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舊傷
晚飯過後，江絡繹自告奮勇要幫忙收拾，許栩連忙拒絕，正好他的電話響起來，他接通後走到露臺上聊了起來，語氣很鄭重，應該是在談論工作上的事情。
許栩整理好東西，聽見他還在講電話，就沒出去打擾他，打開電腦核算了下心之所向這個月的業績。這些事情平時都是表姐周薇在管，說起來周薇也算是這家民宿的二老板了，剛開始打算做民宿的時候，前期投資就需要一大筆資金，她當時還在念書，手裏根本拿不出那麽多錢。好在當時表姐聽說了之後二話沒說就贊助了三十萬，裝修理念設計風格都是兩個人一起商定的，周薇大學讀的是廣告設計，去年有個劇組租用了幾個月在這邊拍電影，今年年初電影播出後，民宿就漸漸打響了知名度，好多外來的游客和影迷們慕名打卡。
生意是越做越穩妥，可是許栩跟表姐的關系卻因為一些事情鬧得有點不好看。表姐上個月跟她吵了一架就出國散心去了，到現在都聯系不上她。
“發什麽呆呢？”江絡繹挂完電話，倚在門口瞧了她半天了。她呆頭呆腦得盯着電腦半天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許栩回過神嘆了口氣，關了頁面沒說話。
江絡繹走過去問：“遇上什麽棘手的事情了？如果是電腦方面的，我正好可以幫你弄。”
“不是，是親戚家的事情。”許栩不想聊這個話題，心情有些低落。
見她不想說，他也不好再多問，岔開話題說道：“今天是聖誕節，開心一點。有沒有什麽想要的聖誕禮物？”
許栩搖搖頭：“不用了，沒什麽想要的。”
“買個包吧？不是說它能治百病嗎？”江絡繹半認真半戲谑道。他上午的時候出于禮貌，并沒有踏入她的卧室範圍，晚上跟她在一起才放開了一些，他留意到她的衣架上很簡潔，就幾件顏色不同的厚外套和兩個普通的糖果包。
“多大的肚量吃多大碗飯，我不愛買包包，平時買一個可以背一兩年。”許栩認真說着，她還真有點害怕他會送一些超出她承受範圍內的東西。她一向在人際關系裏崇尚禮尚往來，吃點小虧無傷大雅，占了便宜總歸良心不安。
“行吧，吃完飯就窩着不動怎麽行？一起下去散散步？”江絡繹提議道。
說實話許栩平時能躺着就不坐着，懶得都快要退化了，可是面對他滿懷期待的目光，她只好點點頭假裝欣然同意。
心之所向遠離鬧市區，周邊都是老城居民房，治安不錯物價不高，往來的街坊都很友好。兩個人沿着綠化帶邊走邊聊天，大多都是許栩在說話，聊這裏的風土人情，聊自己旅行路上的見聞趣事。江絡繹一直是個很好的聽衆，不該插嘴的時候絕不多話，該附和的時候絕不冷場。
踏出校門後在社會上摸爬打滾幾年，接觸形形色色的人，慢慢的就磨煉出高情商來，精明世故才是生存之道。
走累了之後，兩個人就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休息。許栩穿的是細跟羊皮靴，雖然鞋跟不高，走久了腳還是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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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絡繹出了身汗有些口渴，就囑咐許栩在原地別動，他去附近的便利店買飲料。便利店門口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抱着個塑料籃子往家趕，裏面還有零星幾只賣剩下的聖誕小熊花束。那小男孩很是機靈，見江絡繹一直在打量自己，就迎上去甜甜笑起來：“哥哥要不要買只花？”
江絡繹指了指那男孩子頭上戴着的那個紅色的鹿角發箍，“這個賣不賣？”
“賣！這個是新的呢！十塊錢！”小男孩興奮地眼睛都亮了幾分，趕緊取下來遞過去。
江絡繹付完錢看着小男孩蹦跶着跑遠，又低頭看着手裏的廉價發箍，忍不住有些後悔剛才的沖動，買完之後這個東西就開始燙手……
磨磨蹭蹭的買完飲料後，江絡繹跟老板要了個黑色袋子盛，順便也把發箍藏了進去。返回的時候，他遠遠就看見許栩坐在椅子上仰頭跟人吵架。
“他們跟我說你找了男朋友？你就算跟我吵架也不能拿自己感情開玩笑，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周薇紅着眼眶質問道。
江絡繹打量了一下這個女人，短發，西裝，五官精致，看打扮就是個都市白骨精。只是她們的對話內容怎麽有點……畫風清奇？
許栩剛才脫下靴子正縮在椅子上揉腳，就看見周薇風風火火的跑來沖她發火。她也很郁悶，總歸是親戚，又不能跟她撕破臉。“我不能找男朋友嗎？”
說話間，許栩看着走近的江絡繹，像是看到了救星：“我這些年不談男朋友不是因為是不喜歡男孩子，我心裏一直有人，就是他——”
“我對你示好你就當做理所當然？現在你利用完了，就把我甩了？”周薇看了一眼身側帥氣高大的男人，心口的怒氣又飙升了好幾層。
什麽和什麽啊？示好？許栩簡直無語至極，周薇再怎麽說也是自己表姐，當初遇到困難也是她主動過來幫忙，她也是最近才隐約知道她的性取向……
“你是我表姐，我怎麽會去想那麽多？原來你幫我的時候，就是在打這個主意？抱歉讓你誤會了，你投資民宿的錢我會盡快清算給你的。”
“我是為了錢？許栩你還有沒有良心？你在療養院的時候要不是我陪着你走出來，我照顧了你兩年，要不然你能過上正常人生活？”周薇哽咽着，從兜裏掏出一個絨盒，“本來打算今天同你說開了，想你跟我在一起的。現在看來不必了——”
她狠狠将盒子摔在地上，頭也不回的跑了。
江絡繹臉色有些發白，他走上前半跪着蹲在許栩面前，定定看着她的臉，“什麽療養院？你……為什麽——？”
許栩一直抿着嘴拉長了臉，剛才跟周薇理論的時候一直沒服過軟。可是江絡繹現在誠惶誠恐到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讓她頓時鼻尖一酸，大顆大顆的眼淚順着眼眶滑落。
她哽咽了一聲張開手臂緊緊抱住了身前的人，埋在他頸窩小聲地落淚。“江絡繹，是你先不要我的……”
江絡繹疼得心髒仿佛被劈成了兩半，她到底是經歷了什麽？為什麽躲起來？為什麽說這種話？？？
是他曾經短暫性失憶過？
這到底是為什麽——
“我不會原諒你的……你現在就走……以後都不要來了……”許栩揪着他的衣服，一邊哭一邊放狠話。
江絡繹心軟地快要化了，他環起手臂将她緊緊圈在懷裏，眼角泛起濕潤。“不原諒也沒關系，就當施舍一下我，別再不要我……”
“明明是你不要我啊……”許栩淚眼模糊地仰起頭，“考試前我去你家找過你，你不在……”
“我當時，難過的快要死了，可你去哪了……？”
江絡繹瞬間就回憶起了高考前那段記憶，距離高考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教導主任在學校附近的便利店發現了舉止親昵的兩人，當即就給他的父母打電話，并記過處分。母親連同老師一起質問下，他還是沒把許栩供出來。最後沖刺的那幾天，他一直被母親鎖在家裏由補習老師親自過來輔導學習，所有的聯系方式都被切斷，一直到押着他完成高考。也正是這短短二十幾天，她家裏就出了事，她也被親戚接到外地再也聯系不上了。
他甚至不敢想象，她當初過來找他的時候，他那個一向嚴格苛刻的母親對她說過些什麽傷人的話。如果時光能倒流，他絕對不會讓她一個人獨自面對那些災難。
可是，可是沒有如果……
這個世界太壞了，他的姑娘這麽好，為什麽命運就不肯對她溫柔以待呢？
許栩哭累了，縮在他身上輕輕抽泣，江絡繹腿已經蹲到沒有知覺了，還是不敢動一下。他覺得他的心，也疼到失去知覺了。
“周薇把東西扔哪了？”剛哭完，許栩的聲音還有些嘶啞。
江絡繹扶她坐回長椅上，慢慢站起來活動了一下麻得像過電一樣的雙腿，“這都叫什麽事啊？這年頭不但要防着男的挖牆腳，連女的也要防了！”
許栩抹了抹眼角的淚，瞪了他一眼，可惜剛哭過濕漉漉的大眼睛看起來軟萌萌的，氣勢并不太足。江絡繹很快找到絨盒裏摔出來的東西，那是一枚簡單大方的尾戒。
“周薇她真是瘋了。”許栩冷笑了一下。抱團取暖的表姐妹，她想破頭也不可能會想到對方會有這種心思，雖然自己平時過得比較孤僻，但也跟百合不搭邊吧？真要命！
“你借了她多少錢？”江絡繹當然了解許栩的為人，他更關心的是這個問題。
“三十萬吧，民宿剛開始都是我們倆一起弄的。”這棟樓本來是外婆留給她母親的，媽媽不在了現在戶主是她許栩，當初家裏出事的時候，舅舅舅媽一直不待見自己，只有外婆跟表姐周薇對她關懷倍加，現在表姐突然來了這麽一出令她很是神煩。又不能真的跟她斷絕關系。
江絡繹想了想說道：“要不然這個錢我先幫你還。”
“別，我現在拼拼湊湊還能夠的，實在不行我把民宿賣了。”許栩有些賭氣道，其實花了那麽心血，心裏總歸是舍不得的。偌大的世界上，她也就這麽一個落腳點了。
“其實……”江絡繹猶豫了一下，慢慢說道：“你有沒有想過要換一個地方生活？”
“暫時沒有。”許栩知道他的話意，大城市裏或許是發展空間更大，可是那邊沒有她的家。從小生活的城市她更不會再踏足半步。說她是縮頭烏龜也好，說她是冷血無情也好，她都不想争辯，她現在這樣挺好的不想再去改變。
江絡繹沉默了許久，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掏出塑料袋裏的蘇打水擰開遞給她。
許栩哭了半天正覺得口幹，接過來就灌了幾口。可能是哭太久的緣故，她神情恹恹，心裏一直擰巴着。
江絡繹也擰開一瓶水喝了幾大口，視線落到袋子裏那個孤零零的鹿角發箍上，猶豫了再三還是沒有拿出來。
許栩彎下腰去穿靴子，江絡繹背對着她蹲下：“回去還有些距離，上來我背你走一段。”
“我挺沉的。”許栩有些不好意思。
“體重不過百，不是平胸就是矮。你連九十斤都沒有，兩項都讓你占完了。快上來——”
“一天不損人，你就嘴癢癢！”許栩繞過他，徑直大步走開。
江絡繹坳不過他，收拾了下東西跟了上去。
晚上這個時間段正是生意最忙的時候，今天又是聖誕節，前臺好幾對年輕人正在排隊辦理入住。許栩情緒不太好，直接上了樓。
江絡繹沉着臉拎着袋子跟在後面，不知情的還以為是一對剛吵完架的小情侶。
走到五樓的時候，許栩累得有些脫力，扶着樓梯扶手小口地喘着氣。江絡繹走到她面前，摸摸她的頭頂：“上去洗個澡，早點休息。”
許栩點點頭，看着他轉身離開。他走到自己住的那間房間門口，拿出房卡刷開房門，然後就消失在她的視線裏。明知道她就站在這裏，他卻至始至終都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
許栩突然覺得有些沮喪，拖着更加沉重的步伐爬到了六樓。
兩個人的相處本來就像是一場不公平的角力比賽，總要有人進一步，逼得對方讓一步，有人退一步，對方就靠近一步，先妥協的人贏面最小。而江絡繹總是這個愛讓步、先妥協的人，她習以為常的就認定了他是好拿捏的性子，卻忽略了他其實也是個很驕傲的人，也有需要人哄的時候。他剛剛的表現就差沒在身上寫“快來哄我”這四個大字了。可許栩有些抗拒，他的懷抱是很溫暖，可是這些年她已經學會了自己取暖。
洗完澡後，許栩躺床上看着手機發呆，想要收到他的信息，又不想先主動發給他。
殊不知江絡繹也是抱着這種心思，一直在等着她的消息。等了半天不見動靜，只好發送了句晚安，然後去沖澡準備睡覺。
許栩聽到手機提示音，心頭一跳，打開卻是冷冰冰的晚安兩個字。她說不上來是失望還是高興，想着他現在應該還沒睡，趕緊下了床熱了瓶牛奶偷偷摸摸放到了他門口地上。
她圾着拖鞋裹着松垮垮的珊瑚絨睡衣，這副尊榮生怕被其他房客撞見，做賊似的飛快的跑過去，放完東西飛快着跑回來。心裏頭慌的，像是踹了一窩小兔子。
“門口放了瓶熱牛奶，喝完再睡覺。”她關好了房門，趴到床上撈出手機給他發了這條微信。
過了三四分鐘的樣子江絡繹才回話，剛剛去洗澡了，牛奶拿回來了。
那語氣官方的不能再官方了，許栩有些失落。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麽，說不要的也是自己，可是真要不到了，難過的也是自己。
就在她正準備要關燈睡覺的時候，微信上發來一條視頻請求。
是江絡繹——
振鈴響了幾聲後，許栩點了接受。小窗口突然出現自己披頭散發穿着睡衣的樣子，當即轉換了攝像頭視角對着床單。江絡繹那邊灰蒙蒙一片，隐約能看到他的輪廓，像是鏡頭被什麽東西覆蓋了。
江絡繹笑了一聲，躺着說話聲音有點低沉：“你躲什麽？看都看見了。”
“你看見了什麽？”許栩陰恻恻問道。
“看見了一個大美人。”江絡繹求生欲滿滿。
許栩輕哼了一聲，“明天不是要早起麽？”
“我需要睡前服務。”一本正經的江某人邊喝牛奶，邊信口開河。
“不好意思這位先生，本店是正經店鋪，不能提供這項服務。”
“我可以加錢。”某人很堅持。
“加你妹！”許老板成功被惹怒。
江絡繹開懷大笑，“小妞，你成功引起了本少爺的注意，給爺笑一個。”
“對不起，老板不賣藝。”
“那……賣其他不？”
“滾犢子——”
“許老板真幽默。”
“江三歲你真幼稚。”
兩人你來我往鬥了半天嘴，氣氛越發的輕松融洽。江絡繹突然安靜了下來，輕聲說了句：“許栩，我好想你。”
許栩想殺人滅口的心都有了，他總是輕易的就惹得她淚眼汪汪。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忍不住翻滾。“你能不能不要那麽煽情，又來惹我哭。”
“是我不好，別哭。”江絡繹說着，下一秒自己卻紅了眼眶。
許栩深吸了口氣，換上輕快的語調說着：“這陣子旺季忙完，我就抽個時間四處走走，如果路過帝京，就去你那坐坐。”他的微信資料上填的現居地是帝京，看起來應該是混的還不錯。
“好，你可不要放鴿子。”江絡繹說着，心裏盤算着，要不要跟秦峰他們商量下，把公司搬到深城，這樣秦峰婚後也不用分隔太遠，他也能離許栩近一點。帝京實在是太遠了，幾千裏路坐飛機都要三四個小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