼裏是獵人窺探獵物時摻雜殘忍和愉悅的暗光。
“順平啊,我沒有看錯, 你果然很有天賦呢。”
“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都說了我沒有惡意。”真人還是那副笑着的模樣, “順平,我是來幫你的, 我的名字是真人,你的老師應該向你提起過我。”
“我不想聽你說任何事。”吉野順平扭頭就想離開。
然而, 對方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在瞬間停下了腳步。
“就算是事關你的老師生死的事,也無所謂嗎?”
“你說什麽?!”
“你應該見到過那個人吧, 禪院家的嫡長子。他是咒術高層專門派來處死詛咒師的,是特別一級的咒術師哦。”
“你的老師就是那個詛咒師哦, 他是來殺你的老師的呢。”
“怎麽可能!”吉野順平猛地拔高了聲音, “你在胡說什麽!老師他…”
老師他怎麽可能會是詛咒師。
“如果你不相信的話, 你可以看看這個。”真人說着伸手撕開了上衣,露出胸口至今還在潰爛流血的傷口。
吉野順平一眼就能感受到那個傷口上,深重到讓人害怕的怨氣。
這個咒靈沒有在撒謊,這确實是詛咒師才能留下的傷口。
“你也是咒術師,你應該能看出來我身上的傷,是咒術師幹的,還是詛咒師幹的吧。”
“幾天前的百鬼夜行,有咒靈設了帳,那個帳會阻止所有一級和特級的咒術師進入。”真人說道。
“你自己也知道的吧,你的老師來救你了不是嗎?你真的以為,單純的二級咒術師有能力獨自一人突破那麽多咒靈的圍攻,把你和你媽媽從百鬼夜行的中心地帶救出來嗎?”
吉野順平沉默了。
他知道咒靈的話不可信,但他的确在學校裏見過那個陌生的咒術師,也确實從真希學姐的嘴裏聽說過有關詛咒師的事。
這個咒靈沒有說謊,他全都說中了。
雖然他不知道那個詛咒師究竟是誰,但他不敢賭。
因為那天進入到帳裏救他的,只有風間老師一個人。
他絕對不能讓老師出事。
吉野順平握緊了雙手。
就算老師是詛咒師,他也不能讓那些人傷害他。
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
“那你要我怎麽做?”
“很簡單。”真人攤着雙手,語氣輕松地聳了聳肩。
“今天晚上,你把那個人帶到這裏,我來幫你殺了他。”
“特級咒靈殺人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所以不會有人起疑的。”
“你到時候大可以把詛咒師的事全部推在我身上。”
說着,他滿意地看着對方眼裏,一瞬間的動搖和慌亂。
他知道,他想要的獵物已經上鈎了。
“你很喜歡你的老師不是嗎?”真人伸手彈了彈漂浮在半空中的水母觸手,“就連你的式神的名字都帶着那位老師的影子。”
“只要那個咒術師死了,高層的那些咒術師也就不會再找你的老師麻煩了。”
“那你想要得到些什麽。”吉野順平的視線落在了他臉上。
“我只是單純地想要和你做個朋友而已。”
“順平啊,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不是嗎?”真人慢慢壓低了聲音。
“我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我,是同一類人。”
半夜窗外的天空雷聲大作,神無月鏡是被雷聲給吵醒的。
窗外沒有雨聲,神無月鏡從被窩裏探出頭,放在床邊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着好幾個未接來電。
是吉野順平和五條悟。
他顫着手拿起手機,這時窗外又驚起一聲雷,像是從很遠的地方翻滾而來,再緊接着閃電,一時間眼花缭亂。
神無月鏡坐在床邊,不知為何,心裏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打開手機的消息欄,最上面的號碼是順平。
裏面的郵件只有一句話。
【你的學生在我手裏,想救他就來XXXXX——真人】
神無月鏡猛地握緊了雙手。
他仰起頭看見窗簾縫隙中發亮的閃電和玻璃,徹骨寒涼的冰藍在他眼裏落下一道慘白的光影。
晚上七點,吉野順平借着自己發現詛咒師的借口,把人帶到了之前說過的地點。
“小子,你說的地方到底還有多遠。”禪院直哉的語氣聽上去很是不耐煩。
要不是家裏的老頭非要把這個任務塞給他,他是真的一點都不想到會遇見五條悟的地方處理這些破事。
尤其眼前這個臭小子說話還唯唯諾諾的,連帶個路都一副含糊不清的樣子。
“禪院先生,那個詛咒師應該就在前面了。”吉野順平緊張地握緊了手指。
他不擅長撒謊,一開始答應下來這件事的時候他沒有考慮太多,直到真的把人帶過來了他才開始後悔。
“我可能是記錯了。”吉野順平猛地停下了腳步。
他果然還是做不到。
為了保護老師殺掉無辜的人,這種事他如果真的做了,風間老師絕對不會原諒他。
“哈?你說什麽?”禪院直哉沒想到自己半夜三更出門居然還是被個臭小子耍了,“你是不是——”
耳邊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吉野順平猛地回過頭,周圍的空間像是被什麽東西瞬間隔斷了一樣,原本跟在他身後的人就這麽不見了蹤影。
“幹得不錯啊,順平。”出現在他面前真人漫不經心地擺弄着手裏的手機,“沒想到你真的把人帶來了。”
吉野順平被吓了一跳,他想退縮,但事已至此,他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
“你答應過我的事你現在該兌現了。”
“這是當然。”真人歪頭露出一個笑容。
這一切是該開始了。
像個人類一樣,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一切。
從布局開始,小心又穩妥地計算,冷眼旁觀,最後完美收網。
他喜歡模仿人類的行為處事,為了目的小心算計。
只要能滿足他的欲望,犧牲誰都無傷大雅。
真人滿足地露出了愉悅的笑。
真是讓人欲罷不能吧,這種親手制造悲劇和絕望的感覺。
人類啊,不管自身多麽強大,一旦有了弱點,就會得不堪一擊。
所以,風間月,你會怎麽做呢。
是看着你的學生在你面前死去,還是用你那些一旦使用出來就會被認定為異端立刻被處以死刑的咒術救你的好學生呢。
“順平啊。”真人輕輕地把手搭在了身旁人的肩膀上。
不似人類的冰冷觸感,像是攀附了一條黏膩冰冷的毒蛇,那樣可怕地在他脖頸上緩慢游曳。
“你知道怎麽解開我身上的詛咒嗎?”咒靈笑着在他耳邊輕輕開口。
“要解開我身上的詛咒,只有兩種辦法。”
“一是施術的詛咒師主動幫我解開,第二種,就是施下詛咒的詛咒師死去。”
“我當然沒有那個自信能夠殺掉你的老師。”
“但是那兩個特級咒術師可以。”
吉野順平顫抖着睜大了眼睛。
身後的咒靈貼着他的耳畔,尾音上揚全然一副愉悅到癫狂的模樣。
“對了,我想你可能不知道你的老師為什麽冒着術式被發現的風險對我下詛咒吧。”
“都是為了你哦,順平。”近在耳畔的聲音裏是無法掩飾的,張狂的笑意。
人類的絕望與憎恨,對于他而言,是那樣美妙的存在。
所以,再痛恨一點吧。
“因為前幾天差點讓你和你媽媽喪命的百鬼夜行啊,是我一手策劃的。”
再絕望一點。
“你的老師知道是我差點殺了他的學生,所以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讓我死呢。”
都是因為你啊,都是你害死了保護你、甚至願意為你去死的老師。
“所以你啊,真是蠢得很天真呢。”居然會相信一個咒靈說的話。
……
吉野順平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撕開了一條口子。
那些追悔莫及的懊惱和悔恨,那些逼仄在心口無處排遣的痛苦,在這一刻悉數湧上了心頭。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時間差不多了。”真人看着不遠處急速靠近的人影聳了聳肩,“畢竟我還不想死在風間月的手裏。”
“但是給他送份難忘的禮物還是可以的。”
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在這一刻緩慢收緊力道。
吉野順平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一陣冰冷的咒力湧進了他的身體。
“無為轉變——”
神無月鏡趕到的時候,偌大的房間裏,早就已經沒有了那個特級咒靈的身影。
有人躺在房間中央的地面上,半邊身子是人,半邊身子卻是奇形怪狀的咒靈。
是吉野順平。
神無月鏡感覺自己血管裏流動的血液,就這麽慢慢凍結成了冰。
“順平……”
像是分辨出了他的聲音,那個孩子眼裏含着淚,掙紮着爬到他腳邊,伸手似乎是想抓住他的衣角。
可他已經動不了了。
無為轉變改造了他的身體卻沒有改造他的靈魂,這樣的傷勢,即使是擅長反轉術式的家入硝子也無能為力。
“順平……”
神無月鏡試着去拉住他的手。
可那個孩子卻沒有拉住他。
他只是靜靜地,用那雙流淚的眼睛看着他。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不是害怕,也不是求救。
他說——
“老師,對不起……”
一瞬間的安靜。
像是整個世界都在此刻凝固。
神無月鏡低頭看着躺在他懷裏,那個已死的少年,藍紫的眼眸被鮮血映成詭谲刺目的猩紅。
“系統。”神無月鏡嘶啞着聲音開口。
粉兔子聞聲從屏幕裏鑽了出來。
【親親。】
“我知道你們有辦法。”
“不管是多少壽命,告訴我救他的辦法。”
【親親,你也知道逆轉生死的代價,這不是消耗壽命能解決的。】
“所以要用什麽!”
“告訴我救他的辦法!不管要付出什麽代價,你現在需要的就是告訴我辦法,然後閉嘴。”
【附靈術式裏有一種可以将死者複生的咒術,但代價太大了——】
“需要什麽。”
【一只眼睛。】粉兔子的聲音一頓。
一瞬間的沉默。
神無月鏡低頭輕輕摘下了面具,銀白的長發垂落,他擡手把手指刺入眼眶。
鮮血開始噴濺,劇烈的刺痛随着手指嵌入血肉的動作蔓延。
他握着那顆鮮血淋漓的眼球重新戴上面具。
鮮血滑落,雪白的狐面像是泣出了血淚。
他抱起順平的屍體,就這麽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間。
大概是暴雨将至的緣故吧,頭頂的天空沒有星光也不見明月,就連風聲也屏息。
神無月鏡感覺自己像是陷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沼澤裏,他無力掙紮,只能放任自己越陷越深。
“啪——”一把刀貼着他的臉頰飛過。
是禪院直哉。
“原來你就是那個詛咒師啊。”禪院直哉開口,“沒想到居然是學校內部的老師,看來東京咒術高專的領導層真的該換人了。”
“不要阻攔我。”神無月鏡沒有理會對方的話,只是抱着順平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懸停在他身後的障子門浮現出輪廓,繪着怨面般若的大門轟然打開,從其中出現的,是渾身纏繞着蒼青鬼火的骷髅。
由數萬亡魂彙聚而成的鬼物,他身上附着的怨氣能夠抵擋一切咒力的攻擊。
神無月鏡低頭看着懷裏已經沒有了呼吸的少年,他的臉上沒有表情,泛紅的眼尾卻凝着血絲。
“順平,老師不會讓你死的。”
蒼青色的鬼火無風自動,雪藍色的火光從他掌心燃起。
遠在高專的虎杖悠仁在這一刻猛地睜開雙眼,他的眼下浮現出黑色的紋絡,屬于兩面宿傩的咒力在他的身體裏湧動,卻無法突破神言設下的束縛。
“該死的!”兩面宿傩猛地合手結印。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力量,那個擅自欺騙了他的神明,他知道他就在附近。
“領域展開——伏魔禦廚子!”
“附靈術式——死返!”
雪藍色的火焰瞬間收攏,原本被無為術式轉變的少年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正常,本該死去的身體逐漸有了呼吸和心跳。
神無月鏡的身下浮現出漆黑的鏡面,鏡面下是黃泉枯骨、煉獄火海,無數冤魂厲鬼糾纏撕咬。
神無月鏡艱難地站了起來,披散着長發,腳踝滴血。
纏繞着蒼青鬼火的骷髅環繞在他身邊,刀刃向下,完全保護的姿态。
但即使是荒骷髅,也阻擋不了擁有蒼天之瞳的最強咒術師的攻擊。
神無月鏡感覺自己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按着他肩膀的手溫度滾燙,可那雙眼裏沒有絲毫溫度,只有大片大片濃稠的暗色,冰涼得瘆人。
神無月鏡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晃動的視線一半被血液浸染,他仰着頭虛弱地喘着氣,鮮血染紅了那只掐着自己脖頸的手。
“五條老師,你要殺了我嗎。”他微微仰頭,沾滿鮮血的手指在染血的狐面上劃過,最後放在身前人的手上。
他把他的手舉起,又輕輕落在他脖頸最脆弱的位置,血色褪盡的指尖襯着猩紅,刺目得心驚。
“對不起,我騙了你。”
神無月鏡笑了笑,他想他現在的樣子大概狼狽到了極點。
身前的人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可他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從對方身上傳來的顫意。
是憤怒還是其他,他不知道。
神無月鏡擡起頭。
只剩下一只眼睛的他已經看不清什麽了,他疼得厲害,只能勉強地聚焦視線,凝望着那張在濃稠的黑暗中,隐隐浮現的,男人的面孔。
摘下眼罩,那雙碧海蒼天般透徹無垢的眼睛好像是在竭力隐忍着什麽。
可他看不清對方此時此刻在思考些什麽,他只是覺得好累。
“五條老師,你總是會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有所顧慮啊。”
明明像你這樣的人,生來就不該有弱點。
可你偶爾的恻隐和溫柔,卻總是被不懷好意者利用。
神無月鏡按住了那只手,仰起了脖頸。
“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