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車一路開到東區離市中心最近的別墅區,這一片的地價在A市早已是天價,祁許遲從小在這裏長大,沈律被沈遲接來的時候,也一直是住在這邊的。
車停到小區門口,她沒開進去。
“回去吧,有什麽事給我發消息。”
說完,她的視線落在後視鏡上,沒再看他。
沈律解了安全帶,拉開車門後,随口問道,“你現在有事?”
“沒。”她按下車窗,探出頭往後看了一眼,沒有車,又坐回來,“不是這裏的住戶進出要登記,有點麻煩。”
沈律拿行李箱的動作一頓,擡眼看她,“你住哪?”
“西區。”
見他取了行李箱,祁許遲随手鎖了車門。
西區和這裏。
是截然相反的方向。
沈律手扶在行李箱杆上,沒進去,忽然喊了她一聲,“許遲。”
她正要倒車,聽到聲音擡頭看他,神色平淡,“怎麽?”
兩人距離并不遠,一個在車內,一個在車外。
夏季的風透着一股難捱的燥熱,光透過參差不齊的枝葉而下,只剩下細碎的光斑與大片的陰影。
沈律手臂繃緊了一瞬,過了好幾秒,才問,“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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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許遲有些莫名,奇怪地看向他,“回來做什麽?”
這個問題沈律沒能答上來。
車緩緩駛離出視線,沈律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才進去。
東區在A市占地最廣,人流也是最大的,畢業後留在A市工作的大學生幾乎都是選在了東區。
車路過步行街的時候,祁許遲在露天車庫停下,按下車窗,看了一會兒外面。
中心有一個巨大的标志,而後是寬敞的步行街,兩側都是商業區,長長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以前沒什麽差別。
但又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車窗按到底,她的手搭在窗沿上,視線漸漸落得極遠,不知望向何處。
片刻後,步行街的鐘樓發出響聲,悠長而緩慢。
她回過神來,低頭看了眼表,五點整。
外面的天色已經漸漸有些發灰,白日的燥熱氣也慢慢減弱,她從後座拿了件外套穿上。
時間接近晚飯時間,越來越多的車開過來停在露天停車場。
祁許遲餘光不經意掃了一眼,似乎是看到了什麽,視線忽然轉了過來,車庫前的十字路口剛好綠燈,車很快便駛離,還沒來及分辨什麽,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大約是錯覺。
她收回視線,漫無目的地沿着街邊走,過去這一片于她而言熟悉的街道,這會兒看上去卻有些陌生了。
這裏人流量大,許多店都更新換代或是翻修了,已經和往日有很大的區別。
走了接近二十分鐘,她忽然停了一下。
她的正前方是一處畫廊,她小時候起就存在的畫廊,裏頭收藏了不少名畫,也有許多新晉畫家的作品,進去觀賞的票價也不貴。
在門口辦完手續,她習慣性地将手機關了機。
前臺的人目光在祁許遲臉上停了好一會兒,忽然啊了一聲,語氣有些驚訝,“你好久沒來了。”
祁許遲擡起眼,并沒認出面前的人是誰。
男人似乎一副很理解的樣子,解釋道,“你以前經常來這,不過那個時候……”
他摸了摸鼻子,繼續說道,“你不怎麽看人。”
這話說得也算很委婉了。
祁許遲那個時候太傲了,怎麽會注意到前臺的人長什麽樣。
就連池硯,她生起氣來,也是一點面子都不會給的。
祁許遲有點不知道說什麽,想了想,還是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
似乎是沒有預料到她會這麽說,男人連忙擺了擺手,“啊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摸了摸頭,把票根遞給她,“你快進去吧。”
“謝謝。”
祁許遲接過,往裏走了。
見人走遠了,男人才慢慢地收回視線,過了幾秒,他垂下眼睫,伸出手摸了一下耳廓。
燙的。
畫廊裏面非常寬敞,也很安靜。
和以前相比,這裏似乎并沒有任何變化。
入目前幾幅畫都很有分量,然而她名畫看得多了,已經不怎麽稀奇了。
往後就是新晉畫家的作品了,無論是技巧還是意蘊都比名畫差了不止一個檔次。
然而也有不少有新意的作品。
其中在新人作品裏,靠中間位置有兩幅是出自同一名畫家。
一幅叫做母親。
一幅叫做父親。
父親的那幅幾乎沒有什麽難度系數,一幅标準的素描,畫中的男人臉上并沒有什麽表情,黑眸定定地望着前方,臉上皺紋很深,唇抿着,沒有一點弧度。
祁許遲掃了一眼,明白這幅畫想畫什麽。
視線後移,落到母親那幅上。
依舊是一幅标準的素描。
畫的是一雙手,帶着厚重的繭,這畫顯然花了很大一番功夫,不難看出這雙手平日裏要做多少事。
兩幅畫的中心思想其實相差不大。
但祁許遲這次的視線停留得比剛才久一些,想起自己母親那雙保養得極為得當的手,她不知怎麽,覺得有些想笑。
可是唇角的弧度卻怎麽也勾不起來。
從畫廊裏出來後,她沒立即走,望着四處人來人往的街道。
目光很空,還有些不易察覺的茫然。
夜色已經慢慢地降臨了,涼意将積攢的熱氣全都趕走,氣溫漸漸低了。
她裹了裹外套,往停車場走。
六點半剛過,池硯看了眼時間,起了身。
他還沒說話,洛述似乎是知道他想說什麽,立即伸了手把他拉住,語氣不滿,“這才剛來,就走?”
池硯掃他一眼,眉稍稍挑了一下,從他手裏把衣擺扯出來,“不是吃個飯?”
“……?”
洛述有點被震驚到,又有點迷惑地看向他,“這才幾點?你家裏有美女等你?”
“你覺得,”池硯頓了一下,聲調偏低,帶着點懶散和不在意,“你留得住我?”
“?”
池硯的車停在負二樓,他開車很穩,從東區回去說近不近,說遠不遠。
飯後自然還有活動,翻來覆去也避免不了女人和酒。
上次畫廊大小姐都氣得不輕,這要是再讓大小姐知道,他也就基本脫離單身無望了。
想起大小姐那天突如其來的惱怒。
她的唇角抿着,臉色有些蒼白,眼尾還泛着一圈紅,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而後,還很認真地和他說,她一點也不關心。
想到這裏,他漆黑的眼眸似乎多了幾分缱绻,唇角輕輕勾了一下。
車從負二樓駛出,往外就是步行街背面,直走就是公路。
但由于近些天那邊在施工,路給封了起來,只能繞一大圈從步行街左側繞過去。
他手搭在方向盤上,穿過露天車庫時,正要加速過去。
視線落在某處,而後,他靠邊停了車。
祁許遲正站在公路邊上,她低着頭翻手機,低聲問了句什麽。
她面前的男人拿着二維碼,說了個數字。
她掃碼支付了停車費,男人收了牌子準備走,卻忽然聽到了一聲‘謝謝’。
男人愣了一下,回了句,“不用。”
池硯正要下車的動作頓住,重新坐了回來,視線稍往後移,将車窗按下。
這個時間段人多,剛好過了飯點,也有不少人過來取車。
她身後正巧有一家人過來,小孩似乎嫌自己媽媽走得太慢了,甩掉手就往這邊跑。
跑到一半還不忘往後面看,大聲說道,“媽媽你太慢了!”
小孩聲音嫩,還帶着股奶氣,抱怨的話也說得可可愛愛。
說着,還在往後倒着走。
下一秒,他剛轉過身來,就一頭撞到了一個大姐姐身上。
祁許遲下意識地伸手扶了扶,小孩擡頭一看,氣勢一下就弱了下來,小聲地說了句‘對不起’。
小孩的媽媽顯然也看見了,連忙走了過來,把小孩重新牽住,不好意思地道了個歉。
“沒事。”
祁許遲神色淡,似乎一點兒也沒放在心上,伸手揉了一把小孩的頭,“小心點,走路看前面。”
說完,她就上了車,還沒來得及拿車鑰匙,就見小孩站在她車窗邊上盯着她。
她按下窗,側頭看他,“怎麽?”
小孩從包裏掏出個皺皺巴巴的玩意兒,低頭還看了好幾秒,似乎極為不舍。
而後,他忽然擡起了頭,巴巴地望着她。
大約是想讓她說一句,類似‘不用你自己拿着’這樣的話。
祁許遲一開始也确實沒打算要,畢竟只是被小孩撞了一下,她也沒這麽不講道理。
但是看着這小孩的樣子。
她忽然伸出了手,問,“給姐姐的?”
“……”
小孩看她的目光多了點不可置信。
又過了幾秒,小孩咬咬牙,還是伸出了手。
雖然已經下了決定,但真的給的時候,小孩的動作放慢了無數倍,堪比蝸牛。
還不忘擡頭試圖用目光祈求她放棄他的寶貝。
離她的手還有一點距離的時候,小孩停了下來,看着她,似乎是想說些什麽。
祁許遲忽然手往前一伸,把東西接了過去,一副詫異的樣子,“給我做什麽?”
“……”
小孩大約還沒見過居然有比他還無恥的人,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
下意識地說道,“我剛剛犯了錯,姐姐收下這個,就是原諒我了。”
祁許遲愣了一下。
小孩低頭看着空空的小手,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說,“姐姐再見。”
說完,小孩就跑到媽媽那邊去了。
小孩人矮,跑起步來人還有些不穩。
直到小孩上了車,祁許遲才收回視線。
開了車內燈,她低下頭,攤開手掌,是一張有些舊的卡片。
邊角都被磨得快沒了,看樣子是時刻帶在身上的。
明明自己那麽喜歡,又那麽舍不得。
只不過是撞了她一下。
她有點不知道怎麽形容。
只是覺得,這一下。
好像,并不值得這麽一張卡片。
隔着短短幾米的距離,池硯看見,大小姐低着頭,動作小心地把那張卡片收進了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