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8

蓮心廣場。

我穿着奶牛的玩偶套裝，熱得快吐出舌頭來了。

我向廣場上路過的行人遞着綠格的傳單。傳單上是有關綠格的推廣廣告，以及要推出的江氏企業與某娛樂公司聯合舉辦的“天籁之音歌手大賽”的廣告。冠軍不但可以得到豐厚獎金，還可以獲得代言人的資格。

真是讓人覺得眼饞呢。當然，我也只是眼饞而已。我是童音，卻與天籁毫無親戚關系。

剛開始穿上這滑稽的服裝，我還有些小興奮，總有過路的行人會過來抱住我“肥胖”的腰部，擺上一個pose。最後我把嘴都笑僵了，才意識到人家根本看不到我美麗的微笑，我笑什麽呢？這……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太陽炙烤大地的下午，我被包裹在厚厚的玩偶服裏，衣服被汗水浸透，腦袋有些發脹地看着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我也會憤憤不平，為什麽我不是天生的公主命，這個時候坐在家裏吹吹空調、吃吃冰凍西瓜呢？為什麽我的媽媽不會為我掌一盞回家的燈，我的爸爸不能握着勺子朝我揮手說“寶貝，一會兒就有飯吃了”，我的奶奶為什麽還沒有享受到我帶給她的福澤就匆匆地走了，連我的貓都要離開，再也不肯回來？

而這時候，我的目光落在幾米開外的兩個人身上。

無論放在哪裏都是出衆的兩個人。江城，雖然我不喜歡他，但不得不承認，他身上有那樣一種讓人不敢直視的光芒，而他的身邊站着一個女子，年齡大概三十歲左右，一張芙蓉秀氣的臉，五官是極其精致的，膚色勝雪，一件素色的長裙包裹着她完美的身材。而最最詫異的是，我以為半度面癱的江城，竟然挂着一個笑容，盛滿了關切和溫柔。

這女子和江城是啥關系啊，竟然能讓冷面佛尊笑得這麽歡，總不可能是他女朋友吧？我心裏不由得燃起了好奇的欲望之火。

詫異間，那女子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

“江城你看，是你們茶餐廳的玩偶人。”她揚起嘴角，靠到我的身上，用她纖細的胳膊環着我的腰，“來，給阿姨拍一張。”

“好，微竹阿姨。”江城點頭道。

阿姨……原來，這個美女竟然是江城的阿姨？而在閃光燈的咔嚓聲下，白光一閃，我的眼前頓時漆黑一片。

我只覺得喉嚨澀澀的，渾身滾燙滾燙的。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我才吃力地睜開眼睛。

眼前出現了那個被稱為微竹阿姨的美女的臉，見我睜開雙眼，她漂亮的杏眼笑成了月牙。

我的大腦瞬間短路。這……這是怎麽回事呢？

于是我一個激靈坐起來，瞪着眼睛環顧了一下四周。

“我……我……怎麽了？”

微竹阿姨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用她極其好聽的溫柔的聲音道：“孩子，你中暑了。”

這時我卻聽到江城依舊用他平淡得有些冷凍的聲音道：“知道自己不行，就不要跑出去幹這個。不自量力嗎？為了點加班費需要這樣嗎？”

這倒叫我有些愠怒，不關心也就罷了，何必如此說話呢，但我也只是直直地瞪着他。

這時領班發出像只小貓一樣柔弱的怪怪的聲音來：“是啊，是啊，我跟她說了加班費，她便攬下來了。我有勸她，可是……”

我瞪直了眼睛，這……人怎麽變起臉來會這麽快呢？何況她是以要讓我丢飯碗為威脅并且半句未提加班費用的事。可我卻沒有說些什麽。也許是中暑讓我的大腦有些短路，我連辯白都不會了，只是很有深意地看她一眼。我自以為我這麽有深意的眼神，一定會讓被我瞪者面紅耳赤的。

“你別聽他的，剛才，他背你過來，可是急得要命呢。這孩子，便是嘴硬。”倒是漂亮的微竹阿姨面帶笑容，做着和事佬。

江城的臉微微有些紅起來，不知是因為羞澀還是惱怒。以我葉微涼敏銳的直覺來說，應當是後者居多。

怎料江城卻道：“我知道你愛錢，但也不必為了這點加班費就不要命了吧？若是要急着還我錢而讓你這樣，我倒是可以一筆勾銷你欠我的……”

江城說得振振有詞、句句在理，說得他深明大義，像是肚裏能撐起泰坦尼克號。我知道我愛錢，我從小到大都明白錢有多重要，我說過，錢可以買來尊嚴，如果我有錢，我可以在領班給我小鞋穿的時候，特別潇灑地甩一甩秀發：“我不幹了！”如果我有錢，我可以回應江城這個不屑的眼神一個大白眼，而不是沒有底氣地說不出話來。沒錯，你是高高在上的有錢公子，又怎會了解像我這樣生活在底層的小老百姓呢？我不需要垂憐，所以我跳下臨時搭起的沙發床，認認真真地告訴他：“我欠你的錢一定會分毫不少地還給你！至于我怎麽不要命地愛錢，你管不着！我又沒愛你的錢！”

江城發出一陣鼻音，看我的眼神裏依舊帶着一絲不屑和戲谑。

微竹阿姨提出來讓中暑後面色蒼白的我帶薪休息半天，并讓江城開車送我回家，江城拎起有氣無力的我丢到了他的大黃蜂裏。

他當我是啥！我沒有誇張，那真的是丢！丢人的丢！丢臉的丢！

江城瞥一眼在旁邊噘着一張嘴很是憤憤不平的我，居然雲淡風輕地說：“不用瞪我，我也不想送你回去。可是她吩咐了，沒辦法。”

他兩手一攤，然後無視我虎視眈眈的表情。

車子發動，江城的臉恢複成結冰狀，我八卦地仰着腦袋問他：“哎呀，那個漂亮阿姨是誰啊？”

怎料江城頭也不回地冷冷道：“關你屁事。”

我撇撇嘴，卻也覺得自己有些八卦得過分了，他江城的事，确實是關我屁事啊！

于是我閉了嘴，不再說話。

車子在城市裏飛馳，我陷在副駕駛室的座位上，沒有一絲力氣，然後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睡夢中，在散着朦胧霧氣的仙境，有位天仙模樣的女子呵氣如蘭，對我說：“葉微涼，這裏有兩個寶盒，一個裏面盛着愛情，一個裏面盛着友情，你只能選一個，而且只能選一次。”

我撲過去抱住友情的那個盒子，當然毫無疑問就是選這個啊。對我來說，愛情只是一個模糊遙遠的概念，而且在看了小霜的男朋友之後，才知道愛情有時候也代表了毀滅，如果是這樣，還不如無緣對面不相逢。

睡夢裏，仙女的表情有些怪異，她說：“葉微涼，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的朋友不能陪你一輩子。唯有愛你的那個人，才能為你的難過而悲傷，為你的微笑而歡喜，在大難臨頭擋在你的面前。”

可是我還是毫不猶豫地抱緊了友情的盒子。

那個時候，我還沒有遇見過愛情，并且，不敢相信。

我一睜開眼睛，就看到貼在玻璃窗上一張龇牙咧嘴的臉，吓得我一陣哆嗦，立馬完全清醒了，這才看清楚那張臉的主人是童橙橙這個妖孽。

“咋回事啊！”我立馬搖下車窗，旁邊的江城慢條斯理地回答我：“你在車裏睡着了。”

童橙橙罵罵咧咧地說：“葉微涼你這個沒良心的，坐在小黃蜂裏你就舍不得下來啦？”

原來我暈倒之後，小霜給我家打了個電話，于是貓又帶着傷和童橙橙火急火燎地往茶餐廳跑。結果到了茶餐廳才知道我被送回家了，于是兩個人又跟火箭似的沖回家來。

最後，就是我在江城的車裏睡得口水直流，毫無形象，兩人在車子外頭差點兒把車胎給拆了，我們的冷面魔尊硬是沒打開車窗，也沒有把我弄醒，靜悄悄地待在車裏頭，愣是等我自己醒來，跟打坐似的鎮定。

我爬下車子，與貓又他們站成一道，結果童橙橙圍着車子跑了一圈，發出啧啧的稱贊聲，然後特崇拜地對江城說：“帥哥，您這車可真是低調的奢華啊，能帶我兜個風不？”

“童橙橙！”我瞪她，直瞪得她良心發現地站回我們的陣營。

“開玩笑嘛。不就是雪佛萊嗎，我的理想可是法拉利啊！”

江城從他的大黃蜂上下來，走到我們面前的時候，貓又用他沒有受傷的那一只手，将我攬到了自己的身後，仿佛在老鷹面前，保護着他孱弱的小雞仔。

向來溫和的貓又一字一句道：“你便是她的老板吧？你為什麽要讓她在大熱天去廣場發傳單，作為老板就可以這樣虐待員工？”他眼裏眉間，都充滿了敵意。

後來童橙橙跟我分析，兩個帥哥碰到一塊，必定是互看不順眼的，那叫“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所以，江城回敬了貓又一個笑裏藏刀，目光緩緩落到我的身上，道：“我吩咐她做什麽，是我的事。”

我早已經習慣江城刻薄的話語，所以慢熱地沒有惱怒，而貓又卻氣結，抓着我胳膊的手霎時緊了一緊：“微涼，以後不要替這個家夥打工了，我會替你把錢還上。”

江城淡淡一笑，似乎完全不在乎貓又稱他為“這個家夥”。我知道，那是江城高人一等的自信，那是一種無法改變的驕傲。他只淡淡地看了我們仨人一眼，然後坐上他的車，車子發動，快速消失在路的盡頭。

貓又拉着我的手，大步大步地離開。童橙橙在一旁跟我唠唠叨叨：“微涼啊，你這個帥氣小老板的那個車可是大黃蜂呀！那真是低調的奢華呀！大黃蜂乃雪佛蘭09年度一款新款跑車，Camaro概念車裝備的六速手動變速箱為您帶來各種速率的駕駛體驗，如離線加速、平穩會車以及高效率定速行駛控制。一度風靡全球的《變形金剛》讓‘大黃蜂’——雪佛蘭Camaro成為無數人追崇的傳奇偶像！”

我發現童橙橙頭一次拿出背書的勁頭來，便開玩笑說：“童橙橙，你的理想不是法拉利嗎？”

她便宣誓一般地舉起手來：“葉微涼，其實大黃蜂我也不嫌棄。”

我們都沒有注意到貓又如炬的目光，緩緩燃燒過他原本溫和柔軟的面龐，變得無堅不摧。

那就是被憤怒燃燒過後的自尊，那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二十歲男孩子唯一擁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