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最重要的是反差

張問雪驚呆了。

他實在沒想到盛鶴臣會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來,而讓木一川去卧底顯然是絕對不可以的,盛鶴臣不知道木一川就是林風南的兒子,拖這麽一個對一切不知情的年輕人下水,張問雪做不到。

“他進魔教,不也一樣九死一生?”張問雪皺眉,只覺得盛鶴臣的改變着實可笑,“你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盛鶴臣萬分為難:“我……若無其他人去,那便該是肅兒了。”

張問雪:“……就算如此,也不能這樣去害其他人。”

“你我在這兒百般議論,也不會得出什麽結果,倒不如去問問他。”盛鶴臣說道,“願與不願,全由他自己決定,你看如何?”

張問雪:“……”

張問雪不敢點頭。

不論怎麽說,木一川是林風南的兒子,他想盛鶴臣也是因為不知道這其中的聯系,方才能夠将這話說得如此輕巧,而若他知道木一川是誰,他不可能還能輕而易舉地做出這種決定。

張問雪本想幫助江肅隐瞞木一川的身份,可事到如今,他覺得這件事……不能再瞞下去了。

“盛盟主,你可曾見過你師父的獨子?”張問雪正色問道,“若他就在此處,你可還能認得出他?”

盛鶴臣實在不知張問雪為何要突然将話題轉到此處,他微微皺了皺眉,卻還是認真回答,道:“只在小時候見過。”

如今隔了十數年,他早已記不清林風南獨子的樣貌,更不用說過了這麽久後,人的外貌總是會有變化的,哪怕此時此刻,他師父的獨子就站在他面前,他十有八九也是認不出來的。

如今張問雪這麽問他,倒是令他有了些不祥之感。

“張掌門為什麽要這麽問?”盛鶴臣不由再将目光轉到比武場上的木一川身上,“難道說他——”

張問雪苦笑,道:“他就是林老前輩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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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鶴臣:“……”

“我師弟前些時日遇見了傷重的他,将他帶回門中救治。”張問雪一五一十道,“後來得知他是林老前輩的孩子,而且林老前輩似乎……對他并不好。”

林風南對他兒子的态度,盛鶴臣多少見過一些,他知道林風南将當年與梅幽宮聖女的舊情當做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污點,因而他對那段舊情留下的與邪道女人所生的兒子,自然也不會太好。

“我師弟心軟,他見不得木一川如此受他林老前輩苛責,也無法接受林老前輩一直看不起這個孩子。”張問雪嘆了口氣,“他以為讓木一川來參加論劍之試拿了好名次,便可以讓林老前輩多喜歡他一些。”

盛鶴臣:“……”

是,盛鶴臣也知道。

林風南一直不許自己的孩子離開他隐居之處,但是那孩子的劍術是林風南親自傳授的,盛鶴臣小時候還與他有過一些交集,他記得那孩子天賦極高,若不是因為林風南不喜歡他,不願他步入江湖,那他應該也是這江湖上的青年翹楚了。

盛鶴臣再皺眉認真看向比武場上的木一川,或許是因為有了張問雪所說的話在前,如今他看木一川的臉,莫名便覺得……嗯,木一川好像的确似乎有些……與他記憶中師父的兒子外貌相像。

再說了,林,木,這不就是化名嗎!對上了,全都對上了!這就是他師父的孩子!

一旦确定了木一川的身份,盛鶴臣頓時就覺得這件事簡單了起來。

靈犀山尚未地動震出「不勝天」前,武林盟內便早有數次探讨,謀劃将魔教手中的那兩把鑰匙奪回來的計策,這東西放在謝則厲手中畢竟是個禍害,那時他們也覺得此事需要一個卧底,林風南又不知從何處聽說了這件事,還特意修書給盛鶴臣,提及自己的兒子或許是絕佳用于卧底的人選。

此刻盛鶴臣看着木一川,心中再度重燃了希望。

看看,這到底是什麽絕佳适用于卧底的人選啊!

出身正道,母親卻是邪道門派的聖女,因而正道中有不少人不喜歡甚至是想要欺辱于他,這就是個完美反水投靠魔教的借口,而江湖上誰都知道,謝則厲和梅幽宮宮主樓鄢的關系很不錯,他是絕對不會為難梅幽宮聖女的兒子的。

這簡直就是比江肅還要好的卧底人才,只不過不久之前盛鶴臣還以為師父的孩子武功不佳,加之卧底之事還不迫切,他便回信婉拒,到如今事發之時,他竟然完全沒有想起還有這麽一件事。

如今他見木一川能一招就把方遠洛打傷,這麽好的武功,就算去了魔教,也一定能夠自保!

盛鶴臣心情激動,轉頭便握住了張問雪的手,将自己所了解到的情況與心中所想全都同張問雪說了一遍,見張問雪還有些遲疑猶豫,他不由又拍了拍張問雪的手,耐心安撫,道:“張掌門,你莫要慌張,一切待我們同木一川談過再說,若他不願意,我也絕不會去逼迫他的。”

張問雪蹙眉:“可是……”

“沒有那麽多可是。”盛鶴臣道,“待論劍之試結束,我們便一同去問問他。”

……

木一川從比武場下走下來,看着周遭衆人近乎震驚一般的眼神,聽着那震天響的歡呼喝彩,一時之間,滿心茫然。

不對,這件事不該是這樣。

他壓根就沒怎麽碰到方遠洛,兩個人不過是剛剛打了個照面罷了,方遠洛猛地便飛了出去,還受了那麽重的傷,這怎麽想也不可能是他幹的啊?

難道說……方遠洛早就受傷了?

不可能,早些時候方遠洛還生龍活虎押着一幫丐幫弟子去洗澡呢,這才多久沒見,他怎麽可能突然就受這麽重的傷?這十有八九是方遠洛在故意放水,好達成他最初那個一定讓木一川成功贏得論劍之試的承諾。

木一川多少有些不開心,他最不喜歡別人這樣暗中操作,可方遠洛已經被人擡遠了,他只能憋氣下場,走到江肅身邊,憤憤說:“他放水。”

江肅看出來了。

這何止是放水啊?方遠洛演得這麽誇張,這簡直就是在放海了。

江肅嘆了口氣,再度将目光轉向方才張問雪和盛盟主離開的方向,方才他見二人上了七星樓,或許是有要事商談,只可惜此處距七星樓太遠,從他的角度,也只能勉強看見兩個人影聚集,而此刻……

嗯?

盛鶴臣主動握住了師兄的手?還往上摸了摸?師兄竟然也沒反抗??

江肅迅速轉身,盯緊了遠方正在的這一幕。

不簡單,他覺得師兄和盛盟主的關系……越來越不簡單了!

……

早上的比試收場結束,身受“重傷”的方遠洛捂着胸口一瘸一拐走過來,要與贏了他的青年翹楚說話。

他趁着周遭無人注意,特意湊上前一步,嬉皮笑臉地同他們笑,低聲問:“逼真吧?”

木一川:“……”

木一川不想理他。

江肅倒是有些疑惑,既然方遠洛未曾受傷,他又怎麽會吐血?他對這技巧頗為好奇,不由開口詢問,道:“方副幫主,你方才吐的血……”

“有意思吧?拿醬汁調的。”方遠洛咧嘴一笑,“我來武林盟路上,瞅着一名弟子用這玩意擱大街上碰瓷呢,我就把這玩意給沒收了,教訓了他一頓,這不趕巧就用上了嗎?”

江肅:“……”

“江少俠,我是來問第二步計劃的。”方遠洛将聲音壓得更低,卻難以壓住聲調之中的興奮,道,“今兒個傅神醫可沖我笑了啊!他還誇我做得好,江少俠果真厲害,不知道江少俠還有啥妙計嗎?”

江肅:“嗯……”

方遠洛滿是憧憬。

江肅本來并想好下一步應該怎麽應對,可今日他知曉傅聞霄早就看破方遠洛的小心思後,反倒是覺得他們不需要這麽多的計策,這種時候,直球就好了吧!

只不過戀愛金玉良言說得好,要先反差萌,再親親抱抱舉高高,這玩意說的總不會錯,他們最好還是按照步驟一步一步來。

江肅咳嗽一聲,問方遠洛:“今晨傅神醫看到你時,有什麽反應?”

方遠洛尴尬道:“他沒認出來我是誰。”

江肅點頭:“好啊,這反差太好了!”

方遠洛:“什麽?反差?”

“方副幫主,你知道吧,人,是一種喜新厭舊的生物。”江肅丢出自己的理解,“我有那麽多劍,可當我看到新的劍時,還是忍不住想要去買下它。”

方遠洛覺得江肅說得很有道理。

“而已經到手的劍,你已經看慣并且熟悉了它的模樣,此時若是猛然發覺這柄劍還有什麽你不知道的小秘密,是不是覺得格外新奇?”江肅低聲感嘆,“還想多看它幾眼,再多看幾眼,簡直恨不得抱在懷裏,日夜把玩。”

方遠洛不住點頭。

江肅這才将話題一轉,問道:“你與傅神醫已經認識很久了吧?”

方遠洛恍然大悟。

哦!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他與傅聞霄相識多年,早已過去了雙方互有新鮮感的時候,而傅聞霄也早就習慣了他的性格外貌,這時候他若是有些改變,做出些與往日不同的反差,那傅聞霄保不齊就要多看他幾眼,越看越喜歡,越看越喜歡!

方遠洛有些忍不住臉上的傻笑,他覺得自己好似已看見了自己與傅神醫攜手相伴的美好明天,只是這改變要從何處下手……他還沒有什麽好主意。

“你已經剃了胡子了。”江肅上下打量他,“能換身沒有這麽多破袋子的衣服嗎?”

方遠洛不住搖頭:“不行不行,就算我剃胡子了,我也還是丐幫中人啊,這是我們的象征!”

江肅想了想自己認識的丐幫中人的模樣,好像确實如此,他總不能逼方遠洛為了追媳婦就退出丐幫,除了衣服外,他還得再想個其他辦法。

他認真打量方遠洛許久,心中漸漸有了主意。

外貌上改變不了,他們可以從性格習慣上來啊!

方遠洛好酒,行事豪邁,不拘小節,大大咧咧得有些憨,而傅聞霄恰好相反,傅聞霄滴酒不沾,每日早睡早起,生活作風極好,只差沒有枸杞泡紅棗,而他生性喜靜,除了外出就診之外,并不怎麽喜歡與人交際,他還頗愛幹淨,總喜歡将所有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

在這些特性之中,最容易下手改變的,應當還是讓方遠洛戒酒,并且學一學傅聞霄愛幹淨又講究的性格,将自己的日常生活打點妥當,而至于這改變要如何讓傅聞霄發現——

江肅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離下午論劍還有些時候,我們一道去聚福樓內吃個飯吧。”

方遠洛一怔:“可我和傅神醫之事——”

“叫上傅神醫。”江肅道,“我請你們兩一道吃個飯。”

……

方遠洛很緊張。

他認識傅聞霄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與傅聞霄私下裏一道吃飯。

雖說這飯桌上還有江肅與木一川兩個人,可他們兩人是紅娘,紅娘嘛……那又不是外人,四舍五入,就當做是他在與傅聞霄二人一道用餐,這絕對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來此之前,江肅已和他說好了他需要表現出的反差要點,無非就是打死不喝酒,舉手投足愛幹淨,若是上菜時能主動将碗碟對齊擺好,那就再好不過,傅聞霄一定會更喜歡他。

他們本來想定一個雅間,這樣無人幹擾,行事也會更加方便,可最近武林盟內江湖人士甚多,誰都知道聚福樓是城內最好的酒樓,雅間早就被預定光了,他們只能在大堂內尋個僻靜角落,等着傅聞霄過來。

傅聞霄赴約一向準時,他雖不曾想到方遠洛也在此處,可此事倒還不怎麽讓人驚奇,他也不介意同方遠洛一塊同桌吃飯,等他坐下了,江肅方才喚來店夥計,讓方遠洛來點菜。

方遠洛早受了江肅指教,先問店夥計聚福樓的招牌菜菜式,等店夥計問他們上茶還是上酒時,他方才裝模作樣露出文雅微笑,道:“戒酒了,茶就好。”

傅聞霄聞言果真多看了他一眼,方遠洛心花怒放,只覺得江肅的建議果真好用,等到店夥計先上茶水與開胃小菜,他更是一本正經端坐妥當,伸出一只手,将桌上的碗筷對齊擺放妥當,再滿懷期待擡起頭,等待着傅聞霄贊賞的目光。

可傅聞霄只是滿面訝異,片刻方才笑一聲,道:“方副幫主這是怎麽了?”

方遠洛一怔:“我怎麽了?”

“無妨。”傅聞霄搖了搖頭,“只是與平常不太一樣。”

除開這句話外,他便不再多言方遠洛的改變,一點也沒有江肅所說的還想多看一眼,再他一眼,他不免有些憋悶,皺着眉悶聲不響吃菜。

江肅努力眼神暗示,方遠洛這才想出一個可以聊下去的話題,正要開口同傅聞霄說說話,卻不想傅聞霄看他一眼,道:“方副幫主,食不言。”

方遠洛:“……”

江肅:“……”

不是,話都不能說,這讓他怎麽努力啊!

……

一頓憋悶萬分的飯吃了大半,方遠洛統共也沒說出幾句話。

江肅覺得自己選錯了場合,他心中郁卒,想着要不了多久他就得離開武林盟前往魔教,留給他用來撮合方遠洛和傅聞霄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偏偏還浪費了這麽一個寶貴的機會。

他深深嘆一口氣,正苦苦思索接下來該要如何才好,聚福樓大堂另一側傳來一陣驚慌叫喊,有一名年輕姑娘捂着胸口,兩眼一翻便倒了下去。

傅聞霄是大夫,他人方在不知所措時,他已經下意識沖了上去,握住那姑娘的手腕,要為她把脈,江肅也急忙跟上,可還未等江肅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邊上已跳出一名大漢,沖着傅聞霄大喊:“你這人怎麽回事!怎麽能摸姑娘的手呢!”

傅聞霄:“……”

江肅:“……”

失算了,竟然還有這種招數。

傅聞霄蹙眉看向原還躺在地上昏迷的女子,這姑娘此刻也坐了起來,滿面的驚恐,似乎還在不住掙紮,掐尖了嗓子大喊:“救命啊!非禮啊!”

如今這聚福樓內的大多都是江湖人士,自然也都是識得傅聞霄的,這兩人胡亂大喊,便有人出來要為傅聞霄說話,道:“這位可是神醫——”

“神醫就能亂摸人手了嗎!”那名女子尖聲嘤嘤嘤哭了起來,“你們這麽多人欺負我一個弱女子,你們的良心不會痛嗎?”

傅聞霄:“這位……”

“我才不要和流氓說話!”女子捂着臉,“你平白侮人清白,我要去報官!讓官大人抓了你!”

江肅挑了挑眉:“我們是江湖正道,怎麽可能會——”

“江湖正道都是這樣的嗎!”女子大喊,“你們這是什麽江湖!”

江肅:“……”

那女子邊上那名彪形大漢長嘆口氣,蹲下身安撫那名女子,一面道:“妹啊,咱們的命怎麽這麽苦呢!”

女子拿手帕捂住臉,只是不住嘤嘤哭泣。

那大漢又擡頭看了看傅聞霄。

“我看你一表人才,怎麽能做出這種事來。”他說道,“這樣吧,我做一回好人,你賠些錢,這件事就算結束了。”

傅聞霄:“……”

江肅:“……”

江肅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好好同這兩人說說情況,方遠洛已極不耐挑眉,道:“碰瓷啊?”

大漢:“你們人多,我說不過你!”

眼看方遠洛就要發作,江肅輕咳一聲,示意方遠洛切莫不要以暴力行徑結束這場糾紛,他覺得以傅聞霄的性格,顯然還是更喜歡以理服人一些。

方遠洛一怔,看着江肅的眼神,他猛地想起來,對,要反差,他需要和自己以前的形象有反差。

他以前辦事的風格……是什麽來着?

粗魯,豪邁,不計小節。

那如今他應該……

方遠洛咽了口唾沫,有些緊張,目光從衆人臉上一掃而過,最終停在了早上和他對陣的木一川身上。

對哦,他怎麽忘記了自己沒收來的寶貝。

方遠洛跨前幾步,站在那彪形大漢面前,挑眉挑釁。

他非要走得那麽近,幾乎都貼到了那人面前,那大漢忍不了擡手輕輕推了他一把,那不過是普通推搡,方遠洛卻如同被他狠狠一撞,忽而擡手捂住胸口,後退數步,倒在了那女子面前,滿面痛楚。

所有人都呆住了。

片刻之後,方才有人回過神來,驚慌道:“方副幫主方才論劍時是不是受傷了?”

“對啊!他吐了那麽多血,這人還推他!”

“方副幫主,你沒事吧!”

方遠洛擡起頭,說:“我……沒……”

他哇地一張嘴,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那女子和大漢頓時就慌了。

吐血了啊!這人一口吐了這麽多血啊!他真的還有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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