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紹卿(3)
現在他們所占的位置,是南桐島的正中心大鳥的翅根處,而左邊是突出的、像平臺一般延伸到天外的橫平礁柱,那也是鳥頭,而右邊就是鳥翼連成的環形礁。
紹卿回頭,正好看見西哲自北釋腰問收回手的那一幕,他斂了些笑容,意味長地凝視了兩人一會兒。然後對西哲指了指前方,道:“我先和北星輔說話,因為她的問題看起來嚴重一些。我和以前星隐的木屋順着前面往下走就能找到,你先去休息一下吧。”說完後,他就往左邊的平礁走去。
北釋正準備跟上,卻被西哲拉住了:“小心,這裏很不平坦,我先送你過去吧。”
北釋愣了一下後搖搖頭,反握住他的手道:“不用了,我自己也可以,你照顧了我這麽多天,幾乎都沒有睡,去休息一會吧。”說完,她就轉身離去,不遠處的紹卿頓了一下腳步,完全斂去了笑意,面無表情地看着兩人,只有青藍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複雜的光。
見北釋攪起虛海之水,将其像漂浮的綢帶一樣層層圍繞在自己周身,然後伸出其中一束在礁石上點點觸觸用以探路,西哲這才放下心來,但是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的惆悵卻是揮之不去。那種感覺,他不喜歡。但是,他收不回望着她的目光。直到看見她安然無恙地與紹卿一齊站在礁石的盡頭,他駐足一會兒後,才默默地轉身離去。
紹卿與北釋并排站在突出的礁石上,漫天的風中回旋着各異的氣息,翻湧得他們的衣襟獵獵作響,紹卿無言地望着無邊的虛海,而北釋的眼眸依舊視無所依,也是沉默。
最終還是紹卿先道:“你将自己有所記憶的事都說與我聽一遍。”
北釋聞言,微鎖着眉心回想了一下道:“成為星輔以前的一些大多都模糊清了,能記起的只有山林、竹屋,還有北辰老星輔帶我走時,母親流下的淚水。其實,我連她的樣子……都記不起了,那時我只有四五歲吧。老星輔的确很老了,已經歷任四朝星輔,若不是當時我實在太小,無法服衆,繼任儀式恐怕在我五歲時就舉行了,北辰他只教導了我兩年,将有關星輔與五行之間的種種粗略地交代了下,兩年後,我就接替他繼任星輔,同是那一天,北辰去接受天審……”
紹卿忽然插話道:“難怪,我就說四朝星輔怎會無法通過天審,他是沒有教導好你。”
北釋的眼眸中一抹悵然掠過,“可是他年紀太大了……”
“但是有關意的話題依據天綱星輔隐藏篇,在下任星輔有領悟的意向之前都是禁忌話題,因為領悟太過危險,但他顯然都直接告訴你了。”
“但是,他若不告訴我,自我之後的北星輔不是都不會知道有意這麽一回事嗎……”
“不會有這個問題,你忘了預知能力嗎?意的領悟是存在特殊情況的,曾經就有星輔在預見殿預言的時候機緣巧合領悟了意。”
北釋沒有再說話,她的唇抿成一條直線。雖然她敬愛北辰——她的啓蒙老師,但在這種情況下,她辯解什麽也沒有用了。而且,她不喜歡辯解。
“你這次來,也想見他吧?”紹卿似乎總是知道她在想什麽。
“是……我想見見自己的父母,從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問他我什麽時候能和他們見面,可他從始至終沒有告訴我他們的所在,如果他們……還在的話……”北釋說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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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卿輕嘆了一口氣,這也恐怕是北辰無法成為星隐的原因之一吧?過了一會兒,他道:“繼續說下去吧,你的故事。”
“五年後,繇王即位,然後也開始排斥我,以我年幼為由,每月僅允許我聽政一次,他還強迫我預言……”
待北釋說完這幾年來的所有後,紹卿問了一句:“你相信命運早已注定嗎?”
“若是相信,那我又為何會讓在這裏?”北釋沒有猶豫地道:“我從不相信。”
“那麽,預言與現實出現偏差又有何懼?”
“我并非畏懼預言錯誤,而是——我害怕自己傾盡所有,卻還是換來失道星輔之名。”
“這你不必擔心,因為每個星輔的預言都會有所不同,準确性與力量的強弱,還有未來按照如此發生的可能性大小有關。而且,更重要的是,”像是怕北釋不能聽懂,紹卿緩慢而清晰地道:“你已經不再是星輔了。”
“你說……什麽?”聲音都似乎不是自己的,北釋顫抖着問道。空洞的眼睛剎那間睜大了,驚懼地望着他:“你說什麽?這怎麽可能……”
“你的聲音底氣不足,這說明你自己在潛意識裏已經有些微感覺了。這就是我為什麽在一開始沒能認出你的原因。因為你的星輔印記已經被抹去了,所以是灰黑色的,正常的印記本應是北水之玄黑色的。”
似乎在等待北釋消化這個驚人的消息,紹卿沒有再說話。過了許久,北釋卻忽然笑了,望着天道:“挺符合他的風格。”那笑容看似有放下一切的輕松,但是其中也有太多的辛酸。“可是,為什麽我還能使用力量?”她微微嘆息一聲,平靜地問道。
“因為天沒有否認你所做的一切,所以你的力量,以及預知能力都沒有被剝奪。若是天也否認你了,我是不會看到殘留的印記的。不過,使用你再使用力量……”
聽着紹卿的話,北釋深吸一口氣,沒等他說完就将後半句打斷,然後像求證一般,一字一句地道:“也就是說,無論我現在做什麽不利于他的事,或是舉動有違天綱星輔君王篇中的規定,都不算是背叛了?”
紹卿望着她那樣閃動着卻又堅定的眼睛,緩緩點頭。忽然記起她看不見,他道:“是的。”
“我身為星輔的日子完了,在我不知道時候。”眼淚不知覺地滑落而下,仿佛這一開始奔湧就再也不會停下,但唇角卻如天邊彩虹一般,彎翹而起。“可是,我身為星輔的責任還沒有完,謝謝您,星隐大人,我知曉答案了。”她向紹卿鞠躬,于是淚水沾濕了暗血紅色的礁石。還有,謝謝你們,相澤,還有——西哲。
紹卿見她情緒激動,正準備離開,讓她一個靜靜地發洩一陣子,卻被她以壓制住哽咽的低啞嗓音叫住,“請您留步,我還有一問題想請教。”
“你說。”紹卿駐足,以背影對着她,青藍色的眼睛卻一直注視着她與她的堅強。
“認西舜帝為北帝,成為西北雙帝是否有違天綱?”
“為何如此一問?”紹卿微微轉過身體,問道。
“繇王陛下他是容不得他人背叛的,況且不再為星輔會讓我……我恐怕沒有足夠的時間找到下一任北帝,不再是星輔會讓壽命減短……若是無人可任北帝,那麽在短期之內,是否可認西舜帝為北帝,西星輔為北星輔,暫替至我或西哲找到下一任北帝為止?”
“但是,釋,你要明白的是,天意順民意,若是西舜帝暫代北帝之職時,黎民安居樂業,不饑不寒,衣帛食肉,你也許就再無法找到北帝。”北釋抵下頭臉頰上早已沒有淚痕,琥珀色中是思索的神色。
“但,也許你能開創這個先河也說不定,相信自己的直覺吧,你有可以放手一試的力量,因為你約束着自己。但是記住,一旦失去為民的本心,力量也會相繼失去。”說完後,紹卿留下她一人面對着虛海思考,與撿拾破碎了一地的透明的情緒與記憶。”
紹卿自峭石騰躍數仞,傾刻便來到貯足于木屋前、遠遠地望着北釋的西哲。還不等西哲說話,紹卿唇角一挑,壞笑着湊近他道:“喜歡她?”
“啊?”西哲對這突如其來問話,還有對方忽然靠近的臉吓了一跳,急急向後退了一步,“我……你說什麽啊?”
欣賞着西哲不知道所措、臉頰上微微一紅、連說話都不順暢的窘态,紹卿哈哈大笑起來,弄得西哲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就只能以面無表情的冷漠來應對了。待紹卿笑完後,西哲心想——這位星隐大人和他心目中的形象差太遠了!要是星隐都像老師那樣就好了。
但紹卿似乎不願放過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再一次問道:“我是問,你喜歡釋嗎?”
“釋?”下意識裏,他不喜歡別人如此親昵地叫她。“我不知道,”想了一會兒,他老老實實地道。不過,就算喜歡也和他無關吧?
紹卿捕捉到他方才皺眉的表情,一挑眉道:“那我這樣問你吧,你的心跳可因她鼓動過?你的血液可為她沸騰過?見她受傷流淚的時候你可有傷心?”
西哲回應他探尋的目光,但餘光卻是不自覺地飄向那礁石上的水藍色背影。沉吟一會兒,他道:“我的心跳和血液并沒有她鼓動或是沸騰過,但我知道,它們為她改變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為她傷心過。”
“那麽,如果她将離開你……”紹卿緩緩地道,一邊觀察着西哲的表情。
“北釋要走?去哪兒?”西哲的瞬間緊張起來,急急地問道。
仿佛早就知道這個答案,紹卿像個鄰家的陽光大哥哥一般笑起來,邊笑邊拍拍西哲的肩,道:“你不希望她離開自己的身邊,不是嗎?這就是喜歡了!”
西哲愣在那裏,不知道說什麽好。這位星隐大人關心這種事情做什麽?不過,他喜歡……他是喜歡她的嗎?他真的不知道,只是清楚她對于他的特別而已。
“其實,從一開始看見你們的時候,我就知曉一些了。你看着她的時候的眼神,和炎卿那個老家夥看着他的東星輔妃時的眼神,一模一樣。”笑容中不易察覺地流露出一種無奈與惆悵,紹卿轉過身去面對虛海,望着海潮卷起的在空中斷飛揚的白沫,他道:“既然選擇了她,就要保護好她。我在之前之所以稱呼她為釋,是因為她已經不再是星輔。”擡手制止了西哲的問尋,紹卿接着道:“本來按照你們兩個星輔的身份,你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但是她現在已經不再是星輔了,可問題是——她還有力量,我早已不是星輔,所以不能獲知你們的未來,你還記得星輔的三個禁忌預言吧?”
“不能預言星輔、不能預言國君、不能預言天宮。星輔包括自身與其它四國星輔,國君只限效忠之人;天宮之人、之事皆不可有意預知。”西哲對天綱星輔篇禁忌是倒背如流。
紹卿點點頭,道:“我不确定你們在一起後會怎樣,但只要不失為民的本心,相信你們會幸福的。我不會嘗試去祝福。你們因為未來要靠自己去争取。”給西哲留下了足夠的思考時間後,紹卿才又問道:“你找我何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