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魔女故事
林奈做了個深呼吸,他知道自己肯定臉紅了,兩頰燙得能燒起來似的。
雷托伸手過來擦去他沾在眉間的泡沫,林奈側臉在他掌心裏磨蹭了兩下,湊過來又讨了一個吻。他們吻得慢而輕柔,幾乎不用什麽力氣,呼吸的熱氣氤氲了林奈的臉龐,他們接下來沒怎麽說話,直到相擁回到床上,接吻一直沒有間斷過。
簡直是瘋狂。林奈從沒體驗過這樣持續的、密集的接吻,他像一株渴飲日光的植物。在雷托的吻裏,他活了下來,他體會到自己真實地活着,他的職業病告訴他,與人過于親密是危險的,但雷托讓他克服了職業病,當下,他是一個心裏沒有了距離标尺的狙擊手,他只是林奈·列弗,在雷托的吻裏,他有了屬于自己的,獨屬于林奈·列弗這個人的意志。
雷托給了林奈·列弗生存的空間,從此以後,他可以只是他自己。
他們躺在床上,壁爐的火光裏上校英俊的面容如同懸挂教堂神龛下裏的壁畫,莊重、隽麗、永恒,林奈懷疑即使他們到了六十歲——如果他們有幸能活到那個歲數——雷托的面容也會一直是現在這個樣子,不會有任何改變。至少在林奈的心裏,他會一直記得這樣的雷托。
“你讓我想起‘地美人’。”林奈在他懷裏輕柔地說。
雷托沒聽明白:“我應該知道這是什麽嗎?”
林奈想起他的出身家庭:“噢對,你媽媽是意大利人,她可能不知道這個故事。這是我們小時候媽媽會講的睡前故事,相當于民間的童話。相傳地美人是集美麗、神秘和惡毒為一身的魔女,擁有和精通強大的魔法。她是地下王國的主宰者,掌握了生死大權。”
“嗯哼,惡毒才是重點,對吧?”雷托低笑。
林奈點了點他的鼻子,繼續說:“地美人喜歡年輕美貌的男人,她一旦看中了誰,會把這個男人掠奪到地下巢穴裏,在原地留下一個會說話的骷髅頭。她有時候也會懲罰犯了色戒的老男人,把他們殺死,解救可能被侵犯的姑娘。所以一旦哪家的男孩子長得漂亮俊秀,我們會調侃他小心地美人找上門來,母親們則會為女兒祈禱,讓地美人保護自己家的姑娘。”
“這是個亦正亦邪的枭雄。在你眼裏,我是這樣的形象嗎?”
“你的感情殿堂讓人向往,也讓人恐懼。你的青睐,還有你這個人,具有強烈的攻擊性和掠奪性,這讓你的愛看起來病态而扭曲,可這也是它獨特和美麗的地方。和你産生親密關系需要付出大量的犧牲和代價,甚至要有接近死亡的準備,就像那個被留下的骷髅頭。”
“我以為,只要是愛,就必然伴随着犧牲和代價。”
“愛可以是單方面的,它可以不具有那麽大的破壞力。”
“你擔心你會因為我而受到傷害,甚至毀滅?”
“你知道我從來不擔心傷害和毀滅,”林奈用嘴唇抵着他的嘴唇:“因為我也是一個具有破壞力的人,上校先生,別把我想成一盞省油的燈,你的打擊對我來說還不具備毀滅性。相反,我認為你也從我身上吃到了不少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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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托相信在浴室裏他已經看到自己身上的彈痕了:“所以這是我們适合對方的原因。我們是一樣的人,林奈,我和你都是那個童話故事裏的魔女,只有彼此才能容納彼此,只有彼此的身邊才有彼此的一席之地。換作是其他人,誰也無法承受這樣高昂的代價。”
林奈閉上了眼睛。他太累了,累得連話都不想說了,可這種辛苦也是滿足的。他第一次體會到在極致的疲倦裏他如此心安。通常情況下,在一個又一個戰場奔波回來,他總是獨自洗去身上的血污,随便吃點軍營裏提供的補給糧然後計算着時間休息。因為休息是為了以更好的狀态去下一個戰場,睡眠是為了更激烈的戰鬥。但現在,他可以什麽都不想——他得到了這樣一個機會,單純為了自己的健康,為了犒賞疲勞的自己而休息。
他睡得很安穩,沒有噩夢侵擾,并且足足睡夠了八個小時。醒來的時候他渾身溫暖而放松,所有的傷口都已經被更換了幹淨的紗布,他能聞到自己身上的藥味,整個被筒好比一只藥罐子被他熏得全是藥氣。他慵懶地翻了個身,找到身後抱着他的男人,發現對方還在沉睡,他急忙收斂了動作,怕驚擾了愛人的美夢。
床邊的梳妝臺上散落着藥劑和剩餘的紗布,雷托應該是清晨起來過,給兩個人換好藥後再睡下。要完成這個任務可不容易,林奈是特種兵,要不打擾他睡眠是很難的,林奈很難詳細那個優雅從戎的波黑政府軍上校蹑手蹑腳地從床上起來悄然打理一切的樣子,要想不滑稽也很難,所以雷托大概是不願意他見到的。
想到這裏,林奈湊過去在上校唇上輕輕蹭了蹭。這個美妙的吻喚醒了他英俊的情人。
“嘿,早上好,睡美人。”雷托接過這個吻。
林奈熱烈地回應他:“早上好,王子殿下。”
他們沐浴在晨光裏,像從冬眠中解放出來的、準備迎接春天的動物,互相磨蹭纏綿。雷托晨起沙啞的嗓音很好聽:“瓦爾特來過,給我們帶了藥和早餐。他很關心你的傷情,并且讓我代他向你問好。你教導出來了一個優秀的孩子,親愛的。”
“我可沒教他什麽。”林奈不受功:“他本來就很優秀,只不過需要時間成長。”
雷托從床上起來去洗漱:“我其實有點擔心他。他并不是一個當兵的料子說實在的,至少他不具有足以成為一個優秀的戰士的資質。戰場能鍛煉他的意志和精神,但做一名能打仗的士兵是需要天賦的,他不具備這樣的天賦。”
“又沒有人要求他做特種兵,在後勤幹幹活還是可以的。你們軍隊本來人就少,能有人願意當兵已經不容易了。要不是現在家裏都吃不飽飯,來軍隊裏還能謀個生存,募兵更困難。”
“我不是這個意思,親愛的。”
“嗯哼,那就說清楚什麽意思。”
雷托一邊刮胡子一邊說:“我打算離開波黑,我想可以帶上他一起。他在軍隊裏既然沒有未來,而我身邊正好缺一個幫手,我認為他能勝任這個職位。”
林奈懶洋洋踩着拖鞋才進浴室,從後給他一個擁抱:“那你打算去哪?”
“意大利。我母親本來就不想讓我到波黑政府軍任職,她認為戰争沒有那麽早結束,意大利會安全很多。我父親去年退休了,他已經做好打算和我母親移居意大利了。他們甚至去看了房子,在阿斯蒂有一個葡萄園、一座小房子。如果他們搬家,他們希望和我一起。”
“所以你打算去意大利種葡萄?”
“阿斯蒂有全意大利最好的起泡酒和香槟。我們可以經營酒莊。”
“聽上去很浪漫,葡萄、香槟和橡木桶,一種詩意的生活。”
“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林奈沒有馬上回答他。他嘴裏含着牙刷,牙膏阻止了他正常說話。他把牙刷完,雷托遞上毛巾,充滿耐心地等待他。林奈作出一副無奈的表情——
“你總要給我一個考慮的時間,我不可能馬上答複你。這是去另外一個國家生活,不是去郊外野餐。而且我不會意大利語,我甚至不認識幾個意大利人。”
雷托從善如流道:“當然,你有很多時間考慮。我只是在想象我們在意大利的生活,我認為你會喜歡那裏的,山野廣袤,森林幽靜,你可以有很多時間打獵,不會無聊的。意大利人喜歡沒有意義的事情,他們的生活休閑而放松,很容易相處。而且我相信以你的語言天賦,很快就能掌握這門語言,畢竟你已經會六門語言了,多一門也不是什麽壞事。”
林奈的确有點懷念在邊境河谷裏的生活,那讓他體會到難得的寧靜:“我只是從沒想過除了打仗,我還能做什麽。”他感嘆道:“我一直以為我會死在戰場上,我沒想過如果我順利活到戰争結束要去過什麽樣的日子。除了打仗,我別無所長。”
雷托捧着他的臉,親吻他幹淨的、帶薄荷牙膏味的嘴唇:“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親愛的,你的前半生辛苦而沉重,是時候該讓自己享享清福了。”
他們去餐廳裏吃早餐。瓦爾特帶了雞蛋、香腸和黑面包過來,林奈在櫃子裏找到了一罐花生醬,他聖心大悅,花生醬甜膩的香味喚醒了他的神經。他餓得前胸貼後背,也不顧吃相是否雅觀。雷托一頁報紙還沒有看完,他已經結束了早餐。
“就算是要去意大利,你們至少等到公投結束吧?”林奈瞥見報紙的主标題:“這也是大事。”
雷托看完報紙:“全民獨立公投接下來會是整個國家最重要的事情。從理智上我也傾向于等到公投結束,我希望能看到這個國家獨立。順利的話,這次公投結束,波黑會宣布獨立的。”
“民調結果怎麽看?”林奈懶得去細讀報紙了。他沒有耐心細讀任何東西。
“他們認為會以壓倒性的票數取得獨立的成功。”
“可是塞爾維亞不會希望你們獨立。”
“所以,要提防米洛舍維奇從中作梗。政府軍內部其實已經在布置安防和保衛工作,對重要的投票點、相關工作人員和政要進行保護,以保證公投順利進行。接下來,我可能也會接到工作任務,不知道會被分派給誰當保镖。”
“就算獨立了,可能還會發生戰争。”
“那也只能應戰。但戰争絕對不是波黑想要的。”
林奈不想打仗了。他可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但他時刻明白自己不想要什麽。他可能不确定意大利葡萄園是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但戰場上的生活一定不是他想要的。他從前不去想未來,是因為他沒有什麽可想的,他只求做一個活在當下的人,但現在情況不同了,他有了雷托,他有了一段穩定的感情,有人對他有所期待,那麽他就需要考慮他想要什麽樣的未來。
他想,去意大利也未必是一件壞事,他可以換一種生活方式,嘗試新的環境。在意大利沒有人認識他,也沒有人在乎他的過去和身份,他可以重新開始,在他空白的人生上重新構建藍圖。即使移居異國難免遇到困難,但林奈不是害怕困難的人,他也從來沒有過容易的生活,搬去意大利不會比在戰場上生存更難。事實上,沒有任何一種生活會比在戰場上生存更難。
“那就先等到全民公投結束。”林奈決定了:“在這之前,你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如果需要我幫忙,我随時待命。等到公投結果出來了,我們再詳細打算意大利的事情。”
雷托點頭表示同意,他還在優哉游哉吃着盤子裏的炒雞蛋,林奈抱臂瞪他,顯得有點不耐煩。
“怎麽了?”雷托不明所以:“你今天還有其他安排嗎?我以為今天我們只要休息就好。”
林奈撐着頭歪嘴一笑,不接他的話。桌子下,雷托感覺到他一只穿着棉襪的腳探到了自己的兩腿之間,在他的小腿內側靠近腳踝的地方摩挲了兩下。
上校面上紋絲不動,堅持把杯子裏的咖啡喝完。他把沒看完的報紙放在手邊,回應愛人一個認真而嚴肅的表情:“你确定今天不想休息嗎?”
林奈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示意他唇下沾了咖啡:“除非你今天想休息。”
上校明白了。既然他們已經足足睡了八個小時、補給了食物、處理了傷口……
接下來就應該玩游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