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清晨八點,房間內的落地窗大開着,窗外的光透過玻璃竄進來,折射出一圈圈菱形光暈,有些刺眼。
祁許遲昨天回來得晚,加上因為接沈律開了長時間的車,本就不多的精力很快就耗費光,回家後洗了澡就睡了。
周末的最後一天,她并沒有工作的打算。
為了睡這一個好覺,她特意把所有的鬧鐘都關掉了。
然而她還是被吵醒了。
床頭櫃上的手機驟然拼命地震了起來,伴随着震動一起的還有那催命般的鈴聲,像是無休止似地響着。
響了大約半分鐘,床上的人終于睜開了眼。
剛睜眼的瞬間,她還沉浸在起床氣裏,胸口窩着火,表情很不爽。
隔了幾秒,似乎是清醒了過來,她壓下那點煩躁,忍耐着摸到手機。
看了眼時間,剛平靜下來的起床氣又猛地竄了上來,攔都攔不住。
洛霖絲毫沒有察覺,語調輕快,“今天的秀你去嗎?我看了送來的限定,還行,而且包機,也不遠,就在……”
“不去。”
祁許遲直接打斷了她,嗓音壓得很低。
“?”洛霖一臉莫名其妙,“你沖我發什麽脾氣,大清早的你不起床還睡呢?”
祁許遲忍了忍,沒忍住,“這才八點。”
“怎麽了?”
Advertisement
“……”
祁許遲擡起眼,看着精致的牆紙,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而後,她坐起來,身體往後一靠,語氣透着幾分漫不經心,“本來呢,我是要去的。”
她垂下眼睫,手指勾着發尾,散漫道,“但是,我現在忽然就不是很想去了。”
“……?”
洛霖迷惑地問,“為什麽?”
祁許遲沒說話,既然都被吵醒了,她索性也就起了身,套了件外衣,往浴室走了。
沒得到回應的某人沉思片刻,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問道,“因為池硯是投資方?”
祁許遲動作一頓,眼一擡,看向放在洗手臺的手機。
隔了兩秒,她低下頭洗手,嘩啦的水聲從這頭傳了過去。
“你才起來?”
洛霖反應過來,電光火石般,總算意識到了剛才祁許遲不爽的原因。
她撓了撓頭,開始哄祁許遲,“我忘了你有起床氣了,太久沒這麽早給你打過電話了。”
“錯了,寶貝,今天來看秀,送你一條我上次在C城買的項鏈。”
三言兩語間,話題就不知不覺地偏離了。
洛霖的重心也很快就落到了哄祁許遲身上,放軟了聲音,“那項鏈好看得不行,斬女項鏈你知道吧,今天你就來吧,我請你吃飯。”
到了最後,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遲姐。”
“……”
祁許遲從鏡子前擡起頭,擦幹淨臉,“你剛才說,池硯是投資方?”
洛霖一愣,“你不知道?”
“前段時間池硯剛回來,就和C牌談了合作,這場秀就是靠池硯投錢才能舉辦,而且C牌在名利場裏光鮮亮麗,但我聽我爸說已經快撐不下去了,估計很快就要被池硯買下來了。”
祁許遲拿起手機走到冰箱前,開了盒酸奶,“他接手的只是個分公司,拿這麽多錢收購一個都快架空的奢侈品牌做什麽?”
“我也不知道。”
洛霖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頓了頓,遲疑了片刻,說道,“你以前不是很喜歡買C牌的東西嗎?”
祁許遲動作停了停,而後将喝完的酸奶盒扔掉,“多久以前了,寶貝兒還記着呢?”
“那可不。”
“我們許遲的所有事,我全都會記住。”
“就算忽然忘記了,但是,我會想起來的。”
她靜了靜,沒有回話。
別墅前院鮮綠草叢裏種植的花一個個綻放,無處安放的馥郁從縫隙裏穿進來,在炎熱夏季的空氣中飄蕩着。
房間內沒有開燈,一樓寬敞的客廳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從那裏可以直通房外。
此時窗戶開着,陽光斜斜地映射進來,投下一片影子。
很安靜。
記憶仿佛忽然開始往後倒退,一直退到她還很稚嫩且傲慢的時期。
十八歲的那個夏天,祁許遲仗着剛成年,找沈遲撒嬌好久,才要來了一艘游艇,那會兒她剛得到一架私飛,游艇自然也挑的是最貴最好的。
她心血來潮拿出了自己的錢,給人生中第一艘豪華游艇買斷了一個在碼頭停放的位置。
剛到手那天,祁許遲辦了個聚會,邀請的人沒有一個不來的。
游艇在海上飄着,祁許遲靠着欄杆,垂眸看着幹淨剔透的海水。
再往前開,就快到岸邊了。
海風吹着,熱意稍減,身後傳來洛霖稍顯聒噪的話音。
“沖鴨,給我開!”
說着,人就往前走了幾步,但似乎是喝了些酒,此刻有些站不穩了。
身旁有人趕忙扶住她,但她神經興奮着,完全沒理會,直直地往祁許遲的方向走過去了。
還把手裏的的酒杯遞過去,“來,寶貝兒,你最喜歡的那一款。”
祁許遲笑了笑,随手接過,“這麽高興啊?”
“是啊,我的寶貝馬上又要走了,是挺高興的,我又是A市最靓的妹了。”
“我是不回來了?”祁許遲失笑,伸手抱穩她,“假期都會回來的。”
“雖然但是。”洛霖喝了酒,話似乎更多了,“還是那麽長時間啊,你幹嘛非要去國外讀書啊,見面都得坐飛機,好遠啊,我不想你去啊,遲遲,你能不能別去啊。”
她斷斷續續地說着,“好遠啊,不能每天見面了,也不能每周都一起去看秀了,你舍得我就算了,你還舍得你男朋友啊,你怎麽這麽狠心。”
洛霖半挂在祁許遲身上,說了一會兒後,莫名地帶了點哭腔,語氣還有些委屈,“你也太過分了,都不和我說一聲的,我們絕交算了,不和你玩了。”
說完,賭氣似的要推開她。
恰好這時洛述過來,看到自己妹妹這個樣子,他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直接架住她往懷裏帶,而後看向祁許遲,“我先帶進去灌醒酒的。”
“……”
祁許遲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洛霖就被自己哥哥帶走了。
其實她也不是沒有想過洛霖的問題。
然而她那會兒太年輕,眼前有太多新鮮與紙醉金迷,好像去國外讀書,才是随大流的應該做的事,她不成熟的思考能力還停留在最表面的一層。
也并沒有往後思考太多,更何況,那是沈遲選的學校。
只是很快,她也就意識到了在國外讀書的諸多壞處。
一開始的新鮮勁過去,異國他鄉的孤獨與不适應漸漸明顯,她也開始有些想回家了。
那是一種很陌生的情緒。
她在A市時,平時都不怎麽待在家裏,大多數時間都和狐朋狗友們一起在外面浪。
那十多年裏,她在外面時幾乎都沒有想要回家的情緒。
她也不僅僅,只是因為在另一個地方讀書,因為那些莫名而來的情緒想要回家。
而是,在随着時間的漸漸推移,獨自生活時各方面的陌生逐漸變到熟悉後,接觸了更多人事,思想層面豐富擴展開的同時。
她也漸漸地,意識到,別人在國外讀書時,父母似乎并不像她的父母那樣,除了準時打錢以外,再沒有別的消息了。
夏令營同住的室友到了晚上還得給家裏人報個平安。
可是她好像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
因為祁明和沈遲,一直都很忙,在祁許遲的這些細枝末節上,從來沒有過多的關注。
也不太會去幹涉她做什麽事情。
她以前還不明白,洛霖每次出來都抱怨,老是被爸媽和哥哥管着,出去玩都得報備一聲,還得三方同意才出得來。
但慢慢地,她好像也有些明白了。
是因為非常在意,所以自己的孩子要去哪裏玩,可能會接觸什麽樣的人,安不安全,有沒有可能會被人欺負。
全都要考慮一番,如果是和不好的人出去,自然得攔着。
之所以不管,不幹涉。
是因為精力要放到更重要的事情上去,所以,要去哪裏玩,要和誰玩,都随便你。
可是,偶爾,祁許遲也會想起。
沈遲每年生日都會送她貴重的禮物,祁明對她也一向是有求必應,給錢尤其大方。
至少,也是有些在意的吧。
可是給錢,難道不是最省事,最不耗費心神的一件事嗎。
她好像莫名地,陷入了一種奇怪的自己編撰出來的謬論裏。
從前十幾年都從未思考過的事情。
一直以來,她都懷揣着極度的自信與自戀,享受着衆人的目光與愛,帶着像是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堅信着自己就應該是高人一等的。
然而,卻有越來越多的差距讓她看見,她所見到的那些愛,都被劃分出了層次感。
而她所得到的,都是最容易,也最廉價的。
所以,她想要回家。
想要驗證。
她得到的愛,不是最容易的,也不是最廉價的。
她本來就應該衆星捧月的,那她所得到的愛,也應該要是,最好的,最貴的,才對。
不然,這滿身寵出來的驕傲,不就顯得很可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