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回到家,祁許遲手還沒碰到鞋櫃,就聽到了客廳裏傳來一道略顯低沉的聲音,“我以為你會嫌麻煩。”
池硯把電腦合上,放到一邊,走到了祁許遲面前來。
玄關處的燈光打在他身上,光影之間,他的輪廓被虛化了,顯得柔軟了些。
他半蹲下身來,一只手握着她的腳踝,另一只手托着她的鞋後跟,輕輕一拉,把脫下來的鞋放進櫃子裏,又親自給她穿上拖鞋。
換好一只腳,他又如法炮制地給她換另一只。
祁許遲愣了一下,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睛。
池硯一向對她是沒有什麽底線的,什麽事也都為她做過,小到系安全帶,大到工作安排,像是只要她開口,他就什麽都為她做。
然而,換鞋,卻是第一次。
這種細致入微的愛是非常容易讓人上瘾的,尤其是,對于祁許遲這樣的人來說。
“你……”
祁許遲清咳了一下,才想起剛才他說的話,“我對她其實沒什麽感覺,不過,她惹我生氣了。”
提到鹿子星,祁許遲不免想起了今天見她時,她臉上還沒來得及收斂的火氣。
沈遲這會兒還沒清醒,而祁明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鹿子星身上找茬,多半是讓整個鹿家都跟着不痛快。
沈律倒是也足夠小心眼,而且看上去是非常會在小事上給鹿子星找事兒的那種人。
不過,他應該是不知道鹿子星畫畫這件事。
祁許遲只是有些沒想到,池硯會插手,便問了一句,“你怎麽想起給她找不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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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硯直起身,垂下眼盯着她看,視線從她的眼睛往下滑,落到她紅潤飽滿的唇上後,明顯頓了一下,又慢慢滑到她敞開的領口處。
意猶未盡地欣賞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收回了視線,別有用心地提醒道:“不是我給她找不痛快,是她給我找不痛快。”
祁許遲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說的話。
隔了片刻,她才想起,那天晚上,有個人防護措施都做好了,卻被強行打斷了。
鹿子星的手筆。
祁許遲擡着頭看池硯臉上的表情,忽地笑了一下,而後,她舉起手,很輕地撫摸了一下他的眼睛。
冰冰涼涼的手指在他眼皮上作亂,他卻眨也不眨,由着她去。
面前的大小姐沒有說話,烏眸仰望着他,裏面難得有了溫度。
一種名為溫柔的笑意。
他胸膛裏的心跳不知不覺加了速,呼吸卻慢了下來,仿佛是重回到了少年時,頭一次心動似的。
原本要脫口而出的輕佻的調戲話,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她稍微踮了下腳,蜻蜓點水般親了親他的唇。
親昵,又帶着點安撫的意味。
池硯僵硬了一瞬,從脊椎骨起,往上一陣陣的酥麻,整顆心都跟着軟了下來,然而,身體卻不是很聽話地反着來。
親完,祁許遲踩着拖鞋上了樓。
大約她也沒想到,只是這麽一個微不足道的親親,會讓某人起那麽大的反應。
池硯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緩了好半天,才從‘僵硬’的狀态裏抽離出來。
而回到房間裏的祁許遲摸出手機,給顧起打了電話。
“我讓我哥去查了,證據和流程走下來,也得幾天,不過這個性質不太好判定,而且幾乎沒有人員傷亡,鹿家打點得很好。”
祁許遲打開電腦,查看沈律發來的消息,慢條斯理道:“不重要,你知道出車禍那天,鹿子星車上還有誰嗎?”
“我沒注意,你想知道的話,我晚點幫你問問。”
提到車禍這件事,祁許遲動作頓了頓,擡起眸,視線落在窗外遠處的街上,盯着川流不息的車輛,好一會兒,才低着聲音問,“這件事不着急,你先幫我查一查,四年前,沈晚歸追尾事故裏,另一方是誰。”
顧起沒問為什麽,應了一聲後,才說,“這些都是小事,查得到的,我都可以幫你查,不過,違規違紀的,我敢做,但顧家不能有人做,你懂我意思嗎?”
祁許遲握着手機笑了一下,難得見顧起用這麽認真的語氣,不免懷疑起自己在別人眼裏是個什麽惡人。
她稍微換了個姿勢,語氣認真了點,“我知道,你們家是從事警務工作的,我也不會讓你為難,只是這件事找你幫忙,能省點時間。”
顧起答應得很痛快,也不兜圈子,“行,這個都好說……你明兒幾點來公司?”
“怎麽?”
“沒什麽,換個犒勞方式,下個季度的新品搭配。”
祁許遲夾着耳邊的電話,騰出手放在電腦鍵盤上,随口問道:“你怎麽想到來c牌,我以為你也會和顧家人做一樣的選擇。”
顧起翹着腿坐在椅子上晃了一圈,才慢吞吞地說,“你想說我怎麽不當警察嗎?”
她的語氣沒有往日那般吊兒郎當。
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祁許遲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伸出手握穩手機,安靜地等待着。
“他們都有信念,”顧起的視線慢慢拉長,望着玻璃外的世界,低語,“我沒有。”
祁許遲沉默了幾秒。
信念這個東西,在大部分人面前,存在感并不高。
但對于警察世家的顧家,對于那些從事特殊工作的人們而言,信仰是支撐他們堅定不移的東西。
“你現在沒有,沒關系,”祁許遲輕聲說,“可以慢慢培養。”
“重要的不是擋在你面前的障礙,重要的是……你有沒有行走的欲望。”
祁許遲說這話時,其實也并不是多真心實意地去安慰顧起,她對顧起的感覺不錯,但也沒到走心的程度。
說這話,更多的是,因為拜托了對方幫自己,出于客套。
然而這話一出,卻像是一顆石頭砸進了平靜的碧潭裏,掀起了巨大的浪花,就連漣漪也久久不能消失。
仿佛是不經意間,揭開了掩得嚴嚴實實的幕布,露出了藏起來的脆弱。
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一樣。
房間裏光線充足,落地窗不知什麽時候被打開了,深色的簾布被風撩起了一點孤獨,發出布料擺動的輕微聲響。
祁許遲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握着手機的手慢慢放了下來。
她都快忘記了欲望這個東西是什麽了。
也并不是完全沒有追求的目标,當年在國外學金融的時候,也是因為那個時候,篤定自己未來會從事這方面的工作。
她也有過,關于自己的藍圖。
只是,後來,沒有了。
她放任了自己。
不。
應該說,是在父母放棄她以後,連她自己也放棄了自己。
所以才不再有什麽期待,才開始得過且過,也不關心祁家怎麽樣。
她面前沒有擋路的阻礙,是她自己沒有了行走的欲望。
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自己處于這個狀态已經太久了,久到自己都要習以為常了。
久到,自己都要忘了。
她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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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祁許遲提上去的策劃有了結果,路銘簽過字後,再過不久會成立一個小組來讨論相關收購方案以及資源分配的問題。
祁許遲訂了機票準備去酒店查看實情,寫完報告後送到路銘那裏,給收購價格做參考。
決策基本上和她無關,她能做的,也就是跑跑腿。
幾乎有些荒謬,放着祁家的總裁不當,窩在這裏做總裁的助理。
祁許遲卻沒有心情想這個,她沒有工作經驗,但她學得快,很快就把報告寫完往A市趕。
來回幾乎沒有花到兩天時間。
比預計提前了一周,收購方案也提前開始準備了。
祁許遲交接完東西,照常準時下班。
私立醫院走廊裏幾乎沒有聲音,護工輕手輕腳地從病房裏出來,正好撞見了過來的祁許遲。
“睡着嗎?”
祁許遲問。
護工搖頭,“這幾天休息時間已經正常了,應該也快出院了。”
說完,護工拿着東西饒過她走了。
祁許遲人已經站在了病房門口,卻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推門進去。
半晌,她還是伸出了手,輕輕旋開房門。
沈遲已經醒了好一陣了,聽完秘書的彙報,把着急簽字的文件都浏覽過,迅速處理了,這會兒正在看積壓的策劃。
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她下意識地看了過來。
祁許遲臉色比之前好了很多,身上那點微妙的戾氣也消散了。
沈遲關掉了電腦,放到床頭櫃上。
“……感覺怎麽樣?”
祁許遲抿了抿唇,還是問出了口。
“沒事,本來也沒什麽。”
沈遲語氣溫和,“坐會兒吧。”
祁許遲把邊上的椅子拉了過來,坐在了沈遲旁邊,從桌上拿了個橘子,用刀生疏地剝着。
她低垂着眼,沒有再說話,沉默地、委婉地表達着,她對她的情感。
沈遲微微一愣,鼻尖莫名有些酸澀。
她自覺已經虧欠了她太多,回想起自己這麽多年來,對于祁許遲的放任,就算現在她想彌補,也未必能彌補了。
過去留下的痕跡,随着時間的推移,只會越來越刀槍不入,再難消除了。
她其實也不奢望祁許遲能對她有多少感情,在女兒的生活裏,她參與得太少了。
沈遲輕輕嘆息。
女兒還是給了她一個彌補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