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緊急任務

最重要的是,你必須對自己忠實。(《哈姆雷特》莎士比亞)

林奈·列弗離群索居。

要到大摩拉瓦河和地莫克河分離的谷地,才能找到他的藏身之處。這片區域臨近國家邊境線,屬于東喀爾巴阡山脈的一處子峰。多瑙河從背後經過,河水到了這裏已經收窄,對岸刮起一股新鮮的、清爽的風兒,不消片刻就能到達河谷。①

林奈·列弗很少外出,大部分時間都在屋子裏,甚至不走到窗前瞧一瞧。窗簾總是緊緊拉上,不留一絲縫隙,仿佛那不是一座木屋,而是藏了秘密的古堡。沒什麽人見過他,即使山中的獵戶也不大認識這個人。

偶爾有打過照面的,發現這是個标致的年輕男人,下垂眼、厚嘴唇,屬于女人會喜歡的那種頑劣的、叛逆的性感角色。但這樣一個美人獨居深山實在是奇怪,因此也有猜測他是不是犯了什麽事逃到山裏來的。

林奈知道人們對他有誤解。他其實經常到森林裏去,只是外行很難發現他。這兩天他一直跟着一頭鹿——他觀察了它很久,熟悉了它的活動範圍和軌跡,只等最後獵殺的時刻。

這是世紀末的冬天,被雪滌淨的潔白的河谷,因為冷,更僻靜。即使是中午,室外的溫度也有零下十度。林奈趴在樹林後方,利用雪地迷彩服、輔助性的枝葉和樹木的陰影藏匿自己的身體。這時候的風速合宜,但他需要精準計算時間和太陽高度,因為随着太陽開始偏移下降,周圍樹木的陰影會發生變化,一旦陰影無法提供遮蔽,他就可能暴露。

獵槍的槍口悄然從枝葉中探出,這是一杆有點年紀的半自動步槍,射程700米,林奈事先在筆記本上計算了距離,他對拿下獵物他勢在必得。

不過意外時有發生。遠處的公鹿可疑地嗅到了危險——它是頭鹿,出色而豐富的生存經驗讓它從鹿群中脫穎而出,它相信自己的直覺,危險就潛伏在四周。這時,一頭小鹿突然靠近了,歡快地邁着小步向頭領展示新長的鹿角。

活潑的幼崽頻繁擋住了瞄準點,為獵人制造了不小的麻煩。公鹿在幼崽的帶領下動起來,從定靶變成了移動靶,并且朝着射程範圍外走去。

林奈仍然耐心地等待,他知道太陽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因為受到射程的影響,他不能選擇更遠的範圍進行捕獵,此擊不成,他這兩天的功夫全都要白費。

距離、風速和太陽高度角在獵人的心裏形成快速變化的三維坐标,落在隐蔽點的陰影一寸寸開始退下去,公鹿的步伐也快起來,它心中的警鈴越來越響。

疏忽,太陽光在瞄準鏡上反射出極小的光點,如一星芒刺插入公鹿的眼睛。動物嘶叫了一聲,帶着幼崽跨開蹄子就跑!

——正是現在!

槍聲“砰”地乍起,子彈穿林破霧而出。只聽公鹿發出短促的哀嚎,子彈精準地釘入腦袋,它的前蹄甚至尚未着地身體整個向前栽倒。幼崽吓得慌忙逃竄,将長輩屍體落在了身後。

獵人終于站起來,收槍走到獵物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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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鹿死的時候仍然睜着眼睛,向人類投來悲痛的目光。林奈脫下手套,俯身用手合上它的眼睛,掌心感受柔軟豐盈的鹿毛。

這只鹿極漂亮,毛色鮮濃飽滿,且絨毛極厚,毛皮處理後做成短襖想必非常保暖。林奈已經對獵物有了精細的打算——他向來有規劃地實行獵殺,且目标明确。他想要一件鹿皮襖很久了,剩餘的皮毛還可以做圍巾或毯子。鹿肉的口感不錯,鹿角和骨頭則是梳子、小刀和一些家用器具的上好原材料……保證這只動物渾身上下一點都不會浪費。

冬天鹿群少有出沒,打獵不容易,有這樣豐盛的收獲很難得。林奈欣慰地帶着獵物回到自己的小木屋,遠遠的卻看見木屋前停了兩輛幹淨嶄新的黑色吉普。

——聯邦的高官名流們特別喜歡美國車。

一個穿軍裝的中年人從車上下來:“林奈·列弗?”

林奈看到了他的軍銜:“是。”

中年人和他握手:“桑切斯·貝爾拉莫維奇,我們進屋談吧。”

屋子裏并不比外面暖和,壁爐很少用,連柴火也不多。林奈用大鐵壺煮了點咖啡,并找來了一只搪瓷杯子,貝爾拉莫維奇定睛看見那上面印着的鐵托頭像,拒絕了。

“要找到你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客人調侃道:“這簡直是個鬼地方……”

林奈站在暗處打斷他:“有話直說吧,上将。”

貝爾拉莫維奇沒介意他的無禮:“我需要你幫一個忙。”

林奈做了一個請說的手勢。上将的助手遞給他一個文件夾,林奈沒急着翻開。

上将自顧自地說道:“軍部最近得到可靠情報,‘烏斯塔沙’②現任第二號人物出現了,他準備出席一場音樂會。我需要你來執行這個刺殺計劃,我和我的行動組會配合你。這是一次秘密行動,由我直接負責領導策劃,不會有任何正式公開的記錄,以免輿論上的麻煩。”

林奈仿佛聽不懂:“您找錯人了,我是邊境巡防員。這種事您應該去找特種部隊。”

上将挑眉:“你不願意做?”

林奈把文件推回去:“您聽到了,我只是一個邊境巡防員。”

上将指了指茶幾上的電話:“可以借用一下嗎?”

林奈點點頭:“您随意。”

貝爾拉莫維奇撥通了電話:“接邊境巡防部……噢中尉,晚上好,我是桑切斯·貝爾拉莫維奇……不必客氣,我們長話短說吧,我需要你手下一個小夥子,大概一個星期左右,對,他叫林奈·列弗……是的,好的,謝謝。”

然後他挂了電話:“好了,你現在不是巡防員了。怎麽樣?”

林奈用陰郁而冷靜的目光回答了他。

上将翹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打量他:“林奈·列弗,塞爾維亞族,畢業于南斯拉夫皇家軍事科學院,19歲公派英國SAS特種訓練項目,21歲回國任‘特種任務連’③狙擊手,90年去過克羅地亞,獲特等功一次、一等功三次、二等功兩次,并打破兩公裏半射程最佳狙擊記錄,至今該記錄無人能破。你是聯邦的王牌狙擊手、整個人民軍最優秀的特種兵。邊境巡防員?呵,你真的以為你會在這深山老林山裏呆一輩子嗎?”

狙擊手面無表情地把咖啡喝了:“我覺得現在的生活也挺好。”

上将站起來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年輕人,不要被暫時的挫折擊垮。我也被貶過,哪個地方沒有些嫉妒英才的小人呢?我們作為軍人的,格局應該大一些,國家培養了你,你就應該報答。軍令一下,即刻前往戰場,為了祖國,也為了民族……”

說到這裏,上将挺腰捏拳:“為了實現‘大塞爾維亞’這個共同的、偉大的目标!④克羅地亞人算什麽東西?嗯?斯洛文尼亞那種小地方當初是誰庇佑了他們?一個個養不熟的白眼狼!還有那些無法無天的穆斯林,誰當初把冬奧會的舉辦權讓給他們的?那本來應該是我們的榮譽!⑤”

狙擊手钴藍色的眼睛一動不動。

但上将敏銳地捕捉到了某個一閃而過的兇猛的光斑,他将文件重新遞上:“我們都會死的,林奈,反正我是要死在沙場上的,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打算。我不知道,在彌留之際想起未能為民族的大業盡力,你會後悔嗎?”

林奈低頭看了看文件袋上深色的“機密”印章,過了一會兒,終于翻開。

裏面有人物照片、檔案資料、音樂會門票和節目單。他看到門票上的劇院地址,因為那個城市的名字眉頭微微蹙起:“薩拉熱窩?”

上将本來已經要出門了,回頭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噢,你會喜歡那兒的。”

(1:“對岸刮起一股新鮮的、清爽的風兒,不消片刻就能到達這裏。”中“對岸”指已經獨立的羅馬尼亞國。“對岸的風”暗指獨立的思想從羅馬尼亞傳到了南聯邦境內,接下來還會有其他民族繼續獨立。

2:“烏斯塔沙”:克羅地亞極端民族主義組織,組織目标是為了讓克羅地亞從南斯拉夫獨立。

3:“特種任務連”:南斯拉夫人民軍特種部隊反恐分支。

4:“大塞爾維亞”:即大塞爾維亞主義,是一種極端民族主義思想,主張由塞爾維亞人控制巴爾幹半島西部并建立統一國家。

5:“冬奧會舉辦權”指1984年的薩拉熱窩冬奧會,當時還屬于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時期,為了表達多民族團結統一的美好願景,本來應該在塞爾維亞首都貝爾格萊德舉辦的冬奧會,被聯邦總統鐵托指名換到了薩拉熱窩。因為薩拉熱窩是當時南聯邦民族最多元化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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