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從醫院裏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祁許遲在公路邊上看到了池硯的車。

她走過去,沒有上車,“我開車過來的。”

池硯走下來,給她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唇角噙着笑,“明白,我這就聯系人給你開走。”

“……”

祁許遲還是上了副駕駛,等他系安全帶的時候,忽然說,“算了,我讓陳煜飛把車開回去。”

池硯從善如流地從她身前退開,“都聽你的。”

祁許遲沒再搭話,按下車窗,看着外面倒退的景,不知在想什麽。

“不高興女士,今天這麽沒精打采,”池硯單手把着方向盤,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發,真切地詢問,“你也欲·求不滿?”

祁許遲心不在焉地敷衍,也沒心情和他比無恥了。

“我有點亂。”

她按了按眼角,“我也說不清。”

太多年了。

這割舍不了的血緣,明明已經厭倦了,也不在意了。

可是看見她躺在病床上,腦子裏想的卻又是她的好,想起了小時候她為數不多的縱容,想起了那天低血糖,她在自己身邊守了一夜。

她也開始茫然了。

該較真嗎?這麽多年的冷落,還有這些年對沈律的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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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該委屈,還是該體諒?

祁許遲閉了閉眼,不自覺地伸出手,還沒碰到眼角,半道就被人拉住了。

她睜開眼,池硯握住她的手指,溫暖的大掌慢慢收緊,傳來源源不斷的熱意。

他帶着她的手放了下來,視線沒偏,還是望着前面的路,“那就別想。”

他手指屈起,穿過她的手指,十指交握着,像是不打算再放開。

“我什麽都肯給你,只要你開口。”

快速後退的景色被虛化,光從窗外透過來,他的側臉線條漂亮得像刻出來的,鼻梁高挺,眼眸深邃,乍一看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

然而他側過眸,看她時,黑眸裏坦蕩直白的熱烈,像是一把火,能讓人燒起來,就連餘燼也是滾燙的。

車靠着公路邊停了下來。

祁許遲沉默了幾秒,手指慢慢收緊,感受着他手掌的溫度。

“你很有做昏君的天賦。”

她說。

“昏君好歹也是‘男人’,”池硯意有所指地看向她,厚顏無恥道,“我現在最多是個男孩。”

“……”

祁許遲想抽出手來,用了點力,卻沒掙脫出來,也就索性不再掙,轉而對上他充滿暗示的目光,破罐子破摔似的開了口,“說的也是,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成長了。”

池硯聽了這話,笑了笑,手一拽,把人拉進了懷裏。

他低下頭吻了吻她的發頂,手指穿入她的發絲,感受着指尖柔順的觸感,指節收攏了一下,發絲便乖順地被握在了掌心,無處可逃。

他卻慢慢放開了手,嘆息似的說,“我的大小姐,也該成長了。”

沒過幾天,酒店收購的方案已經準備好,路銘做事情不喜歡拖沓,幾乎是加班加點地在商讨工作,不過祁許遲作為一個準時準點上下班的人,是沒有加班這個概念的。

她就跟沒事人一樣,和顧起成立了一個渾水摸魚二人組,遲到早退的兩把好手。

而成員之一的顧起昨晚激情熬夜充分,今天來公司的時候眼皮耷拉着,眯成了一條縫,和睡着了沒什麽區別。

她趴在辦公桌上恍惚了一個上午,隐約中看見祁許遲的身影從外頭進來,迷迷糊糊中好像還聽到了她打電話交談的聲音。

但她困得要命,也沒注意她說了些什麽,只是心裏一跳,總覺得漏了什麽事,還是關于祁許遲的。

直到午休結束以後,她才勉強算是把眼睛睜開了,精氣神也稍微恢複了一點。

磨磨蹭蹭地起身去倒了杯水,回來時看到祁許遲還坐在電腦面前,不知道忙什麽。

顧起盯着她敲擊鍵盤的手,又恍惚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遺忘的事情。

她放下水杯,隔着辦公桌喊她,“已經查到了,就是你小姨那個事情。”

祁許遲放在鍵盤上的手頓住,視線從屏幕前擡了起來,平靜地望着她。

下午下班的時候,祁許遲沒讓池硯來接。

接她的是沈律。

祁許遲自己上了副駕駛,低頭系安全帶的時候還有點不習慣。

坐副駕駛的時候,她有好一陣子沒有自己系安全帶了。

池硯慣的臭毛病。

祁許遲想。

沈律見她上來,便挂了電話,把耳機取了。

這段時間,因為資金的問題,他忙得焦頭爛額,才回A市沒多久,結交的那些人關系雖然還算不錯,但之前祁家的晚宴把祁許遲推了出來,那些人肯賣祁家的面子,也是看祁許遲,而不是他。

他住在祁家,既不是祁家的人,也不是沈家的人,兩邊都為難,現在但凡需要人脈的地方,都得自己親力親為,靠不了別人。

沈律開車駛向明軒,看了她一眼,決定打個直球,“想問什麽?”

祁許遲沉默了一會兒,她把車窗按下來,吹了會兒風,才問道:“之前他們出事的時候,追尾的那輛車,你還記得嗎?”

車內一片安靜。

沈律忽然把車停了。

靠在路邊,他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視線有些放空地落在前面的公路上。

而後,他才慢慢地轉過來,看着她,“我還以為你不會問我當年的事情。”

他身體往後靠了一下,直到後背抵在座椅上,才漸漸放松了身體,“記得鹿子星吧。”

“那會兒的事故,另一輛車裏的人就是鹿子星和她媽媽。”

“這種嚴重事故,鹿子星卻毫發未傷,你知道為什麽嗎?”

祁許遲沉默地看着窗外,沒有回答他。

沈律側頭看了她一會兒,大約是這些天忙得昏了頭,感覺到自己腦子裏繃着根弦,跳得他頭痛。

他慢慢收回了目光,語氣有些無奈,“其實我知道你不高興,但是你想過沒有,我有選擇嗎?我願意寄人籬下嗎?我願意争奪你的東西嗎?”

“何況,”沈律聲音有些輕,“哥哥也沒想過要搶妹妹的東西。”

祁許遲垂下眼,不知在想什麽。

沈律早已經習慣了祁許遲這個尿性,也并沒有放在心上。

當年的事情在當年就已經結束了,他怪不了任何人,要怪只能怪天。

只是這個結果帶來的影響,一直延續到了現在,無聲無息地讓他的生活天翻地覆。

說完全沒有怨恨過,其實是不現實的,就像祁許遲也知道那件事故是意外,是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她也受過高等教育,也知道沈律無辜,是最不該受到遷怒的人。

可她當年,也還是沒忍住,也依舊怨過他。

到底還是太年輕。

沈律也怨過,因為當年那場事故,沈遲能夠毫發無傷,是他的媽媽在危險來臨時,下意識地護住了她。

那場事故,兩輛車,一共六個人,卻只活下來了一半。

能怨誰。

誰也怨不了,怨也沒有用了。

兩邊的車窗都被按了下來,外面的風徐徐地往裏頭飄,隐約能聽到路邊樹葉被風吹起來的‘簌簌’聲,車內卻很安靜。

祁許遲抿了抿唇,冰涼的手指輕輕地撫在他的手背上,聲音也很輕,“我知道,哥哥。”

沈律愣了愣。

腦袋裏繃着的那根弦漸漸地松開了。

路銘收購酒店以後,以路總的身份聯系了鹿子星,把這份利送到了她面前。

不用說,鹿子星也知道那是祁許遲給她的。

祁許遲是個驕傲的人,說出去的話不會忘記。

鹿子星從小在公立學校長大,沒有太多秘密,什麽事情也瞞不了。

她是單親家庭,她的媽媽養着她寵着她,卻不肯讓她回鹿家。

鹿家人太冷血,她媽媽早已經知道了,所以寧肯自己養着她也不讓她回去。

可後來還是沒有攔住。

入了夜,別墅裏更顯寂靜,鹿子星洗完澡從浴室裏出來,卻沒有待在床上,而是下了樓。

這幢別墅很寬敞,也很空蕩,先前她的媽媽……叫得多了,連她自己都要習慣了,還會時常過來寒暄幾句。

如今,大概忙起來也忘記了她的存在了。

這幢別墅除了她,也沒人會來了。

她以前住的一室一廳,和媽媽擠在一個房間裏,時時說着太窄了,東西都放不下了。

可是現在住着大房子,東西都能放下了。

卻沒有能說的人了。

鹿子星躺在沙發裏,閉着眼,任由思緒昏昏沉沉地亂飄。

燈沒有關,屋內仍舊燈火通明。

恍惚中,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天。

她眼前強光閃過,車不受控制地打滑,而後,有劇烈的撞擊聲響起,她甚至還反應過來。

鼻子裏充斥着濃烈的腥味,她的瞳孔收縮了一下,意識卻變得模糊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把她從車裏拖了出來,磅礴大雨從天上傾倒而下,沖刷着地面,連帶着腥味也淡了些。

她半睜着眼睛,什麽也沒有看清,卻只在隐約裏聽見了一個‘遲’字。

這個字,帶着她往下墜,一直墜到了谷底,看不見盡頭。

因為這個人,她再也等不到,她的媽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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