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春華宴02 (1)

殘魂眼前一片混亂的光點,  他蟄伏在一具有血有肉的身體裏,就難免受軀殼影響,葉雲舟戲谑地聲音忽遠忽近,  他仿佛聽到血液決堤般流逝的速度,  冷意開始侵襲,  漸漸操縱不了身體,  像被斬斷了束縛傀儡的牽線。

天書館主祭出一卷竹簡,  木片展開延伸繞在他身邊,無數艱澀的古文從竹簡上飄起,筆墨香氣和莊重威壓逐漸逸向四周,他厲聲警告道:“葉雲舟,還不速速放開喬堂主,衆人在此,容不得你胡作非為!”

葉雲舟嗤了一聲,劍陣結界之外,天書古卷一出,  火焰随後沖天而起,  刀光劍影紛紛亮現,桃花林中霎時五光十色。

“我知道你聽得見。”葉雲舟依舊我行我素,“你可以繼續裝死,  不過結界一撤,衆人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慕臨江正可趁此時機殺你。”

喬心月的身體已經不再動彈,瞳孔渙散,  殘魂的震驚才壓下去,他設想了無數種情況,唯獨沒有想到葉雲舟會針對他。

黑色的影子在喬心月的臉上猙獰浮現,  發出一聲陰沉嘶啞的咆哮:“殷思還在我手裏!我可不止這一道化身能用,你滅我一魂,我依然能控制他!”

“你看我在乎殷思嗎?”葉雲舟玩味地譏諷,“這局是我布下,慕臨江可沒有選擇人質死活的權利。”

“但喬心月若死,你就是衆目睽睽之下殘忍行兇的劊子手。”殘魂冷笑,“你以為他們會放過你?”

“你看霍風霖說話了嗎?我和他坐在一條船上。”葉雲舟泰然自若,“你實在不肯離開,那我只好對衆人解釋這是霍風霖授意,因為喬堂主被鬼修附身不得不出此下策,而淩崖城有重陽仙草,救喬心月不難。”

殘魂頓時被噎了回去,葉雲舟的眼神讓他心底發涼,不同于正道人士嫉惡如仇的怒視,也沒有計劃成功的松懈或是被千夫所指的慌張,他看見葉雲舟眼中只有一切都盡在掌握的愉悅。

他的所有反應都被葉雲舟料中,甚至愉悅之後更失望起來,他連帶給葉雲舟一絲驚喜都不配。

燕情仙子的劍攜澎湃金輝斬上結界,她丢棄了一直以來的沉穩,聲淚俱下:“扶星真人,你當場包庇葉雲舟殺我堂主,你活膩了嗎!”

天書館主和蒼炎門主見霍風霖似有隐情沒有發話,便象征性地試探出手,煌都之人輪番斥道:“葉雲舟,念在你年少無知,定是被人唆使,放開喬堂主供出主謀,還有贖罪之機!”

“你才築基,是誰給你如此強大的劍招?你若執迷不悟,最後也定會遭受反噬付出代價。”

“扶星真人,不可助纣為虐啊!”

“扶星真人,頂住。”葉雲舟提醒,“不過是大乘期的老家夥,你還怕他不成。”

扶星真人雙手按劍拄地,四面八方的視線讓他如芒在背,他沉沉吐了口氣,神情驟然嚴厲起來,靈力一提将劍尖壓入地面,柔和的白光罩住自身,劍氣沖天而起,鬥笠白紗寸寸崩碎,如雪長發随風飛揚:“衆位道友,若是信得過在下,就請且慢動手,此事緣由,稍後便知。”

“一派胡言!”燕情仙子恨意在胸,右手提劍一掃,燦金劍影掀翻酒桌,勢如破竹轟向結界,桃花林木被餘勁斬斷一片,塵土花瓣漫天飛舞,結界霎時像水晶般裂開碎紋。

扶星真人嘴角的血線淌到在一塵不染的白衣上,合體期對上大乘根本沒有贏面,他閉上雙眼仍沒有退,只希望葉雲舟真能成功。

酒宴的主角從慕臨江變成葉雲舟,劍氣和術陣的餘波震的杯盤破碎滿地狼藉,修為稍低者插不上手,只能退後圍觀,慕臨江不着痕跡地撤了幾步,化出春江庭月,永晝燈關乎三都安危,如無必要,他也不想暴露自己帶着這個燙手山芋。

“這位葉小友真是……藝高人膽大。”夏秋岚看戲似的坐在原處,傳音給慕臨江,“可惜我身份敏感,實在不便插手。”

慕臨江透過劍芒飛旋的結界緊盯着葉雲舟,提起了十二分的注意,燕情仙子招不留情,扶星真人的劍陣結界搖搖欲墜。

天書館主等人未出全力,霍風霖擡掌拍開一面飛過的酒案殘骸,沉思過後,暗自吩咐副城主:“厭日該完成的差不多了,等結界一碎,我就擒下葉雲舟,說他是被慕臨江控制,你去收拾一下鍛爐,別讓人察覺引暮石的存在。”

副城主低頭領命,正要離開,卻見結界中的喬心月身上陡然竄出一縷扭曲的黑煙,燕情仙子的第三劍剛剛劈上結界,不堪重負的劍芒應聲破碎,刺目的光芒夾雜無形氣刃崩濺開來,扶星真人一聲痛吟撐劍跪倒,黑霧自他身邊疾飛而過,逃向天際。

“閣主救人!妖邪休走!”葉雲舟立刻變臉,正氣十足地喊了一聲,喬心月已被放在地上,他袖口一揚劃出弧線,幾道劍影依次化出,離弦之箭般追向遁逃的殘魂,“師父,困住他!”

扶星真人還在吐血,強行拔出了劍,左手劍指抹過鋒刃,咬牙再次運起靈力。

慕臨江直接甩出雨傘,春江庭月幾次閃動追上殘魂,自動張開堵住殘魂去路,殘魂見勢不妙,回頭葉雲舟的劍影正破空而來,讓他進退維谷。

“……鬼修?到底怎麽回事?”燕情仙子扶住喬心月為她渡去靈力,滿眼愕然,她收劍同時拔下另一側的金簪,簪尖刺入喬心月胸口,眼花缭亂地挑出幾道靈力細線,修補縫合血流如注的致命傷。

天書館主又看向霍風霖,霍風霖也迷惑不解,只好繼續保持沉默,悄悄傳音道:“先等等,那鬼修是誰?”

副城主同樣困惑:“屬下也不知道……與我們合作的喬堂主其實是那鬼修嗎?”

“諸位前輩,既然已經逼出附身于喬堂主的鬼修,那晚輩就能實話實說了。”葉雲舟望着天空中試圖在劍影和傘的包圍下殺出生路的殘魂,一邊搶在霍風霖之前開口解釋,“這都是城主和慕先生的計劃,春華宴目的之一就是為在衆人面前揭露包藏禍心潛入門派高層的鬼修,此人十分奸詐狡猾,更擅長控制心神蠱惑他人,只有他全無防備,才可能逼他現出真身。”

葉雲舟這番說辭誰都沒有透露,扶星真人猛地咳嗽起來,他的劍陣在半空組成密不透風的牢籠,殘魂被逼入陣中,黑煙瘋狂地四處沖撞,還是被一點點拉回地面。

“原來如此。”天書館主收起天書古卷,捋了捋胡子沉吟一聲,“城主果真深謀遠慮,老夫看這鬼修當真兇悍……但,這和葉小友與慕宮主又有什麽關系?”

霍風霖欲言又止,他以為葉雲舟要拆穿他,但實際上葉雲舟似乎還給他安排了個好角色。

副城主傳音道:“城主,我們怎麽辦?”

“慕臨江難道是要殺這鬼修,才故意派葉雲舟帶殘片前來。”霍風霖皺緊了眉頭,“情勢對我們無害,看看再說。”

葉雲舟低頭剛組織了一下語言,陳述道:“起因乃是我在靜微門附近意外救得寂宵宮殷前輩,他受了鬼修的攻擊,不太清醒,我不放心他自己回去,又擔心張揚出去引得鬼修再來,便沒有留下話,與他暗中離開。”

“你在靜微門救殷思?”天書館主抓住重點,“他憑什麽不遞名帖就入煌都?”

“館主,我話中已有答案。”葉雲舟挑了下眉,“如同眼下的情況,這位鬼修能附身于人,殷前輩就是被鬼修控制,但他修為精深,自己掙脫時已在靜微門,但神識也嚴重耗損,無法反擊。”

“……然後呢?”天書館主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追問道。

“我送殷前輩回寂宵宮之後,慕先生為表謝意,留我休息數日。”葉雲舟把關系撇的一幹二淨,“而喬堂主正在默影都游玩,淩崖城主聯絡慕先生,告知他喬堂主可能遭受控制,舉止有異試圖接近淩崖城,城主和慕先生交換情報,查探分析之後,終于确定襲擊殷前輩和控制喬堂主的乃是同一位鬼修。”

部分膽大的人都看向慕臨江,慕臨江風輕雲淡地撐着傘,心說這個全新版本可太正道棟梁了。

天書館主看着笑容勉強的霍風霖,慕臨江壓着傘他看不見表情,但他總感覺兩人之間氣氛不對。

霍風霖此時已經聽不懂了,只能禮貌微笑。

“城主不确定秋水劍閣是否遭到滲透,所以便沒有聯絡秋水劍閣,我自請做餌參與計劃,表面裝作針對慕先生,實則聲東擊西,逼鬼修現身……但現在看來,讓燕情閣主傷心,是我們的錯,對不住。”葉雲舟轉向還在施救的燕情仙子,躬身作揖。

燕情仙子也兼修醫術,愣了一會兒,才恍惚道:“無妨……心月到底是何時被鬼修附身的,我竟沒發現,是我太過激動,傷了尊師,稍後我會為他療傷。”

葉雲舟步伐一挪,看着慕臨江露出笑意,同樣施了一禮:“我只是一個築基的晚輩,劍氣是寂宵宮的法寶,能參與兩位前輩的布局,晚輩十分榮幸,更是佩服慕先生甘願背負罵名鼎力配合,為此計做出犧牲,以及在場諸位前輩皆是急公好義之人,沒有諸位前輩,鬼修也不能伏法。”

方才還攻擊過扶星真人的修者紛紛客套起來,到處都充斥着“真相大白了”“我就說扶星真人肯定有理由”“淩崖城為救別人的堂主出謀劃策,實在大公無私。”這樣的馬後炮,稱贊慕臨江的人雖少之又少,但總歸有了兩句。

慕臨江的目光落在地上,輕輕哼了一聲。

殘魂被困在劍陣牢籠之內,眼看着葉雲舟胡說八道氣憤不已,想要喊些什麽,但銳利的劍芒一刻不停在籠內飛竄,讓他不得不疲于閃避,無暇顧及外面發展。

“如此說來,你與慕宮主并無其他關系?”天書館主還想從慕臨江身上挖出污點來,他始終不太相信淩崖城是真心與慕臨江合作,而不是故布疑陣圍攻慕臨江,“可老夫倒認為這是空穴來風,否則他為何不加阻止,任由葉小友遭人污蔑。”

葉雲舟腹诽天書館主看着老氣橫秋,八卦倒是跟得上,他還沒說話,慕臨江便幽幽開口,冷道:“流言止于智者,我與葉公子并無不可告人的關系,清者自清,館主既知這是污蔑毀謗,望你等明白妄言則亂,以後三思而行,切勿人雲亦雲。”

葉雲舟愣了愣,沒想到慕臨江竟在此時當衆澄清,他不久之前還日思夜想擺脫這些流言蜚語,但現在慕臨江真的澄清了,他反而像遭受背叛一樣有種說不出的憋悶。

“你!哼,老夫是擔心煌都的年輕人不懂人心險惡。”天書館主懊惱地說,“城主,你既請衆人齊聚,是否也有意警醒大家,讓我們仔細清查門派?城主用心良苦,只是這鬼修頻繁擾亂煌都,要如何處置?”

煌都門派都在等霍風霖示下,燕情仙子忙于救人沒空讨論,慕臨江随意瞟了霍風霖一眼,他其實并不知道葉雲舟具體要說什麽,不過是葉雲舟走一步,他陪一步。

霍風霖硬着頭皮道:“自然是嚴加審問,他恐怕是為竊取機密而來,不能簡單處決。”

他心想這鬼修大約與慕臨江有些過往,既然葉雲舟在衆人面前把他送上門來,今日計劃不成,那順勢關押起來,留着對付慕臨江也好。

“鬼修一事現下已基本解決,我知衆位前輩必定還有疑問,請等宴後另行開會,我與慕先生皆會到場解釋。”葉雲舟向四周輕輕颔首,“慕先生,相信你在山中帶走的東西,都已物歸原主了吧。”

慕臨江稍一思索葉雲舟的意思,沉聲道:“夏門主正是為此事而來。”

霍風霖聞言看向夏秋岚,夏秋岚對他微笑了一下,緩緩起身:“在下就不賣關子了,不知衆位道友,可曾聽過永夜宮?”

他話音甫落,霍風霖臉色驟變,副城主面露詫異,攥緊了拳。

“豈止是聽過,我家孫兒可還待過幾個月。”一直置身事外的鼎元真人這時終于說了話,他樣貌四十來歲,板起臉來便有些嚴肅吓人,“若非慕宮主出手相救,我還不知煌都竟有這樣的罪惡淵薮,無論主人是誰,我必要讓他付出代價。”

鼎元真人一掌轟下,本來就四分五裂的酒案直接碎成齑粉,他和蘇黎上前幾步,正式對慕臨江行禮道謝:“方才形勢複雜,恕我不明就裏,沒有插話,我蘇炜在此多謝慕宮主救我孫兒。”

“真人不必多禮。”慕臨江伸手虛扶,“蘇少爺身體可無恙了?”

“已經無事,這幾天還盼着能請動慕宮主往蘇家做客呢。”鼎元真人笑了兩聲,慚愧道,“慕宮主淡泊名利寵辱不驚,我從前對宮主多有誤會偏見,如今回想實在汗顏,枉我自诩正道,今日在衆位道友面前,我蘇炜再對慕宮主說聲抱歉,請宮主受我一拜。”

鼎元真人此話一出,不少門派大為震驚,私下交頭接耳,意外之餘又感新奇。

慕臨江微微一怔,下意識用餘光掃過葉雲舟,葉雲舟翹着嘴角,像是邀功一般對他眨眼。

“……無妨。”慕臨江語氣複雜,他一直對葉雲舟說他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如同歷盡歲月磨砺的岩石,風沙霜雪都融入每一道紋理,世人的敬畏喜惡早就習以為常,已經不能再撼動他分毫。

但鼎元真人和單純熱忱的蘇黎對他道謝時,那些抵觸躲避變成不那麽尖銳的探究時,岩石下沉眠的種子還是柔韌又摧枯拉朽地鑽出岩層,長出新芽,把溫暖的光引進裂痕。

葉雲舟對他開過玩笑,要讓他不再做默默無聞的犧牲者,葉雲舟成功了。

“諸位,我相信對永夜宮稍有了解者不在少數。”慕臨江合上了傘拄在手中,“數日前,你們當中應有人收到過一封匿名信函。”

“沒錯,那信上講細陳永夜宮罪行,強擄綁架無辜修者,買賣奴隸私設賭場拍賣贓物。”夜都淩江門掌門站出來應聲,他與蘇家關系密切,見鼎元真人都對慕臨江大為贊賞,頓時也敢于說話了,“樁樁件件都冒天下之大不韪,若此地是真,理當聯合衆門派共同剿滅,還受害者公道自由。”

“我也收到了。”煌都邊界的小門派崇月閣主也皺眉,看了眼被慕臨江搶風頭的霍風霖,繼續道,“我正打算宴席結束,與淩崖城商議此事。”

臺上主位的霍風霖已經被慕臨江擋住,他臉色陰晴變幻,葉雲舟拿他的名號做好事,局勢已經漸漸不受他控制,他悄悄傳音道:“我們得做好準備用下策了,不能讓慕臨江和夜都的人活着離開。”

副城主一點頭,左手已經扣了塊剔透的琥珀。

接話的人越來越多,沒聽過永夜宮的也都對這個組織了解起來,葉雲舟慢慢走到慕臨江身邊,回了下頭,興味盎然地望着面帶郁色的霍風霖,悄然伸出食指抵在了唇上,輕聲道:“噓。”

霍風霖額角崩出青筋,葉雲舟轉過頭不再理他,接着耳中就傳來一聲不冷不熱的“哼”。

慕臨江的拄着傘,雙手疊在傘柄上,動了動手指,目不斜視,好像根本沒殺雞用牛刀,傳音說哼一樣。

葉雲舟低頭摸了下鼻子,礙于人多不能做什麽,只好退後一步站到了慕臨江斜後方,充當起侍衛來。

慕臨江琢磨着自此為止他和葉雲舟的想法應該都謀而合,葉雲舟沒有表示,那就說明這場喧賓奪主的大會可以繼續。

“諸位道友,稍作安靜。”慕臨江擡起右手,聲音平淡如常,沒有刻意提高,但衆人都給了面子紛紛停下交流等他發話,“你們收到的匿名信件,是寂宵宮所發,之所以未加署名钤印,理由你們心中有數。“衆人一陣尴尬讪笑,若是收到寂宵宮的信,又看見上面附的自己轄內受害的修者名單,恐怕大多數人都要以為這是別有深意的恐吓信。

“那慕宮主此舉,是要牽頭負責調查圍剿永夜宮嗎?”天書館主此時終于開口,“永夜宮敢潛伏煌都,你可與城主商量過?否則就是越俎代庖,雖是好心,但規矩不可廢。”

慕臨江側首瞥向葉雲舟,臺上霍風霖已經不想再聽葉雲舟說話,他當機立斷傳音喝道:“動手!”

副城主就要借着衣袖遮掩捏碎手中琥珀,淺黃色的晶體中有一只蜷縮的蟲還在蠕動,但夏秋岚卻忽然揚聲叫住了副城主,讓他動作一滞。

“景副城主,我聽聞淩崖城諸多事宜都是閣下處理,閣下這麽長時間,為何一言不發啊?”夏秋岚盯着他端詳道。

“在下行事一向小心謹慎,唯恐辜負城主重托,只等衆人言明情況,集思廣益再下決定。”副城主勉強笑了一下,不敢在夏秋岚眼皮底下動手,“況且重華貴客在此,談這些也不太合。”

“是該如此。”夏秋岚溫文爾雅地附和,“方才天書館主說,永夜宮位于煌都,那的确要問過淩崖城的意思,但我收到慕宮主的情報,在重華仙門湘禹城也發現一處關押數百名修者百姓的地下洞窟,乃是永夜宮的附屬分支,這又該如何算?我也不是向淩崖城興師問罪,我相信淩崖城定能協助重華仙門調查此案,絕不會推诿拖延。”

葉雲舟眼神亮了亮,慕臨江和夏秋岚的方向正合他意,副城主笑容虛假,眼中已現煩躁,霍風霖沒給他指示,而是向天際瞟了一眼,像在等待什麽。

葉雲舟知道他在等厭日刀,暗中輕拽慕臨江的袖子,清清嗓子,抛出一個讓在場門派高層都不敢相信的消息。

“夏門主,永夜宮惡首其人,淩崖城主已調查清楚。”葉雲舟再次扯上霍風霖,“相信諸位前輩也想過,單要收服一個鬼修,是否過于勞師動衆,那是因為今日還有第二個目标,就是當衆揭穿永夜宮惡首的真面目,淩崖城副城主景玉濱。”

“你說什麽?”副城主愣了一下,難以置信。

“城主一向将大權交給景副城主,對他毫不懷疑,發現真相時城主也十分痛心不解。”葉雲舟說着露出沉痛惋惜,緩緩從袖中拿出一面墊着手帕的令牌,“這是永夜宮下屬的通行令牌,在場應有擅長檢驗的前輩,是否為景副城主所持,一驗便知,景副城主欺上瞞下,職務之便暗中開設永夜宮,城主今日便要在此大義滅親,讓正道衆人共同見證,引以為戒。”

“葉雲舟你……你休要含血噴人!”副城主眉頭緊蹙激動吼道,“單憑一面令牌就想栽贓嫁禍,城主何時懷疑我了?”

慕臨江颔首輕咳一聲掩飾驚訝,給了夏秋岚一個稍安勿躁地眼神,天書館主擡着手一時不知該信誰,默默接過葉雲舟的令牌和人查驗,慕臨江就趁機回頭看着霍風霖篤定道:“沒錯,城主大權旁落,即便要處理景副城主,也已有心無力,只能出此下策,相信諸位道友都知城主落拓随性,最重情義,絕非污蔑兄弟之人,更不願與兄弟刀劍相向,才一直默不作聲。”

霍風霖攥緊了拳頭,差點繃不住表情,萬分後悔讓葉雲舟肆意發揮當他的發言人,燕情仙子已經穩住了喬心月的傷,正對他投來同情的眼神。

“我信得過慕宮主,更信得過城主。”燕情仙子罕見地表态。

霍風霖更加混亂,他要怎麽辦?否認?這都是葉雲舟信口雌黃?

但葉雲舟剛剛擒下來路不明的鬼修,雖然重傷但好歹讓喬心月擺脫控制,慕臨江更是現場拉幫結派振振有詞……

他到底該怎麽辦?如果他表現的不對……如果是霍風霆,霍風霆該怎麽辦?

寒意從脊椎悄無聲息地攀了上來,霍風霖想起剛見葉雲舟時,那小子被捆在椅子上,蒙住雙眼,他只要動動手指就能殺他,可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順着葉雲舟的思維走的?這一切都在葉雲舟的掌握之中嗎?

“城主?”副城主沒用傳音,轉頭望着表情糾結的霍風霖,竟一時不能确定霍風霖是在演戲,把自己表現的像痛失兄弟的霍風霆,還是在考慮放棄他。

“景副城主,都到了這個地步,你還心存幻想嗎?”葉雲舟笑眯眯地說,用只有他聽得出的暗示勸道,“城主為人你最明白,他不可能會包庇你,你若頑抗拒不認罪,待衆人整軍圍困永夜宮,證據要多少有多少,你到時該不會再誣賴是城主指使你做的吧?如果你還有半點良心,想報答城主的栽培之恩,就自廢修為向城主請罪吧。”

所有人都在等霍風霖和副城主說話,淩崖城內部出了問題,天書館主也開始三緘其口明哲保身,副城主踉跄後退一步,葉雲舟幾句話就将他逼至懸崖,他恍然想起葉雲舟用乖巧又無害的模樣問他,你會心甘情願為城主而死嗎?

他那時回答的斬釘截鐵,但現在他卻忍不住要去看霍風霖,他卻猶豫,卻不甘,他可以死,但他還想在死前奢求一個眼神。

霍風霖匆匆傳音給他:“你且先認下,等風波平息,再找個替死鬼。”

霍風霖的聲音透着股暴躁,副城主怔住,他想傳音說您難道要屬下自廢修為嗎,那屬下要如何為您辦事,但在場幾個大乘期都在盯着他,他怕連累霍風霖,不敢肆無忌憚的用靈力傳音。

“副城主,別忘了你的傷,你逃得了嗎?”葉雲舟擡手拂過腹部,給他加了最後一根稻草。

副城主渾身一震,葉雲舟在拿霍風霆威脅他,他扭頭去看霍風霖,他的主人依然不想暴露身份,沒有為他說一句話。

“沒錯,我就是永夜宮之主。”副城主驟然化出刀來,黑紅相間的氣流在他腳下竄起,互相交纏,他掩去眸中失落,故作張揚厲聲道,“我為霍風霆打理淩崖城數百年,也逃不過一個副字,霍風霆什麽都沒做,憑什麽是萬衆敬仰的城主?我今日就讓你們知道,這淩崖城本該是我的!”

慕臨江擡手要将葉雲舟護到身後,葉雲舟召出劍影和他做了同樣的動作,手臂碰在一起,慕臨江無奈地抿嘴,改為拽住葉雲舟的衣袖,足尖一點地面輕飄飄地騰起,帶着葉雲舟如穿林落花般向後掠去。

刀劍法寶再次綻出華光,衆人正與呵斥副城主困獸之鬥,人群中卻突然爆發出一聲慘叫。

“啊——我肚子好痛,師父救我!”一個随掌門師父前來的小徒弟倒在地上滿頭冷汗地打滾,師父一驚,正放下劍蹲下查看,突然也咬牙跪倒下去。

“有毒!我們中毒了!”崇月閣的姑娘驚叫一聲,摔倒在七零八落的酒桌木板堆裏。

短短一眨眼間,只見兵器法寶落了一地,呻∫吟此起彼伏,現場還能站住的人寥寥無幾。

副城主松開幾根手指,晶石殘渣順着刀柄灑下:“你們的酒菜已經被我暗中下毒,今日你們都要死在這裏!”

夏秋岚心裏慶幸自己沒喝酒,擡手掐訣便是一道仙門陣法,晴空聚起層層陰雲遮天蔽日,雷聲在雲中不住轟鳴。

葉雲舟下意識扭頭去看慕臨江,慕臨江輕聲道:“我防備着,沒碰酒席。”

“那就…唔……”葉雲舟正待松一口氣,腹中卻乍起一陣翻江倒海的劇痛,仿佛有人拿着斧子給他開膛破肚,他一瞬間就在慕臨江身邊倒了下去,眼前發花壓着聲音從喉嚨裏擠出一句低吟。

“葉雲舟!”慕臨江臉色一變,顧不得裝作和葉雲舟保持距離,單膝跪下扶住葉雲舟的肩膀去試他的脈象,“撐住,這是什麽毒,你有頭緒嗎?”

葉雲舟反手抓緊慕臨江的手腕,憑借本能扯到嘴邊咬了上去,隔着層疊的錦緞稠紗含混不清地喊了一聲發洩。

“葉雲舟,你振作……”慕臨江急的抿了下嘴,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想想葉雲舟年紀還小,傷都沒受過幾次,忍不住疼也很正常。

他正關心則亂,拼命告訴自己冷靜,連身邊緩步挪過來一個人都沒注意。

“慕宮主,解藥可能是這個。”扶星真人臉色蒼白,渾身上下除了血跡就是雪白,他手指發顫,垂眸遞過去一枚丹藥,微微喘了口氣繼續道,“他曾飲下毒茶,但托殷首席将解藥轉送于我,我始終擔心,便留了下來,雲舟沒動酒菜仍舊中毒,很可能是副城主引動的慢毒。”

慕臨江小心掙脫手腕,兩行血跡順着手背淌了下來,他也沒空在意,從扶星真人指尖抓過丹藥,托起葉雲舟的後頸喂到他嘴裏,葉雲舟咳了兩聲,顫抖總算略微輕了一些。

“你怎麽辦?”慕臨江深吸口氣緩緩吐出,定下神來問扶星真人。

扶星真人勉強站直,看着不遠處布下劍陣關押殘魂的位置,突然吐出口血,顫聲道:“我沒事…別讓他逃……”

他一句話尚未說完,便體力不支倒在地上昏迷過去。

天空雷雲翻湧,藍白電芒的陣法在雲中若隐若現,夏秋岚負手而立,霍風霖似中毒一般倒在臺上,只剩下副城主單手持刀在地上刻下陣圖。

“此招之下你絕無勝算,束手就擒吧。”夏秋岚肅聲道。

“呵,我今日就領教一番,重華仙門的玄陰悍雷陣是不是浪得虛名。”副城主舉刀在地上重重一敲,地面陣圖亮起光來。

“唉,執迷不悟。”夏秋岚搖頭失望,縱身躍起,擡手向下一揮,一道不遜天雷之威的光柱直劈下來,銀藍色的電芒暴戾地跳動着,轟鳴聲震耳欲聾,天地萬物都被雷光吞噬湮沒,緊閉雙眼也被眼底的紅刺的流下淚水。

葉雲舟終于找回了理智,冷汗已經濕透裏衣,他的眼睛被慕臨江遮住,反應過來之前發生了什麽,顧不得腹中疼痛的餘波,伸手摸到慕臨江胸口,就順勢抓住了他的衣領。

“看住殘魂!”葉雲舟低聲提醒,揪着慕臨江的領子在他懷裏支起身體,慕臨江耳邊飛快地說,“我故意沒指霍風霖,你應該聯系上了霍風霆,別讓他當衆拆穿,煌都那些老家夥都想着算計你,必須要有人壓陣,找個機會讓霍風霆私下解決霍風霖,景玉濱必死無疑,霍風霆不必聲張,直接回來做他的城主,你有恩于他,淩崖城能成為你的助力……咳!”

“看來我猜的差不多。”慕臨江有一絲動容,“你先休息吧,剩下的我來負責。”

周圍雷光漸漸弱下,葉雲舟被慕臨江放到了地上,他掙紮着爬起來,眯起眼睛,聽夏秋岚忽然警示道:“衆人小心!”

雷光散盡,夏秋岚的陣法已是出神入化,不傷周圍環境半分,完整地劈在副城主身上。

副城主發絲淩亂跪在地上,看似只有嘴角一抹殷紅,身下的陣圖此時才徐徐轉動起來,逐漸擴大,飄向天空,緩緩消散。

他的刀不見了,慕臨江的暝瞳亮起紫芒,擡頭望向天際,在玄陰悍雷陣的烏雲散盡一瞬,一道淤泥般粘膩厚重的屏障罩了下來。

葉雲舟偏頭一看,扶星真人的劍陣再次碎裂,殘魂掐準時機,從尚未完全籠罩的屏障下奪路而逃。

“快追!”葉雲舟喝道,正待召出劍影,臺上爬着的霍風霖一拍地面猛地起身。

“我去追鬼修!”霍風霖吼了一聲,從屏障下閃過消失。

慕臨江同時甩出春江庭月,夏秋岚揮出一道飓風,毫厘之差被屏障擋了回來。

屏障之下頓時黑的伸手不見五指,有人又一聲哀嚎,夏秋岚彈指抛出一個光球浮在空中照亮周圍,屏障上方像雨絲落入湖面般泛起漣漪,刀氣流隕般墜落,斬斷了一個躺在地上的修者的腿。

“衆人退到我身邊來!”慕臨江召回春江庭月,當機立斷将傘向上一推,傘骨隐去,一片璀璨星空在污泥中張開,緩緩升高,擋住了不斷落下的利刃。

燕情仙子一直在盤膝療傷,此時終于睜開眼睛,十指翻飛揮出數十金簪虛影,刺在中毒的道友身上,纖細的靈力絲線連接金簪珠花和她的手指,在慕臨江身旁交織出一片亮晶晶的網,她清叱一聲:“都靜心凝神,我為你們解毒。”

葉雲舟眼見殘魂逃離結界,雖是懊惱但也沒有着急,殘魂有引暮石的位置,但殷思同樣也有,霍風霖也會去拿刀,在他們解決彼此之前,就足以他和慕臨江趕到了。

副城主跪在原地一動不動,葉雲舟靠近了他,夏秋岚背着手在旁邊搖了搖頭,輕聲道:“他竟全力布陣困住我們,根本沒擋雷訣,硬吃這招,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葉雲舟上了臺階,空氣中仿佛還有雷電的氣息,讓他皮膚偶爾冒出針紮似的感覺,副城主尚未氣絕,但已無力再動。

“你心甘情願嗎?”葉雲舟回頭看了看為中毒的修者撐起一片星空的慕臨江,忽然很想知道答案。

“……自然。”副城主動了下嘴角,扯出一點笑意。

葉雲舟迷茫了一瞬,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也有這一天,能不能心甘情願地給慕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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