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近程狙擊
“你該不會想上我吧?”
上校竟然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接這句話。他剛要張口,林奈彎了彎嘴角:“沒問題。”
雷托目光深沉地、濃烈地去看他的嘴唇。
狙擊手歪着腦袋露出一個叛逆的笑容:“我跟你做一次,你放了我。”
上校失笑搖頭:“我說過,我不和你談條件。”
林奈很不滿:“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講道理?”
雷托親吻他的臉頰:“那你最好早點習慣我,不然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随便你。”林奈受夠了他暧昧不清的态度:“要麽殺了我,要麽告訴我你要什麽。雷托,我沒有時間在你身上浪費。還是說你覺得我跑了一次不能跑第二次?”
雷托完全不接受威脅:“你可以試試。”
遇到一個精神疾病患者已經很不幸,遇到一個這麽油鹽不進的精神病患者讓林奈無比煩躁。
上校撫摸他的後頸安撫道:“留在這裏是你現在最好的選擇,出了我的這道大門,外面有無數人希望你死。至少,我不會傷害你,而且能保證你的生活質量。別再說任性的話,你不是小孩子了,林奈,你可以不甘心,但你的悶氣沒有人能替你分擔。生活就是這樣的。”
林奈幽憤地抿着唇,他甚至不知道怎麽回答,因為雷托說得是對的。他是不甘心。
雷托低頭笑看他:“我來猜猜,你這麽急着離開,是想給自己讨個清白?”
“難道我不應該這麽做?”
“但現在不是時候。”
“你不是我,你當然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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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托認真地為他分析:“你現在沒有能力和敵人抗衡,最起碼,你連身體素質都達不到自己最好的狀态。即使是孤狼與孤狼打鬥,也知道選擇對自己有利的形勢,何況你現在面對的是一整支國家軍隊。如果我是你,我會低調一段時間、積蓄能量、等待一個好的時機。在此之前,做好充分的準備,你需要武器、支援部隊、周密完整的計策……起碼要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再上戰場。”
“按照你的想法,就不會有戰争。”林奈是實戰派:“沒有哪個士兵上戰場前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能活着回來。上校,我打過的仗比你多,還不用你來教我怎麽打仗。”
雷托沒被他激怒:“你知道我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林奈總覺得他話裏有話:“你到底想說什麽?”
雷托沖他眨眼微笑:“你可以請我幫你的忙。我很樂意。”
林奈暗暗罵了一句。他早該想到這個男人一肚子的壞水。
“任何聰明的人會想着利用身邊一切可利用的資源,而我現在是你手上一項很不錯的資源,不是嗎?”上校理所應當地說:“況且,你認為我們是敵對關系,那就更不防充分地利用我,如果利用得好,反而是你占便宜,不是嗎?”
林奈譏笑:“先害我至此,然後又要提供幫助,聽上去還像是你會免費提供,大善人。”
“既然我們不談條件,那自然是我無條件為你提供幫助。”
“那是你,我不願意欠人情。”林奈也能猜出一點雷托的想法:“其實你就是想讓我幫你救你的朋友吧?也行。我可以辦成這件事,這樣我們互不虧欠。”
雷托牽着他的手,在他的臂彎下轉了一圈:“和你跳舞很愉快,列弗先生。”
救人的計劃最終定在了1月27日。當天是聖薩瓦節①,薩拉熱窩的塞族區将舉行盛大的慶祝活動,軍營駐地的士兵都有半天假期參加教會活動。除了值班的人員以外,軍營裏幾乎沒有人。當天中午艾力克·勃朗拉沃與其他幾名犯人會執行一趟運輸任務,将食物和生活用品運輸運送到塞族區,運輸完成後,士兵放假,車隊回營。
這是一個絕佳的救人時機,到時候,人民軍不僅缺少支援的武裝人員,一路上的保衛人員警惕性也會降低。等出了事,支援人員再召集起來,人早就已經跑了。
“路線已經确認了。他們會從特雷貝維奇山的冬奧會雪橇賽場經過,那裏有塞族的駐軍哨崗,無數狙擊手埋伏在山上,對他們來說是一條很保險的路。”雷托說:“林奈,我需要你把那些狙擊手清理掉。”
但對林奈和雷托來說,就等于困難重重。林奈也有點愁:“那個地方又開闊又平整,很難進行反狙擊。”
1948年的冬奧會有一項高山雪橇賽事,當時的南聯邦奧組委選擇在薩拉熱窩東北面的特雷貝維奇山新建一整座雪橇賽場。這項工事極宏偉,建成後,壯闊的、蜿蜒的、優美的混凝土賽道如同盤卧在森林中的一條銀龍。為了賽場的美觀,賽道周圍的樹木大量被砍掉,環境修得幹幹淨淨,路上連一塊破瓦片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這樣的環境對于山上的塞族狙擊手來說,簡直是再簡單沒有的了,即使是新槍手,也沒有打不中的理由。反之,要對狙擊手進行反狙擊就難上加難,經過這一段路的武裝人員幾乎都只有乖乖挨打的份。這是名副其實的“死亡之路”。
林奈最終決定進一趟森林:“在外面只能挨打,還是要進去。”
受雷托的命令,瓦爾特和他一起上山。小勤務兵很激動,他還沒有去過一線,第一次去就是給大名鼎鼎的林奈·列弗當助理,這表示他離塞爾維亞王牌狙擊手的觀察員只有一步之遙。他甚至問老兵借了一把狙擊槍:“你說什麽,我來做!我的槍法很好的!”
林奈看着他手裏的那把VSS:“你從哪裏淘來的這把東西?”
“我問老馬丁要的,他說這是一個蘇聯兵送給他的。”瓦爾特有點不好意思:“是不是太老舊了,他拿給我的時候我還以為這是散架之後重新組裝上來的,也不知道他從哪只箱底翻出來的。可我沒有配給像樣的槍,所以……”
“不,這是一把很特別的槍。”林奈摸了摸已經掉漆變色的槍托:“蘇聯人最有創意的武器之一,一種自帶消音效果的狙擊槍,在中短距離的狙擊戰裏很好用。我們狙擊手通常是不帶消音器的,寧願敵人發現我們,也不帶,因為消音器非常影響子彈軌跡和速度,具體的以後可以慢慢跟你解釋,總而言之,這是現在市面上極少的自帶消音功能、性能又還不錯的狙擊槍。”
瓦爾特聽得有點擔憂:“中短距離……是多少米?”
林奈回答:“600米之內吧。沒事,我們今天就玩一把近程。”
實戰才是最好的、最嚴厲的老師。
兩人在山上搜尋觀察。林奈把高倍望遠鏡讓給了勤務兵:“能确定對方的位置嗎?”
瓦爾特滿懷迷茫,很不好意思開口。他什麽都看不到。
林奈低笑,給出提示:“不要光用眼睛看,要思考。如果你是狙擊手,你會怎麽做。”鑒于勤務兵的确是初次進行觀察,他提到更多的細節:“這些人,長期在山中進行隐蔽狙擊,會形成固定的哨崗,甚至會有固定的物資輸送路線。如果你來選哨崗的位置,你會怎麽選?要不要靠近水源?要不要靠近物資運送路線?狙擊點區域會不會留下生活遺跡?有沒有焚燒明煙、食物殘留、交通車輛運輸痕跡?順着這些思路先縮小對方所在範圍,不要着急去看對方的槍口在哪裏,你要在森林裏找幾片樹葉,一片一片地去看是不現實的。”
勤務兵定了定神,重新開始搜索觀察,二十分鐘後他發現了帶有車轍的小路。
“做得好。繼續。”林奈誇了一句。
觀察是一項耗時長、也透支精力的事情,他們在山上幾乎花掉整個白天的時間進行地毯式的詳細掃描。直到瓦爾特幾乎感到疲倦和厭煩,天邊的日光這時候淡得像稀粥上兩片飄着的粥油,林奈終于選擇了狙擊點。他們先将厚實的麻毯蓋在身上,再用草葉蓋一層,最上面是雪。經過改造的雪地作戰服可以讓他們很好地融入環境。
“現在這個位置會不會太近了?”這和瓦爾特想象中的狙擊戰不一樣。離他們最近的一處狙擊手只有不到300米,這個位置讓他覺得和在敵人身邊睡覺沒有什麽區別。
林奈糾正他:“你這個想法是一個很常見的誤區,狙擊不是指長距離的射擊。如果只要是長距離的射擊就叫狙擊,那麽獵戶打獵的射擊距離有時候也會很遠,那能不能叫狙擊?”
“所以……短距離的射擊也可以叫狙擊嗎?”
“狙擊指的是在不被敵方發現的情況下進行射殺任務。只要你能不被對方發現,別說300米,你離他哪怕只有3米,那也叫狙擊。尤其在城市戰中,你會發現大量狙擊手做的都是中短距離的射擊,50米、100米射程範圍無比常見,有的甚至不用狙擊槍,手槍、重機槍、大口徑、火箭炮或者你在戰場上随地撿來的任何武器……”林奈認真地說:“瓦爾特,這裏是戰場,不是舞臺劇,實戰永遠不會像彩排一樣按部就班地進行,戰場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意外和即興,距離、武器、戰術都不會是理想的。你的目标就是活下來,對方死。”
瓦爾特明白了:“我們在觀察對方,對方也在觀察我們。那怎麽确定我們沒有被對方發現呢?”
“不能确定。”林奈回答:“這就是狙擊的危險,如果暴露了,狙擊手只能死。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不讓敵方發現自己,或者換種說法,在把對方殺了之前不被發現。”
山上的風變化很快。一陣無名的風不知從哪裏掃起,翻滾着、卷動着,帶起枯枝落葉形成小型的飓風。泥土的香氣濃郁起來,細長的白楊尖叫,像失去了孩子的瘋女人,她散着頭發、搖晃着腦袋竭力淘空那具悲傷的軀殼。灰迷的樹影與灰迷的月光交錯晃動,世間的地上是忽明忽滅、悲喜颠倒的幻象。倏忽,風又止住了,從混沌裏亮起一叢一叢的雪光,什麽魑魅魍魉一碰全化開,塵埃落定,除了蟲聲和驚鳥的掠翅,森林的神經穩定下來。這仿佛是一眨眼之內的功夫,自然心中兇厲的陰影被人窺見了。
瓦爾特有點興奮,紅色的測風儀在他手裏快速跳動着數字。他在瞄準鏡裏看到了300米外的敵人,那是一個沒戴夜視鏡的狙擊手,一邊咀嚼壓縮糧塊,一邊玩弄手裏的瞭望鏡。
瓦爾特調整了一下槍位。林奈糾正他拿槍姿勢:“肩膀,放松,別崩得那麽緊,緊張什麽?不是他死就是你死,他死了你不用緊張,你死了就萬事無憂了。手放松,開槍坐力很大,肌肉這麽緊,抽筋了我可不管你。告訴你要帶兩片口香糖嚼着吧,還不信。”
他像真正的導師一樣耐心細致,瓦爾特心裏很感動。他調整了槍位,問:“可以了嗎?”
林奈把自主權留給他:“你自己判斷吧。”
瓦爾特鼓起勇氣,扣動扳機。槍聲被消音功能隐匿了,瓦爾特膽戰心驚地等了一秒,瞄準鏡裏,子彈打在對面狙擊手的鋼盔邊沿上,順着士兵是側臉擦過去。那士兵被打得就地翻了一個滾,鋼盔掉在地上,手裏還抓着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操!”瓦爾特吓得罵了一句,調整槍位要補槍。
只見一枚子彈這時橫空而來,直接射入士兵暴露的額頭,血濺射在落葉上。那士兵顯然沒想到第二枚子彈來得這麽快,甚至沒來得及拉開保險栓,手一松,槍掉了下去。
“槍法好?”塞爾維亞狙擊手嗤笑了一聲,看着勤務兵:“再練!”
(1:聖薩瓦節:塞爾維亞法定節日,也是東正教的節日,定于每年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