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仿佛蜜糖一般,帶着絲絲縷縷的甜意,似風的溫柔。

柔軟的,毫無抵抗的。

以往在一起時,每一次擁抱,她也是如此。

太久了。

他已經記不起上一次将她擁入懷中時,是什麽時候了。

池硯慢慢收緊手臂,卻仍舊克制着自己的力道。

似乎是這個姿勢不太好受,祁許遲不自覺地嘤咛了一聲,身體無意識地往後靠,像是在掙紮,然而力氣卻絲毫沒有威懾力,似貓爪子一般。

感覺到她那微不足道的掙紮,池硯松了力道,

她的手有些涼,輕輕地搭在脖頸上,身體也貼在他身上,整個人軟得不像話。

懷裏的人神色淡,絲毫看不出酒醉之意。

只是眼神卻是沒有聚焦的,若不仔細辨認,倒也真能讓她騙過去。

也是。

她若是沒醉,也不可能這樣乖乖在他懷裏了。

“池硯。”

不知為何,她的聲音忽然帶着些微啞意,賴在他懷裏,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說道,“我不開心。”

池硯大約也清楚這片刻有多來之不易,便低聲哄道,“怎麽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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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裏的人卻忽然沒說話了,空氣再度安靜下來,牆上挂鐘的指針規矩均勻地旋轉着,聲音像是忽然放大了,時間也似乎慢了下來。

片刻沉默後,池硯松開她,垂眸時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她的眼睛濕漉漉的。

即使是喝醉了,也本能地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池硯視線一錯不錯地看着她。

她其實并不喜歡壓抑自己的情緒。

想要什麽就一定要。

剛在一起時,祁許遲不知在哪裏看中了一把琴,那琴是老琴,被一位老藝術家收在家裏,是有定期保養,只是許久未曾被人演奏過,硬要比起來,也未必比新琴好。

祁許遲花費了好些時間和手段,然而老藝術家卻怎麽也不肯出手。

祁許遲為了那琴,價開到了天價,早已過了琴的價值。

卻還是無法。

後來池硯去接她,正碰見她在拉小提琴,琴正是她看中許久的那一把。

倒也不知道她用了什麽方法,磨得老藝術家竟願意把這寶貝都出給她。

祁許遲對于自己喜歡的東西,向來是十分有執念的,幾乎是懷揣着難以想象的熱情和耐心。

但她似乎自己還沒有意識到,她其實并不是有熱情和耐心的人。

她喜歡那琴,不曾用過時,無非是外觀漂亮。

琴是老琴,中途自然也經過別人的手,若是不知道,祁許遲也不會介意。

然而偏偏又讓她知道,這琴經手過一個祁許遲為數不多讨厭的人。

用了這麽多心思時間甚至金錢,只是因為這一顆眼中的沙粒,就再也不肯碰那琴了。

後來池硯問起時,祁許遲神色漫不經心,語氣平淡到了冷漠的程度,“不喜歡了,就不想用了。”

喜歡的時候,一切都可以為其讓道。

不想喜歡時。

就不喜歡了。

那時池硯還年輕,她說不喜歡,他也以為她不喜歡了。

“我一點也不開心。”

祁許遲使不出什麽力氣,半靠着他,大約因為醉了,說的話也毫無邏輯。

“好疼。”

池硯輕輕皺了下眉,一只手攬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檢查着她的身體,動作極為溫柔,“哪裏疼?”

“池硯。”

她忽然伸手抓住了他,池硯停下動作,“嗯?”

她的目光是看着池硯的方向,眼神卻并沒有聚焦。

許久之後。

“別喜歡我。”

她說。

偌大的休息室裏驀然沉寂,外面的走廊上響起了鞋跟踩在大理石上的清脆聲響。

一聲一聲。

幾秒後,房門被敲響。

“不好意思,打擾了,裏面有人嗎?”

洛霖問完,停頓片刻,等着裏面的回應。

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她嘆了口氣,聲音小了些,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怎麽人不小了,還沒崽崽懂事。”

就剛剛一個晃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

她從一樓一直找到這裏,找了半天都沒找到祁許遲。

洛霖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地後悔。

她只知道祁許遲酒品好,醉了也不會鬧,現在卻是第一次痛恨祁許遲就連喝醉後也理智得像是沒醉一般。

連自己都未必能辨認她醉沒醉,更不用指望那些人了。

她唉聲嘆氣了一會兒,自責內疚慢慢轉變成了惱羞成怒,不到半分鐘,這種情緒又化為了憂心。

高跟鞋的聲音漸漸遠去。

池硯低下頭,懷裏的女人依舊勾着他,仿佛剛才什麽也沒說過。

傍晚九點半,洛述在大廳送客。

老熟人們打着趣,語氣調侃,“真不留我們啊,我們就是工具人呗,解悶首選。”

洛述任他們調戲了一會兒,送得也差不多了。

他正要關門,回頭一看,握在門把上的手一頓,動作停了下來。

旋轉透明樓梯上,池硯的身影很難忽視。

洛述挑起眉,視線卻落在了他懷裏的女人,啧了一聲,唇角翹起,懶懶道,“情趣?”

怕她站不穩,池硯幾乎是拖着她走的,也懶得去搭理洛述的挪揄。

然而懷裏的人卻似乎不想這樣任人打趣。

祁許遲漫不經心地掀起眼皮,淡淡掃了洛述一眼,絲毫不像是醉了,語氣倒是正經,“你——”

她忽然停頓了一下,神色平靜,看不出什麽來。

洛述毫無防備地看了過來,等待着祁許遲的下文。

而後,聽到她笑了一下,輕聲說,“嫉妒?”

洛述唇角的笑容消失:“……”

“慢走不送。”

洛述面無表情地開口,也沒去看祁許遲幾乎完全靠在池硯身上。

兩人前腳剛走,洛霖就從五樓下來了。

整個房子都找遍了,她也沒找到人,一邊下樓梯一邊嘆着氣,視線一瞥,瞧見門口的洛述,死馬當活馬醫地問道,“哥,你看沒看見遲遲啊?”

洛述:“剛走,怎麽?”

“剛走?”洛霖蹭蹭蹭跑下樓梯,高跟鞋在地板上的聲響難以忽視,“她一個人的?”

洛述剛要開口,卻忽然頓了一下。

他長這麽大正事幹的不多,欺負妹妹的事卻是從小幹到大的,幾乎成了習慣,他敏銳地抓住了這個好時機,“你想知道?”

“容易,求我。”

“……”

被哥哥欺負過的情景歷歷在目,洛霖一時之間也忘記了和祁許遲的塑料友情。

她冷笑一聲,翻了一個毫不客氣的白眼,“求你?你人長得醜,想得倒是挺美。”

洛述欣賞了一會兒妹妹嫌棄的表情,笑得十分找死,随後施舍似的吐出兩個字,“反彈。”

“……”

洛霖被他的低級趣味哽了一下,半晌,才用自己貧瘠的罵人詞彙說道,“你是弱.智嗎?”

兩人這麽一番糾纏,洛霖也就忘記了問他祁許遲的事情,等到回想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之後的事了。

晚上十點整。

池硯單手扶着祁許遲,忍着她在自己身上作亂,空出一只手來開門。

“池硯。”

她像是喊上瘾了,時不時就要喊一遍他的名字,喝醉的人做的事總不能太尋求邏輯。

“嗯?”

池硯耐着性子應她,關上房門。

懷裏的人忽然低着聲音,語氣裏有不易察覺的失落,說了一句毫無關系的話,“好疼。”

疼?

池硯垂下眼睫,她說話時神色平靜,眼裏卻是濕潤的。

這是她第二次說疼,再用喝醉來當借口未免太過牽強。

然而池硯連哄帶騙了一番,卻什麽也沒問出。

他注意分寸地檢查了一遍,也沒在她身上發現什麽傷口。

如果不是身體上的疼,那就只有心理上的了。

房間裏還沒來得及開大燈,昏暗光線下的沉默更像是某種審視。

夜風吹動着簾布輕輕晃動,響起些微聲響。

“對不起。”

池硯忽然開了口,沒來由的道歉在此刻顯得突兀而不合時宜。

他卻像是毫無察覺,手臂一寸一寸地收緊。

所有顧慮與僞裝都在她的醉意裏煙消雲散了。

年輕時候的不理解成了後來異國他鄉時說不盡的遺憾。

如今她就在眼前,那些持續了許久的遺憾變得更加難以忍受。

情緒在發酵,對她的奢望變得越發強烈。

“不要對不起。”

祁許遲毫無察覺,她慢慢地湊近了些,靠在他的耳側,唇貼了過去,用很低的聲音重複着,“我不要對不起。”

房間裏的燈被調亮,柔和的光映了下來。

祁許遲已經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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