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 22

門鈴響時,我正在和童橙橙訴說這幾日發生的事,唯獨略過我與江城的那一段。

對不起,童橙橙,我将我心裏的喜歡,瞞了你。

而童橙橙果然為貓又不值,反複地問我:“你真不喜歡貓又?真不喜歡貓又嗎?嘿,早知道我對他下手了!你看,現在讓立小霜那賤人用這種方式上位!”

是送快遞的小哥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我抱着小盒子進到屋裏,心中正詫異是誰給我寄東西,童橙橙便撲上來将盒子給拆了,然後我看到她一臉欲哭無淚,頓時吓了一跳。

“你……幹嗎這麽難過啊?”

“我當然難過啊!”童橙橙指着盒子說,“你瞅瞅,憑什麽人家送你倩碧的全套化妝品,我卻只能用自然堂的呀?”末了她好奇地問我,“誰這麽大手筆送這麽貴重的禮物啊?”

是貓又。

而且,打從那一天起,我每天都會收到各式各樣的禮物。

童橙橙說:“這個是LV的包包,我們學校有個LV拜金女有這款包包,特得意地跟我們講是誰誰誰送她的,害得一群沒出息的人特別崇拜她,我今天一看到這個,頓時覺得她那個是山寨的!”

“這個是Dior的香水,哎喲喂,真是香得可以當迷魂藥使啊!”

“這個玩偶可是美國潮流玩偶品牌MAD推出紐約紀念玩偶NYCCSham,哎,微涼你不是喜歡喜羊羊嗎?我買個喜羊羊跟你換成不?”

“咦,這裏有張字條。”童橙橙将那張粉紅色的字條遞給我。

字條上,是貓又漂亮得如他人一般的字:“葉微涼,他給得了的,我一樣能給你。”

我低頭細細咀嚼這話的滋味,暗自苦笑,貓又,若你知道,我與江城始終是這樣遙遠的關系,你會如何呢?

他不喜歡我,他連黃歌吟那樣漂亮的女孩子都不喜歡,他又怎麽會看上小小的毫不出衆的葉微涼呢?

我只是不懂,貓又怎麽就把我和他的回憶,變成了他跟小霜的,然後還昭告天下了。

我不懂,童橙橙更不懂,她罵小霜罵得已經詞窮,改罵貓又小白眼狼了。我愣是沒敢告訴她,這些奢侈品,全是貓又送的。

而我在她巴巴地懇請反正也用不着的我允許她霸占一兩樣的時候嚴詞拒絕了。

這些都是貓又的,不是我的,我不該用,就像抽屜裏那張值很多很多錢的銀行卡,還有這房子。

還有我現在的生活。

我該怎麽辦?或者說,我能怎麽辦呢?

小霜憑借甜美的相貌,成功借着緋聞成了半個明星,而粉絲們也漸漸接受了偶像有個漂亮又善良的女朋友的現實。

而我在他們的世界外面,不知所措。

那個時候我特別特別的脆弱,我需要一個人給我出出主意,我該逃跑嗎?還是我該盡情地享受這些不屬于我的生活?若是逃跑,我該跑到哪裏去?打工賺的錢只夠生活,我該住到哪裏去?

“微涼,你要是住得不舒服,咱倆換啊!你住我家,我住你家!大家都開心。哈哈!”

童橙橙不介意跟我擠一擠,她只是想不明白,有這麽好的房子為什麽不住。

那天,一天沒吃飯的我,跟個游魂似的上街,我忽然想回老房子去看一看。

可是一想起來,我心裏就特別特別的酸。那裏不僅僅是我的童年,那裏有我人生至今為止唯一的兩束溫暖。

門是緊閉着的,屋外奶奶種下的金橘的盆栽不見了,徒留一片空地裏,雜亂地堆砌着垃圾。

記憶裏,奶奶總在午後替我洗頭,她喜歡女孩子留長發,所以我很小很小的時候便開始留長發,若不是十歲那年,被我爸爸用打火機燒掉了一大截,現在頭發該齊腰了吧。奶奶的手很軟很軟,她将我的頭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膝上,喊我閉上眼睛,然後一邊給我唱民謠,一邊輕輕摩挲着我的頭發。柔軟的泡沫一碰就會一點點碎掉,好像如今這刻骨銘心的回憶。

還有貓又,我記得我第一次将他拖回家,記得他暈倒的地方,記得姜湯的味道,我們一起在屋頂漏水的時候端着臉盆到處接水,記得屋頂的歌唱。我喜歡貓又的笑容,溫和得好像春天的陽光,曬得人會懶懶的。

而這些,現在離我都太過遙遠了。

是什麽讓我們相逢又失之交臂?生離死別,原來上演在生活裏,也是這麽的順理成章。

我站在那裏,眼睛澀澀的,沒有人看見我擦幹眼淚的動作。

然後我走了很久很久的路,去了媽媽的家。

那是以前我習慣走的一條路,我這才想起,我已經這麽久沒有走過這條路了。二十歲,我真是該長大了,我一直以為,長大以後就可以不需要媽媽,不會想念了。可是這一刻才發現,什麽狗屁長大,我照樣希望像個小孩子一樣任性撒嬌不計後果,依舊渴望有人疼,有人将我捧在掌心,一切變得越來越艱難了。

結束了這些的時候,我猶豫了很久,還是去看看爸爸吧。我知道他住在哪,但是我沒有去過。我是恨他的。恨他毀掉了我的童年,恨他毀掉了我媽媽的人生,恨他賦予父親完全不同的概念,恨他賣掉了奶奶的房子。

但是恨完了,還是有牽挂。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和一群人在屋子外面搭的小桌子上打着麻将。

他的牌運不濟,脾氣又暴躁,口中罵罵咧咧。

我站在他的後頭,猶豫了很久,還是高聲喊了句:“爸。”

他回過頭,看到身後的我,愣了一下。

“喲,老葉還有這麽乖的閨女哦。”他的牌友起哄道。

他的眼珠子轉了轉,方才站起來,喊旁邊的人替他代一會兒牌,然後走到我的面前來。

“死丫頭,你去哪裏了?”他沒好氣地問我。

“你把房子賣了,我沒地方住……我……”我說過,我害怕他,在他面前,我總覺得沒底氣。估摸着是我小時候被打出陰影來了,以至于一聽到他名字就哆嗦個沒完。而這段時間沒哆嗦,誤以為自己不害怕了,所以我過來找罪受了。

“你還怪我是不是?”他瞪大眼睛,用指頭戳我的臉,“死丫頭,我還沒跟你算賬呢,要不是之前我聽人說你之前還把男人帶回家住,我能把那房子賣了嗎?”

“我……”我一邊被他越戳越近的指頭逼得後退,一邊想要解釋,卻被他一句比一句厲害的話給堵了回去。

“死丫頭,你跟你媽媽就一個德行,水性楊花的,我白養你了!”

聽到這樣的話,我頓時就怒了,覺得自己心裏的所有悲憤和委屈戰勝了害怕,我沖他尖叫着:“你憑什麽說我媽媽!我媽媽怎麽水性楊花了,要不是你逼她,她會改嫁嗎?還有,你憑什麽說你白養我了,是奶奶養活我的!你沒資格說這些話!”

我的過激反應讓他愣住了,沒錯,一直以來我都是任勞任怨,任打任罵,在他面前常常扮演的角色是啞巴,連哭都不會,現在敢跟他犟嘴了,這還得了?

就連他那幫唯恐天下不亂的牌友都覺得了不得了,他們起哄道:“老葉啊,你家閨女脾氣挺大啊,像你。”

“老葉啊,憋屈了吧?”

“老葉啊,你這女兒果然是像你媳婦啊!!”

不知道哪句話刺痛了他的神經,或者是好久不見我的眼淚,他一瞪眼,一咬牙,就随手給了我一個巴掌。

我原本還為自己膽大頂嘴而忐忑不安了一下,這下一被打,頓時豁了出去,沖着他哭着說:“你有本事打死我啊,你當初就不應該生下我,你憑什麽害了我媽的一輩子,還要這樣子對我啊……”

他氣急敗壞地抓起我的頭發,大吼道:“你個死丫頭,簡直反了你了,看我今天不揍死你!”

巴掌要落在我的腦袋上的時候,我的身子忽然被人一拉扯,然後摔入一個懷裏,霎時間,我的鼻涕眼淚也全落進這個懷抱裏。

這是個有淡淡香草味道的懷抱,我仰起頭,看到江城的臉。

江城對着我那仍舊張牙舞爪的爸說:“夠了。”

一句話便讓我爸怔住了,他饒有興致地撓着頭,看着護着我的江城。

“難不成,你就是和這死丫頭同居的那男人?喲,丫頭,有人撐腰了啊。”我爸雙目含着怒火,但也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他那小身板,肯定打不過眼前這個一米八左右的年輕人的,于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決定撤離現場,繼續打他的牌去。

我從江城的懷裏直起身,回想起上一次,他在東湖公園附近撞見我和媽媽的丈夫打架的場景,他還狠狠地教訓了我,頓時委屈極了,眼淚“嘩啦嘩啦”地掉,指着我爸的背影說:“江城,上次跟我打成一團自稱是我爹的那個家夥真不是我爹,看吧,江城,這個打我的、用最難聽的話罵我的,才是我爹。”

江城沉默了許久,拉着我往反方向走,我聽見他嘆了口氣,然後問我:“還好嗎?”

我一邊抹幹淨眼淚,一邊扯出一個笑容給江城看:“我沒事我沒事!”

其實我心裏難受極了,誰願意将自己最狼狽的樣子,給自己喜歡的人看呢?

“白癡。”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無奈模樣。

“江城,你怎麽老在我跟人打架的時候出現啊。”我忍不住問他,“真是有緣分。”

“這次不是有緣分。”他停下腳步,定定地看着我,眼睛裏充滿憐惜,直看得我發毛時,他說,“我跟蹤了你。”

江城告訴我,他路過,結果看我跟夢游的僵屍似的從公寓出來,然後他就跟上了,

我說:“你不是擔心我去找貓又,間接害得你們公司破産吧?”

江城認真而嚴肅地回答我:“不是。一個貓又還害不了我們破産,估計得十幾個才成。我是怕你是真夢游,出什麽事就不好了。于是就跟着你了。結果……”

結果他見我在我家門口懷念了半個小時,又到我媽樓下的小花園憂傷了半個小時,平靜得讓他快要睡着了,最後總算有了他出場的機會,結果英雄救美救回一個哭得眼睛跟核桃似的我。

“你要去看看醫生嗎?”

我摸摸還有些發燙的臉,搖搖頭:“不礙事。”

我早就習慣了,只是長時間不需要溫習,一時間沒适應而已,哭一會兒就好了。

江城嘆口氣:“我還是送你去醫院看看吧。車在外頭,我先去開車。”

話音未落,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我的前頭。

我看着一路疾走的少年的背影,咧開嘴笑了一笑,我可以當作他是在關心我嗎?

今天的陽光真狠啊,明晃晃的,照得我連江城的背影都看不太真切。

然後我一恍惚,眼前一黑,就暈倒了。

我暈得真是時候,江城小跑到了他的大黃蜂旁邊,開了車過來才發現躺在地上的我,他以為我氣絕身亡了,頓時吓蒙了,直接下車把我往車裏一扔就跟開火箭似的往醫院駛去。

一路上,他不但超速,還連闖了三個紅燈,吓得大街上的行人們惶恐不安,以為來了瘋子。

我只是一天沒吃東西,加上血糖過低而暈倒而已。

我緩緩睜開眼睛,見到來人,以為是夢境。

“微涼,你還好嗎?”她抓住我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捋了捋我的劉海,溫柔地說,“做噩夢了嗎?別怕,媽媽在這裏。”

你們一定以為我會感動得哭出來吧?沒有,我真的沒有,我只是很開心,開心地拉着她的手不肯放,然後像個小孩子一樣撒嬌說:“媽媽,我想吃蘋果。”

她坐在我的病床邊一刀一刀小心翼翼地削蘋果,時而擡頭微笑地看看我,然後将一個削得幹幹淨淨的蘋果送到我嘴邊。

她問我:“最近學習好嗎?”

她還問我:“最近生活好嗎?”

在我微笑着一一回答她的時候,她忽然哭了起來,說:“微涼,媽媽對不起你,太對不起你了。”

我還是沒有哭,我笑着拍她的背:“沒事沒事,媽媽,我已經長大了,可以照顧自己了。”

二十歲,我真的長大了。

那是這麽多年,我和她真真正正單獨待在一起的時光。美好的午後陽光,照得人懶懶的,幾乎要忘記現實裏等待我的殘酷,恍惚以為,現在看到的就是幸福全部。

我仿佛不是在醫院,而是慵懶地躺在家裏的床上賴床。

我的媽媽就在床邊,一聲一聲地喊我的名字:“微涼,微涼。”

那種溫柔的時光,一過去,便會成為一種鈍痛。

午後陽光結束前,她開始看自己的手表,反反複複,每隔兩分鐘看一次,我知道弟弟要放學了,十二點要到,魔法要結束,南瓜馬車重新變成了南瓜,水晶鞋也要消失了。

我的溫柔的夢也該醒了,我不願意醒,可是不忍心她忐忑不安,于是笑着說:“媽媽你快回去吧,我一會喊童橙橙來接我。”

她猶豫了一下,看着我。

“快回去吧。你看我,好久沒吃一頓好吃的了,一會馬上喊童橙橙跟我一塊去下館子補補身子去。”我沖她擠了擠眼睛,露出“請您放心”的表情來。

醫院的長廊上,走過多少面無表情的人。

我靜靜地坐着,直到一個颀長的身影埋進落日的餘晖裏,他将雙手插在袋裏,仿佛要長久下去地沉默,而心情卻像是空氣裏的塵埃,飄忽不定。

“你在昏迷的時候,喊着媽媽,所以……我去找了她。”

“謝謝你。”

謝謝你送給我這樣珍貴的禮物,一個下午茶的時間,和自己最愛的人待在一起。

對我來說,已經是最最奢侈的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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