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朝三暮四02
葉雲舟此時正在清理屋子, 淨塵訣施過一遍,又用消除靈力氣息的法寶從上到下掃過每一寸牆壁地板。
慕臨江把黑衣蒙面人所留的威脅轉述給他:“姜玉秀人在泉靈山,用劍來換她的性命。”
“是陳夫人?”葉雲舟想了想, “他們當晚不就離開了嗎?是有人一直在注意他們的行蹤?”
“應該是了, 陳武夫妻因愧疚一直待在六合鎮, 此回突然離開, 必有原因。”慕臨江沉聲道, “我們談過的內容對方稍一詢問就能得知,看來是認為你我得到了引暮石殘片。”
“應當是淩崖城的人,看來他們沒認出你來。”葉雲舟回頭打量慕臨江,若有所思,随口問道,“救嗎?”
“當然要救。”慕臨江不假思索,“永夜宮上方這一片就是泉靈山,陳夫人是凡人,不能久留于風雪, 若非被安置在獵戶的木屋裏, 就是有結界保護,應該不難尋找。”
“他們要交易,地點肯定不會太難找, 想必一進山就要落入他們的監視,你讓衛一在山下接應就好,不用他動武。”葉雲舟走下樓,霍風霆和蘇黎已經等在門口, 他就先停住了話音。
現在離開永夜宮已不算難,霍風霖認定了始作俑者,各個出口和傳送陣法的盤查程度如常, 四人都弄了面具戴上,出去時天色已經黑透。
此處出口并不常用,周圍地勢驚險人跡罕至,葉雲舟禦劍離開一段,落下與霍風霆和蘇黎告別。
霍風霆呼吸着冷冽的空氣,天空比水牢明亮的多,散碎的星鬥鋪滿夜幕,流動的晚風帶來冰雪的味道,他激動地攥着拳,鄭重對慕臨江和葉雲舟作揖。
“兄弟這便告辭了,等我與三弟彙合,定然帶上三弟全力助慕宮主救出殷首席。”霍風霆震聲道,“還有葉兄弟,蘇兄弟,相識一場,咱們來日再會。”
“霍兄小心行事,告辭。”葉雲舟抱拳回禮。
“霍兄,以後有時間千萬來蘇家做客。”蘇黎也拱手依依不舍地辭別,“多謝慕兄還有葉賢弟,等我回去蘇家說明情況,能幫的上的我也來幫忙。”
“蘇少爺就直接啓程回夜都吧,路上別再助人為樂了。”葉雲舟好心地囑咐道。
蘇黎讪笑,他的金絨兔從懷裏鑽出來,朝慕臨江蹦過去,慕臨江伸手接了,順了下毛還給蘇黎。
“替我向尊祖父問好。”慕臨江溫聲開口,這算是近百年來都難得的問候,說完他自己都感覺別扭。
“一定的,那我走了,幾位再會!”蘇黎擺手倒退了幾步,祭出劍來躍上半空。
霍風霆身化流光消失在夜空之下,崎岖雪嶺只剩葉雲舟和慕臨江,葉雲舟神色一凜,抹了下指環鋪開一面雲圖,調整位置後繼續之前的話題道:“我們現在應該在這個位置,直線距離泉靈山不過三十餘裏,你在此地空中監視動向,我去與他們交易,你伺機來打他們措手不及。”
慕臨江看了眼地形圖,拒絕道:“拿凡人要挾,沒有一絲修者的尊嚴,對付他們我還需要伺機嗎?走。”
“啧,你就這麽喜歡強攻。”葉雲舟無奈收回地形圖,“說起來你這能打絕不多說話的風格,為什麽不好好練練拳腳功夫。”
“和我靠的太近,任誰陪練都專心不了。”慕臨江說的若無其事,“何必為難別人。”
葉雲舟下意識的看向他的眼睛,慕臨江化出雨傘,撐開之後輕輕一躍,踏着絢麗的陣圖飄在半空,葉雲舟禦劍追上他,調侃道:“我能專心啊,叫我師父,我給你當陪練。”
慕臨江突然轉頭,露出一個神采飛揚的笑:“哼,葉公子,靠近本座還能專心,是本座魅力不夠嗎?”
葉雲舟猛地打了個哆嗦,這突如其來的霸總讓他腳下一歪,若水劍晃了晃,頓時被慕臨江甩在身後。
他搓了搓胳膊,報複性的并指朝慕臨江甩出幾道劍氣,慕臨江擡起傘柄,把傘架在肩上擋住背後,等葉雲舟趕上來,微微翹起嘴角。
“我勸你少看沒用的話本。”葉雲舟黑着臉說,又好奇地問,“教你暝瞳的師父呢?他也不會近身戰嗎?”
慕臨江一點點收起笑容,冷聲道:“他不是我師父,讓我擁有暝瞳的人只是個死不足惜的惡徒。”
葉雲舟注意到他的用詞,但慕臨江表情嚴肅,他便不再追問。
三十裏不算遠,兩人在泉靈山一側停下,選擇步行踏入林中,以免錯過線索,果然沒走多遠,慕臨江就察覺一棵杉樹上貼着的符。
慕臨江此時已經用發帶蒙住雙眼,收了春江庭月,站在那棵樹前道:“劍我已帶來,人在何處?”
“此樹下有一枚羅盤,你二人根據指示前來。”貼在樹上的符發出模糊的聲音,似乎經過僞裝。
慕臨江揮袖掃開樹下積雪,拾起那枚羅盤,上方指針晃悠着指向艮位。
兩人根據指針顫抖的挪動走了半個時辰,終于來到一間簡陋的草廬前,窗戶開着,陳夫人歪在椅子上,臉被風吹得通紅,似乎是昏迷過去。
“來的很快啊。”
草廬大門砰地打開,陳夫人身邊站着一個黑色勁裝鬥笠遮臉的男人,大概也帶了掩蓋修為的法寶,慕臨江只能看出他必定有化神以上的實力,想必是霍風霖的親信。
黑衣人刻意壓低了嗓音:“劍帶來了嗎?”
“在此。”葉雲舟停在門口,拿出遲疏雨的佩劍,拔劍出鞘露出劍刃,“閣下既然有意威脅,那何必要傷陳武性命,如今只剩陳夫人,那這劍我也只能給你一半。”
慕臨江聽見這話都忍不住偏頭,心說這是什麽談判技巧。
那黑衣人也愣了一下,随後怒氣騰騰地化出一柄陌刀甩手擲出,一端紮進地面,刀柄末端攥在手裏,将陳夫人擋在刀後。
“我也可以現在就将她劈成兩半,可惜她不像劍,拼不回去。”黑衣人威脅,“不想她死就把劍交給那個瞎子,你在外面等着,一手交人一手交貨。”
“你不怕這劍是假?另外你怎麽确定我們有劍,還會來救他們?”葉雲舟抽出佩劍,食指敲了一下,黑衣人的話意顯然是知道引暮石殘片的效果,看來必定是霍風霖的親信。
“我一眼就能認出真假,輪不到你擔心。”黑衣人哼道,“這女人什麽都說了,遲盈早就亡故,你們想必是因緣際會得到了劍知道遲盈的事,還編造假話安慰她,應當不是自私之人,我本想等你們出現再留信號,結果你們這兩天倒是消失的徹底,還好你們重傷的同伴敏銳,沒讓我的信號白費。”
“好吧,聽你的話應該也不是非要滅一個凡人的口,我就信你。”葉雲舟把劍柄遞給慕臨江,輕聲道,“去交易吧。”
慕臨江接過劍,緩步邁向屋內,黑衣人的刀豎起來比他還要高,在狹窄的草廬裏不好施展,便松開刀柄按住陳夫人的椅背向前推了推。
“我能先确認陳夫人是否無恙?”慕臨江在隔着黑衣人一柄劍的距離站定,問道。
“你能看見?”黑衣人狐疑。
“勉強。”慕臨江冷淡道。
“動作快點。”黑衣人不耐地揚了揚下巴。
慕臨江堂而皇之地解開發帶的結,黑衣人略微好奇他的眼睛,盯着他看,發帶滑落的一瞬間,黑衣人乍然怔住。
慕臨江趁機把劍甩向身後,閃身近前抓住陳夫人的袖子,足尖點地身形疾退,葉雲舟接住佩劍放進乾坤袋,黑衣人這時才冷汗淋漓地緩過氣來,失聲驚訝道:“慕臨江!”
他喊出慕臨江名字的同時已經抓起刀柄,葉雲舟沖上前抽出若水劍,替慕臨江擋下那道直接劈塌一面牆的刀氣。
“寂宵宮宮主潛入煌都,居心何在!”黑衣人氣急敗壞,房頂茅草斷斷續續的落下,塵土四濺,視線不免受阻。
“霍風霖還不知道?”葉雲舟在黑衣人的刀勢下靈活閃躲,劍刃架住黑衣人的刀,向上一擡,刀身直接紮進房頂,他欺身近前低聲道,“帶我走。”
“……什麽?”黑衣人心中震撼,不僅是葉雲舟說出霍風霖,而且葉雲舟居然還接了個帶我走。
“挾持我,傳送卷軸帶了吧,直接回城。”葉雲舟反手把劍背到身後催促,“還用我教你嗎?殘片在我這裏,直接走!”
葉雲舟的語氣太過堅決,黑衣人來不及管那股莫名和荒謬,直接被他說服,伸手扣住葉雲舟的肩膀,葉雲舟果然沒有反抗,他便單手把葉雲舟拽到身前,扼住葉雲舟的喉嚨,扯下陌刀用刀尖在地上飛快地劃了個陣。
慕臨江不覺得葉雲舟對上黑衣人會失敗,他走得稍遠,把陳夫人放在樹下安頓好,再回轉草廬前時,剛好看見崩塌的草廬內葉雲舟被黑衣人制住,衣角已經融在傳送陣法的光華之內。
“找死!”慕臨江的暝瞳驟然一亮,厲聲喝道。
“別過來,小心我讓他人頭落地!”黑衣人強忍恐懼拿葉雲舟當擋箭牌,“慕臨江,你最好趕緊離開淩崖城!否則我們定然追究你私自潛入淩崖城的罪責!”
慕臨江化出春江庭月,神色陰沉地站在原地,他想不通葉雲舟為何會這麽快就被人抓住,在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的一刻,他舉起雨傘向下一揮,一道暴烈藍紫色的光團沖向陣內。
他深吸口氣,反複告訴自己冷靜,葉雲舟還沒被封住靈力,他最後這招應該能幫葉雲舟脫離控制,不是什麽危險的處境,葉雲舟可能只是一時大意失察……
他提着傘越過狼藉的草堆,卻在傳送陣留下的焦痕旁邊看見了一枚鯉魚吊墜,是前一陣他給葉雲舟的賠禮,此時這枚吊墜完好無損地,筆直地擺在地上,連穗子都是整齊不亂的。
葉雲舟有放吊墜的餘裕,怎麽會被黑衣人強行帶走?
慕臨江傘尖撐着地面,緩緩彎腰撿起那枚吊墜,放在掌心注視半晌,才不得不接受葉雲舟是故意跟黑衣人離開。
他眼中的紫色黯淡下來,絲縷黑色從眼底蔓延擴散,将雙眸染成不見光亮的空洞。
“葉雲舟……”慕臨江低聲念了一句,握緊手指,咔嚓一聲,把鯉魚吊墜捏的粉碎。
另一邊,葉雲舟在傳送陣法結束後便睜開眼睛,自然地将若水劍收入腰間鞘中。
黑衣人混亂地放開葉雲舟,渾身發抖,暝瞳讓他心緒翻湧,腦中連續不斷的刺痛,連一步都難以挪動。
就在這時,半空突兀地亮起,像太陽撕裂空間墜入塵世,葉雲舟退後幾步眯起眼睛,只見黑衣人駭然回頭,匆忙擡起手臂去擋那個砸向自己的炸裂光團,靈力屏障如同雪遇炭火般的層層融化,他慘叫一聲摔倒在地,右臂被光團吞噬,霎時手肘以下皮肉骨血皆被攪碎。
葉雲舟見狀提醒道:“你快自斷一臂,否則它會把你整個人都吞掉。”
黑衣人左手豎起手刀,想也不想地将右臂齊肩斬下,爆發出一陣嘶啞的哀嚎,葉雲舟拽起他的領子把他拉遠了,血在地上拖出一條紅毯。
“這裏是淩崖城內部嗎?你如何稱呼?振作一點,我已經幫你止血了。”葉雲舟雲淡風輕地連聲發問,“我要見城主,你若還有理智,應該不難推測出我的身份,畢竟如今關于我的流言四起,想不知道都難,前輩,你在聽嗎?”
“你…你……”黑衣人眼神渙散,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葉雲舟望向周圍,像是一間用來開會議事的大廳,寬闊莊嚴,但沒有開燈,只有角落兩盞昏暗的燭臺,更沒有窗戶,想必是秘密地點,他放下黑衣人,蹲下來掀開他的鬥笠面紗,看起來三十來歲,面色慘白。
“我救了你的命,就算不回答問題,也該道一句感謝吧。”葉雲舟嘆氣道。
黑衣人眨眨眼睛,勉強找回一點精神,總覺得哪裏不對,罵道:“都是你害我至此!”
“別這樣說,你以為我不幫你,你能從慕臨江手中脫逃?陳夫人和他無親無故的,你能拿她當人質?你在城主身邊什麽職位啊,這麽天真。”葉雲舟同情地看着他,“敢威脅慕臨江,四肢盡斷都是幸事,斷一條胳膊算什麽。”
黑衣人掙紮着坐起來,也一陣後怕,若早知道是慕臨江,他肯定不會孤身一人就約慕臨江交易。
“我是淩崖城副城主,你莫非是傳言中那個慕臨江看中的寵物?你到底有何目的?”黑衣人運氣靈力邊調息邊問。
“原來景城主,失敬失敬。”葉雲舟挑眉故作意外,他直接見到淩崖城的副城主景玉濱,這可比他自己來淩崖城省事,那本沒什麽正經事的原著中副城主只出現寥寥幾次,都是給城主傳話,“景城主看來深得城主信任,那我就放心了。”
“不用省去副字,淩崖城只有一個城主。”副城主捂着右肩站起來,警惕地盯着葉雲舟,“你想投奔城主嗎?”
“大致是如此,詳細情況我想等見到城主再說。”葉雲舟誠懇地點頭。
“哼,想投靠淩崖城也可以,卸下佩劍,待我封了你的靈力押去刑房,你再見城主不遲。”副城主冷笑一聲,“屆時你若有一句謊言,我這條手臂的賬就百倍奉還。”
“當然可以,我誠心而來,自當遵命。”葉雲舟爽快地把若水劍扔下,背過雙手轉身,配合地讓副城主綁住他的手腕。
離開會議廳的一段路上也沒有守衛,葉雲舟眼前被系了個布條,他大概體會到了一點慕臨江的感受,被副城主單手推着走進一處稍冷的房間。
“坐下。”副城主按着葉雲舟的肩稍稍用力。
葉雲舟順從地落座:“不用找個刑架把我綁上去?似乎更能展現誠意。”
副城主:“……”倒也不用如此誠意。
副城主都對葉雲舟的态度有點迷惑,若是做戲,那也太犧牲了,他冷聲道:“你靜待片刻,我已禀告城主你帶引暮石來……你的乾坤袋呢?”
葉雲舟聞言低了下頭,不解道:“不就在腰上嗎?”
“沒有!”副城主掀了下他的外衫,手指在腰帶內側劃過一圈,“你是拿命開玩笑?”
葉雲舟沉默了一會兒,皺起眉,也有些不确定:“該不是掉在了方才的路上,或者在戰中遺落了?我忙于提防慕臨江幫你脫身,沒有注意,但你是為了得到劍才來的,難道你也沒注意嗎?”
“……我的錯嗎?”副城主氣的頭疼,“我回去找找,你最好別耍花樣。”
“這是當然,快去快回,我就在此等您引薦城主。”葉雲舟低頭道。
泉靈山的草廬已是一片廢墟,慕臨江站在草廬內的時間太長,又沒有信號,衛一終于忍不住悄悄上來,見到慕臨江的背影時稍微猶豫,他總覺得慕臨江有哪裏不一樣了,比平時更冷,更遙遠。
“宮主,屬下私自前來,在此請罪了,葉公子…他……”衛一在慕臨江身後拱手行禮,提及葉雲舟時,慕臨江忽然回頭,雙目漆黑,面無表情,衛一下意識地抽了口涼氣。
“你來了。”慕臨江平靜地說。
“宮主,您這是怎麽了?”衛一硬着頭皮低頭問。
“生氣。”慕臨江簡短道,他終于把手中的吊墜碎片扔回了地上,拂了下手心,治好那幾道割出來的傷口。
衛一一時不知如何接話,他在周圍查探一番,也大概得出了結論,指着吊墜道:“宮主,葉公子做事必有緣由,這應該是他留下的線索吧。”
慕臨江又轉過頭,沉思片刻,忽然往一個方向徑直走去,提着雨傘,傘尖在地上劃出一條直線,在雪地之中走出數步,傘尖便碰到了什麽東西。
他伸手撿起來,抖了抖雪,是葉雲舟扔在吊墜所指方向上的乾坤袋。
作者有話要說:慕臨江(敲頭):搞事!搞事!搞事!整天就知道搞事.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