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産
“高子，你家媳婦怕是今天要生了，那聲兒嚎的，哎喲喲，可吓人了，大老遠都能聽得見。”一個跨着菜籃子的農婦站在方家米鋪門口，沖櫃臺上那個藍布長衫的男子喊着。
“大伯娘，我曉得嘞。”李高停下撥動算盤珠的手，心裏有些不安，但轉念一想，自個兒早早的請了鎮上的接生能手王阿婆在家小住呢，應該不會出什麽事。
“你可別怪伯娘多嘴。”李金氏瞅了瞅周圍，見沒有熟人，才壓低了嗓門道：“你弟妹也今天生，你家只有一個接生婆子，你娘可不是個明理的。”
“什麽？”李高連手中的筆也重重的擱下了，心中的慌亂是一波一波的。
熟悉他娘的人都知道，就他娘那性子，定是不會花一個子去再請一個接生婆的，怕就怕在這兒，這女人生孩子，可是半只腳進了棺材的，一個不順，孩子生不下來不說，小命也給搭進去了。
“我也不跟你多說了，我今早可是出來買菜的。”李金氏看了看懸在正中央的日頭，暗道：這時辰，只能買些個爛菜葉了。
“伯娘慢走。”李高也是個通透的人，哪能不知道李金氏是特意來告訴他的呢，這份情他記下了。
李金氏前腳一走，李高後腳便讓小夥計代他去跟東家告個假，自個兒拔腿就往馬車行沖了去。
驚得小夥計張大了嘴巴，這還哪是東家誇贊的穩重的掌櫃，分明跟個毛頭小子一般。
坐在馬車裏的李高心神不寧，疾速行駛的馬車在山間小路上揚起一道道灰塵，微寒的春風灌進馬車中，激得李高一哆嗦，心中也微微發涼。
李家院子裏可是亂作了一團。
那頭西屋裏可是又燒水又泡紅糖的，李家的三媳婦林三妹在屋裏生孩子，李家老三李快在房門口打轉，都快把地給轉凹進去了。
“老三呀，爹就盼着你媳婦這胎能給你添個大胖小子，你上頭的兩個兄弟跟你大姐可都有兒子了，就盼着你了。”李家老頭坐在木頭凳子上，有一口沒一口的抽着旱煙，這三媳婦可是連生了三個女娃呢。
東屋是不是的傳來了一聲聲叫喊，生生的把西屋裏頭的叫喊給壓了去。直聽得李老頭和李老三肝兒顫。
“爹（老三呀）……”父子倆相互看了看，又說不出什麽。
屋裏頭李老太呸了聲：“嚎給誰聽呢？又不是生頭個娃。”罵得是她的大媳婦，大兒子李高的媳婦趙小喜，她一向跟那個精明的兒媳不對盤，這次生産，能讓那個趙小喜吃點虧，李老太心裏還是偷着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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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生婆子聽了這話，臉上有些讪讪的，她本來是被李高請來給趙小喜接生的，被這李老太硬是拉扯到西屋，讓她先給她三兒媳接生。
唉，這人家的家務事她管不着啊，管不着啊。
東屋裏頭，李家大媳婦趙小喜痛的昏昏沉沉的，她這也是第四胎了，多多少少知道這胎怕是不容易生啊，胎位似乎很不順。心知要趕緊生下來，憋久了孩子可就不行了。
東屋外頭，四個孩子跟個蠟燭似的豎在那兒，四張小臉繃得老緊了。
“小姑，你說娘怎麽還不把弟弟生出來啊，三蛋都餓了。”李家大房的小兒子小名三蛋的小子緊緊揪着他小姑的衣角。
“我不知道呀”李家小姑李多樂跺跺腳，她也就一八歲的小女孩，哪知道媳婦生孩子的事兒呀。
“三蛋別急，爹就快回來了，哥已經托大伯婆去鎮上喊了。”李家大房的大兒子李頌見也有七歲了，如今在隔壁村的學堂上學，今個他娘要生弟弟了，他死活要呆在家裏陪母親，李老太趕都趕不走。
“我去門口等爹爹”李家大房的二兒子李頌賢聽大哥這麽說，就邁着短腿去門口守着了。
呆在門口的還有李老三家的三個閨女，大女兒李穗子，二女兒李米兒，三女兒李小禾。
“頌賢哥，大伯娘生了小弟弟沒”李小禾湊到李頌賢跟前問。
李頌賢見接生婆子被李老太從他家屋子請到西屋去了，心裏就對三房一家存了一股氣，這當口更是懶得理李小禾。
李米兒見李頌賢這副樣子，不由得心頭火起，拉過李小禾，沒好氣的說：“肯定是咱娘先生小弟弟，大伯娘就算生小弟弟也是排在咱娘後頭。”
“誰不知道你們是被阿嬷趕到大門口來的呢，免得再給咱老李家招個賠錢貨來。”李頌賢怪裏怪氣的說着，這話聽阿嬷講得多了，自然出口也就順了。
“你……你這個臭小子。”李米兒氣不過，作勢要撲上去打李頌賢，卻被自家大姐李穗子給攔住了。
“姐，你拉我幹什麽，阿嬷也說過，他就是欠抽。”李米兒一臉氣憤。
“好了。”李穗子拉住妹妹，她心道：自己屋裏搶了大伯娘屋裏的接生婆子，頌賢生氣是應該的吧。
“哼。”李頌賢不重不輕地哼了聲，差點又惹得李米兒撲上去。
山上不知名的鳥唧唧啾啾地叫着，惹得各人心煩。
“頌賢，看，那邊有輛馬車，是不是大伯回來了？”李米兒眼尖得很，老遠就看到那被樹影着的馬車，對剛才跟李頌賢鬥嘴的事渾然忘記。
李頌賢沒說什麽，眼睛卻直直的盯着那越駛越近的馬車。
此刻，西屋內傳來了一聲嬰孩的啼哭聲，三姐妹急急忙忙回去了，留下李頌賢一個人在門口等着，東屋那邊依舊時不時傳來叫喊聲。
馬車越來越近了，終于在李頌賢面前停了下來。
一臉焦急的李高掀起車簾子，抛個車夫一角碎銀子，從馬車上躍下。
“爹，你回來啦。”李頌賢仰起小臉看着父親。
李高一把抱起二兒子，往屋裏大步邁去，聽着傳來陣陣嬰兒啼哭聲，問道：“你娘生了嗎？”
“還沒呢。那是三嬸剛生的小弟弟在哭。”李頌賢說着。
“爹（大哥）”三根蠟燭一見回來的李高都欣喜的喊道。
“你阿嬷在裏面嗎？”李沐高放下二兒子，對着大兒子道。
“阿嬷在三嬸那。”李頌見老實的說了，只見自家爹爹的臉迅速黑了。
“啊……”屋裏傳來了一聲虛弱但延長的叫聲，過會兒連聲兒都沒了。
“荒唐”李高低聲罵道，直直地沖進屋裏去。
“小喜……”李高見妻子雙手血淋淋的，正費力的去夠一旁的剪子，床上滿是血污不堪入目，一個小嬰兒還跟胞衣連着，身上隐隐有了青紫色。
“別動，我來。”李高過去拿起那把剪子，将孩子與胞衣相連的臍帶剪短，手有些哆嗦。
“是個女兒”李高欣喜的舉着孩子到妻子的跟前。
“怎麽不哭啊？”趙小喜緊緊地盯着她千難萬難生下來的女兒，眼中已是蓄滿了淚水。
孩子渾身青紫，定是在娘胎裏憋得太久了。
他們的孩子是不是已經死了？趙小喜擡頭看着李高。
“嗯啊——”此時李高手中的嬰兒動了動小手小腳，并且啼哭了起來，雖說這聲音就跟貓娃娃一樣。
“孩子，我的孩子。”趙小喜接過孩子，緊緊地摟着，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滴。
李高松了口氣。
“媳婦，別哭了，委屈你了。”李高眼中滿滿的心疼“我去給你弄點吃的，你吃飽了才好有力氣奶孩子。”
“好，你去吧。”趙小喜憋住了眼淚，朝李沐高說道。
“那我去了。”李高是一步三回頭。
“你娘給你們生了個小妹妹，你們先去廚房跟爹吃飯，等爹娘把小妹妹收拾好了再給你們看。”李高對三個兒子說道。
“樂樂，辛苦你了，大哥記着呢。”李高對跟自己大兒子差不多大的妹子說道。“你嫂子生孩子前吃了什麽啊”
“大哥，對不起，我沒用，我什麽都不會，都幫不上忙。”李多樂抽抽搭搭的哭了“大嫂叫我煮點東西給她吃我都不會，就拿了早上吃剩的冷番薯粥。”
“什麽？冷番薯粥。”李高眼中盛滿了怒氣“娘沒有煮點東西給你嫂子吃嗎？”
“我跟娘說過了，娘說…娘說她要照顧三嫂，沒功夫，讓大嫂将就着吃點。”李多樂猶猶豫豫的說了。
“我知道了”李高的臉色比那大雨前的天氣都要陰沉，吓得李多樂都不敢看他。
李多樂心中隐隐覺着家裏要不安寧了。
李多樂是跟李老漢和李老太住在主屋的，一回到主屋就被李老太拉近了房間，掩上了房門。
“你大嫂生的啥啊？”李老太在廚房裏遇着李高，看着大兒子一臉陰沉樣，她都不敢上去問。
“是個閨女呢”李多樂答道。
“唉，又生一個賠錢貨，我還以為今年我們老李家要添兩個金孫的呢。”李老太心裏将大兒子罵了一通：你媳婦不就生了個賠錢貨嘛，還給老娘甩臉子，德行。
“娘，閨女哪兒不好了，我不是閨女啊，你也不是從閨女過來的啊。”李多樂心裏煩得很，嗆了李老太一句就摔門而出了。
“真是被嬌慣壞了是吧，一個個的都給我鬧騰，今年真是不順啊，什麽時候請個大仙來做做法……”李老太在房間裏碎碎念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