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15

有個詞語叫“禍不單行”,我真懷疑我爸爸和媽媽的新丈夫其實也是狼狽為奸的,約好一道來禍害我。

我被人從家裏趕了出來。

一群陌生人,拿着我家的地契,坐在奶奶生前常常坐的大藤椅上,說:“把你的東西收一下,房子已經賣給我們了。”

白紙黑字,是爸爸的簽名。

我愣在當場,沒能說出任何反駁的話。

似乎白天那一鬧,已經消磨了我所有的氣力,此番只能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我被從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地方趕了出來,被一雙無情的大手揮得我頭破血流,那雙手,來自我的父親,也來自命運。

我懷抱的行李很簡單,不能丢下的,是奶奶留給我的一個包裹。包裹裏有些布頭,奶奶生前愛做女紅,我的衣服幾乎都是她親手縫制。

我抱着我的行李,忽然間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在離開前,我狼狽地問他們:“我能不能打個電話啊?”

他們真是好心,點點頭應允了。

我打給了童橙橙家,結果接電話的是她的爸爸,童叔叔說:“橙橙上她爺爺家去了,小涼,你有什麽事嗎?”

“沒有,沒有事。”我匆匆挂了電話,然後拖着行李離開了這個屋子。

這是奶奶的房子,而此刻卻易主了,一切都是她的兒子做的。奶奶,如果你看到這一切,會不會難過地哭呢?

可是我都已經哭不出來了。

我在大街上游蕩了不知道有多久,城市漸漸夜深,可即便是熱鬧,又與我何關?我像個狼狽的流浪漢,拖着大大的行李箱,抱着一個暗紅色的包裹,咬着牙,行走在車水馬龍之間。

天地間,仿佛真的只剩下我了。

冬天的夜晚并不熱鬧,很快,行人散去,寒風穿過街道包裹了我。我哆嗦了一下,用嘴巴呵了一口氣,以暖一下自己的手。

我冷得直哆嗦,我想着要不要去找間便宜點的賓館先住下,然後再想辦法。

可是,住賓館太過奢侈了,白天媽媽給的生活費被收回,我身上的錢還不過一百塊。

我忽然想起一件東西,兩年前,貓又給我的銀行卡,我一直都分文未動。

鬼使神差地,我掏出了這張綠色的磁卡,找到了取款機,小心翼翼地塞進去。

密碼是我的生日,這是貓又在紙條上留的少得可憐的字裏的一項內容。

按每一個按鍵,都很艱難,我像是一個竊取別人勞動成果的賊,我告訴自己,我不取,我不取,我只是看看……

而這一看,把我看蒙了。

數字滾動,我吓得差點兒跌坐在地上,旁邊一個大叔探過腦袋說:“姑娘,你幹嗎?”

我立馬站起來擋住屏幕說:“沒……沒什麽啊!”

待我好好數一數,屏幕上的數額,一位,兩位……足足有六位數字啊!足足的三十三萬人民幣!

我以為自己在做夢,狠狠地拍一下自己的腦袋,還嫌不夠,又掐掐大腿,旁邊的大叔以為我有自虐傾向,又忍不住開口說:“姑娘,你還好吧?沒嗑藥吧?”

“沒有沒有。呵呵。”我露出一個傻笑,立馬把卡抽出來,往外跑。

三十三萬,絕對不會是當初貓又給我卡時就有的。那麽說,是他在這兩年裏,慢慢地存進來的咯?

可是……他為什麽要在這張卡裏存這麽多錢呢?是想讓我替他保管嗎?

我在一個冰冷的樓梯上坐了下來,這才發覺背後竟然是我曾熟悉的茶餐廳。當年,我曾在這裏打過一段時間的工,在這裏,我認識了小霜,還有那個時而會聯系一下的阿翻,還有微竹阿姨。在這裏,我以下犯上地和江城吵過好幾次架。想起來,我還真不會做人呢。

天氣仿佛越來越冷了,冷得麻痹了我的思考能力,我腦袋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縮着身子,什麽都不要去想。

奶奶去世後,很多次,我躺在冰冷的床上,沒有一個溫暖的懷抱,我又天生是個寒冷的體質,不管如何努力都溫暖不了被窩。被窩像是一個冰窖,我手腳冰冷,心也冰冷,哭着喊媽媽和奶奶,直到累了,就會将身子蜷縮起來,慢慢麻木地睡去。

睡醒的時候,我的臉頰是濕而冰涼的,但是天總是亮了。

每個寒冷的夜晚,我都告訴自己,天亮了,太陽出來了,一切就會好了。

可是,一切真的好了嗎?這個冬天過去了,還有下一個冬天,永遠不會停止的冬,會帶來永遠不會停止的寒冷。

在手腳都麻木的時候,我靠在行李箱上,微微閉着眼。我想起貓又的那張銀行卡,我猜測各種原因,卻始終不敢确認,我迷迷糊糊地夢見江城,他揮着大刀說:“葉微涼,你真是個不懂事的小孩,我要為民除害!”

然後我聽到一個輕柔的聲音吹拂我的耳朵,一雙溫暖的手暖上我冰冷的面頰,讓人誤以為是春天來了。

“微涼,是你嗎?你怎麽睡在這裏?”

寬敞柔軟的大床,空氣裏彌漫不知名花朵的香氣,我睜開眼睛,屋外香樟樹的倒影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我揉揉還有些疼痛的太陽穴,屋子裏開着暖氣,被窩是柔軟溫暖的。我從床上爬起來,對這個陌生的環境好奇不已。

讓我回憶一下,昨天我在茶餐廳門口的冰冷階梯上,坐得被凍暈了,然後,聽到天使跟我說話,眼前全是白雪,然後就到了這裏了。

我不會這麽命好,這就來天堂了吧?

不可能啊,天堂的牆壁上怎麽還挂着梵高的畫啊,哎呀,居然還有縱貫線的海報,還有VITAS!他們還活着就能紅在天堂了呀,真榮幸。

我跳下床,推開棕紅色的門,走了出去。

我赤足站在地板上,這是一個巨大的別墅,奢華的水晶吊燈,複式的建築,樓梯欄杆的镂雕精致典雅,我只在偶像劇裏看到過這樣的場景,我還是以為自己在做夢,把嘴張成似乎能塞進一個雞蛋。

大宅子裏開着暖氣,于是踩着冰涼質地的大理石地板也不會冷。我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到處張望,瞪着一雙好奇的眼。

這裏是哪裏啊!

直到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我驚吓過度一下子撞到牆上,頓時尴尬至極。

那雙冷冰冰的,帶着二分調侃三分戲谑五分不知為何物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我。

我紅着臉問他:“你……你怎麽在這裏?”

彼時我正穿着家居服,而不是自己的衣服,不……不會是他給我換的衣服吧?昨天那個天使聲音來自于他?太娘娘腔了吧!

“該是我問你這個問題吧。”

江城饒有興致地看着緊張過度的我手舞足蹈的樣子,竟然露出了一個笑容來,然後他那皓白牙齒間蹦出兩字:“白癡。”

雖然後來我知道,江城總是用“白癡”兩個字來形容他覺得好笑的可愛的有趣的東西,但我還是耿耿于懷了好一陣。尤其是當時,我光着腳丫站在他家的地板上,頓時覺得自己比他矮了好幾截,底氣也不足了,而且轉念一想是這個家夥将我從冰天雪地裏給撿回來的,好歹也是個恩人啊。我葉微涼從來不是知恩不報的人,于是我大人不計小人過,來了個深深的鞠躬,道:“謝謝你救了我!”

“我救你幹嗎,是微竹阿姨救你的。白癡。”他又硬邦邦地吐出這兩個字,然後轉身就走了。

江城穿着一件休閑的格子襯衫,襯得他整個人極為修長。江家的大宅子裏,我望着少年轉身離開的背影,然後聽到夏微竹叫我的名字。

“微涼,你醒了。”

景泰藍陶瓷碗裏裝着的姜湯,是混合着雞肉一起煮的,湯味道可口,雞肉口感細膩。

夏微竹溫和地看着我将姜湯喝下去,我偷偷拿餘光看她美麗的臉。

一個女人最美麗的地方,往往不是她的臉,而是她外露的靈魂和氣質。不知怎的,她那樣溫和的眼神,可以将我看得柔軟,再柔軟,深陷下去。

許久她開口說:“昨天看到你躺在茶餐廳的門口。這麽久不見了,微涼,再見面的時候竟然是這樣子。你離家出走了嗎?”

我恍惚了一下,離家出走嗎?我連家都沒有,何來的離家出走呢?可是我怎麽對眼前這個漂亮溫和的阿姨說出“我住的地方被我爸爸賣啦”這樣的事實呢?

于是我只是笑,笑的時候沒憋出,眼角沁出了眼淚。

“孩子,年輕的時候總是氣盛些,沒事的,這段時間,先在這裏住下吧。大房子空空蕩蕩的,挺寂寞的。我也喜歡你。”

我感激地望着她:“微竹阿姨,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我……”

夏微竹牽動嘴角,眉間如新月:“傻孩子,你與江城是同學,我一看你便覺得投緣,你的名字裏也有個‘微’字,這不是緣分是什麽?”

我終于要感激我爸爸媽媽給我起了個好名字了,我笑了起來,我已經沒辦法拒絕了,若是再要面子拒絕她,我真得流浪街頭了。而我也想問一問江城,關于貓又的事。

江家曾與時代娛樂合作多次,他作為如今江家的半個負責人,應該與他們打着交道吧。

夏微竹将我帶到江城的書房門口,輕聲道:“孩子,他在裏面,你自己找他吧。”

我感激地朝她鞠躬道謝。

正像個大人似的翻看文件的江城一見來人是我,眯起了眼:“你幹嗎?還不打算走嗎?”

“我會在你家住一段日子!”我開門見山了,但還是為自己的厚臉皮紅了臉。

“随便。既然是阿姨留你的,我沒意見。”他撇撇嘴,低下頭繼續弄他的文件和筆記本電腦。

我躊躇了一下:“那個……貓又……他跟時代娛樂公司簽約了,你知道這件事嗎?”

江城怔了一下,然後回過頭看着我,眼神微有疑問:“你做姐姐的會不知道?他都被送出國去兩年多了,你才……”

“我确實是才知道,我也并不是他的姐姐,我只是……”我只是他的普通朋友吧,在一個雨夜裏,收留了他,然後,他走得也理所當然,呵呵,我自嘲地牽了下嘴角,“我只是想問一下,他……最近好嗎?”

“不是跟我們簽約,是跟時代娛樂簽約。你可知道他們公司有多苛刻,可當初他第一件事問的就是酬勞的事,時代娛樂很是看好這個新人,巴不得馬上将他套牢,很少有一簽就簽五年的。他卻想也沒想就說了好。”只見江城好看的臉上露出一絲嘲笑的神色,他冷笑着說,“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呢。現在貪慕虛榮的人,多得去了。”

我險些跳起來,情急之下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說誰是貪慕虛榮的人呢!”

顯然,他對我這個行為很不滿,但卻只是聳了聳肩,道了聲:“你不用擔心他,公司的通告已下,他現在大約正在拍新的宣傳海報。很快新專輯便會上市。”

我斂聲屏氣,收斂了方才的怒氣,我剛才實在是太過失常了,對他深深鞠躬。

“我知道你一定認識他們公司的人,請你幫我拜托他們不要給他太多工作!請你們多多關照他!”

貓又,我能做的,僅此而已。

願上天聽到我對你的祈福,垂憐美好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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