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佛堂裏的香斷了,月上柳樹梢,佛前的信徒睜開眼,緩緩将念珠,木魚及經書收起。

走到院門前,猛地打開,突的聽見一聲慘叫。

一個身材高大,足有一米八多的漢子捂着心口,手裏的塑料袋摔到了地上,“竹子,你要死啊,吓死爸爸了。”

雲竹抱臂靠在門框上,“阿彌陀佛。施主,夜已深,小僧還以為是什麽山精鬼怪造訪,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此人就是雲竹唯一的發小,林友涵了。

撿起地上的塑料袋,林友涵小心的看了眼後面,身後的竹林風吹簌簌,剛剛走過來不覺得什麽,如今只覺得瘆得慌。

“靠,別說了。”林友涵将他推進去,“走走走,吃飯去。”

面前的小院也離村裏遠得很,平時少有人過來,小院破舊,若不是這小子住這,平時也來慣了,打死他也不會靠近這裏一步。

将屋裏的飯桌拉出來,碗筷擺上,雲竹拆開塑料袋,裏面是一只燒雞。

林友涵輕車熟路走到廚房,搬了幾支啤酒出來,又洗了一盤水果。

“我今天回來,聽村東頭的張二嬸說,你今天給人驅邪了?”林友涵猛地喝了一口啤酒,“渴死老子了。”

雲竹不想和他說,也不是說不得,就是這家夥看起來人高馬大,實則最怕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他要說出來,只怕又得一陣埋怨。

見他不說話,林友涵自顧自的拆了一只雞翅膀放到他碗裏,自己拆了一塊肉,“這次又是什麽病?要我說呀,這些人也是瞎折騰,多找幾個醫生就能解決的事兒,非得來送錢。”

雲竹輕飄飄的瞥了他一眼,“你說我是騙子?”

難道不是嗎?這些年被你坑的人還少嗎?

懂了他的眼神,放下筷子,“今兒個來的那人,是撞邪了。”

林友涵後背汗毛立起,“你就唬我吧,我聽說是城裏來的,你不說現在城裏少有這些髒東西嗎?”

雲竹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林友涵瞬間不問了,轉而換了個話題。

雲竹也懶得逗他,自顧自的埋頭吃飯。

左右發小說得沒錯,上門來的,十有八九都是吃飽了撐的,他就是個假大師,可沒有什麽慈悲心懷。人送上門了,就別想一文不花。

愣了下,雲竹又覺得自己想得不對。

怎麽能只想着錢呢?他這叫拯救苦主,替/人/消/災的事兒怎麽能叫騙呢?

下午剛悟了,他怎麽能不信自己的佛心呢?

雲竹放下筷子,“阿彌陀佛。”

林友涵無語,“你吃就吃,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不是你說的嗎?大晚上的,突然來一句,瘆得慌。”

雲竹嘆氣,“我心不誠,要去佛前忏悔,你先吃。”

“吃完再去,總得沐浴更衣吧?忏悔還餓着肚子,佛祖肯定心疼你。”

這倒也是,雲竹屁股挪了一絲,心裏念了幾句經,遂繼續吃飯喝酒。

吃飽喝足,二人又将桌上的果和酒一掃而空,最後只剩一片狼藉。

林友涵躺到一旁的沙發上,擦了擦嘴,“收拾東西去吧。”

“阿彌陀佛,紅塵如煙,小僧已經破戒,不可再沾酒肉了。”

吃的時候你怎麽不說?

林友涵心裏呵呵,看透了他,“這可是我買的,我請客還要我收拾?”

“施主你心不誠。”

“我請客诶,雲竹你能不能別這麽懶?”

“阿彌陀佛。”雲竹雙手合掌,念了句佛號。

林友涵彈起,“一人一半,一起收拾。”

“阿彌陀佛。”

呵呵,佛祖要是知道他座下有這麽一個信徒,非得氣得顯靈不可。

“老規矩行了吧?”

雲竹擡眼,“來吧。”

二人雙手負于身後,隔着茶幾對視一眼,“石頭剪刀布!”

雲竹猶如早已知道結果,合掌念了句佛號,“佛祖果然心疼我。”

“你小子又作弊!”

“證據呢?”雲竹坐到沙發上,将他掀起來,“幹活去。”

心不甘情不願的起身,林友涵一邊收拾一邊嘟囔,“老子就不該心軟,跟你玩什麽石頭剪刀布。”

說來心酸,自從這家夥中學時跟着雲老爺子學了什麽風水八卦開始,他就沒再贏過了。

可他偏偏不信邪啊。

唉,他就是太心軟。

收拾好桌子,雲竹一邊拿着平板看電視,一邊嘴裏念着經文。

沙發不夠長,林友涵将他推過去,“心不靜念什麽佛經,小心佛祖怪罪。”

雲竹跟看傻子一樣,“我念的是道經。”

ojbk!

林友涵從茶幾下掏出另一個平板,打開球賽津津有味的看着,二人互不打擾。

今天是雲竹的三十歲生日,他們從小認識,現在已經有二十七個年頭了,雲竹的生日,能趕上的他一定會跟他一起過,趕不上的也會視頻給祝福。

雖說他嘴上的話不像是祝福罷了。

雲竹就沒這個良心了,小時候倒是有,自從學了什麽道法,這腦子越發奇怪了,林友涵是別想雲竹給他過生日了,這家夥敷衍到每年只給一個平安符,說什麽見證他的成長。

呵呸!

尤其是得罪人後回家,當了風水先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又信了佛,林友涵現在連吵架都吵不過了。

他十分懷疑,他修的不是道不是佛,是如何整治他的功夫。

罷了,一言難盡。

夜已深了,兩人直到淩晨兩三點才睡,至于雲竹說的什麽到佛前忏悔,在困意之下,雲竹絲毫不猶豫的選了睡覺。

“我佛慈悲,定不會怪罪于我。”

只睡了兩個小時,房門嘭的一聲打開,林友涵沖進來,掀開被子,抓住雲竹雙肩,拼命搖晃,“竹子,快起來!”

雲竹在他撞門的時候就醒了,此時被晃得頭暈腦脹,趕緊将人推開,“幹什麽?暈死老子了。”

“阿彌陀佛,小僧口出狂言,還請佛祖見諒。”

“別佛祖了,出事了,你快幫我算算!”

你不是不信這個,整天說我是騙子嗎?

雲竹一臉無語,擡首瞬間,臉色微變。

下床快步走到旁邊的書房,裏面擺着一個書架,架子上擺着一些古籍,端的是包羅萬象。

此時無人欣賞這些古籍,雲竹從書架下的一個皮包裏拿出一個小包,掏出裏面的東西,是一個刻着一些小篆的黑色龜甲和三枚乾隆通寶。

銅錢置于龜甲之中,以一種奇怪的手法搖晃,林友涵大氣不敢出,只站在一旁緊張的等着。

銅錢撞擊龜甲,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随後落于紙上。

六爻起卦,銅錢花面為陽,字面為陰。三枚銅錢取三生萬物,變易之理。

林友涵知道真正的算卦要搖卦六次,卦象對應老陽少陽,老陰少陰,再算出本卦和變卦,對應六十四卦,便得所求,這是最簡單的,但準确性不行,容易算錯。

雲竹的算卦,還會結合一些玄妙的東西,聽說是祖傳,就這些年來看,只要他誠心算卦,沒有不準的。

林友涵平日裏愛吐槽他假,真出事了,最願意相信的,還是這個發小。

六次為止,雲竹最後一次搖卦結束,銅錢落下,林友涵緊張的問,“怎,怎麽樣?”

“天山遁。”

“吉兇,是上卦還是下卦?”

雲竹無奈,罷了,他也聽不懂。

“遁卦,不宜盲目行動,暫且安全。”

遁卦,屬下下卦。

他記得伯父伯母是出去旅游了,去了神農架那邊,想來是出了什麽事情。

卦象上看,雖是大兇,卻有一線生機,這一線生機在何方,還得他趕過去看看。

雲竹不想他過于擔心,便保留了些。

這也是這一行的習慣,一般他們不會把話說盡,免得洩露天機,亂了命數,徒生是非。

“遁卦。”林友涵總覺得心中不安,“竹子,你就直說吧,是不是很危險?我受得住。”

雲竹搖頭,指了指天,“不可說,先收拾東西,趕明早的飛機。”

“你還不信我嗎?趕緊的,有我在怕什麽?”

是啊,這家夥平日裏雖然喜歡欺瞞苦主,但絕不會騙他。

得了個定心丸,林友涵總算是回了神,拿着手電筒往外跑,雲竹喊了一聲,他已經沖進了竹林裏,無奈只得放棄。

不過半個小時,林友涵又跑了回來,背着一個包,氣喘籲籲的,“走吧!”

“急什麽。”雲竹指着屋裏的東西,拿上防塵布,“幫我收拾一下。”

收拾做什麽?都要回來的。

“是要去很久嗎?”

雲竹斂眸,“嗯,我順便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原來如此。

心裏有事,林友涵沒有注意到雲竹的異樣,一邊收拾一邊給他道明事由,也與雲竹猜測的差不多。

林友涵自己在鎮裏開了個店,生意不錯,林父林母老年享福,參加了個老年團,前陣子就組團去神農架旅游去了。

本來是半個月的旅游,這會子應當還有幾天才回來,老年團都是熟人,大家相互照應,加上每天有消息,林友涵也不擔心。

早上,一家三口照例視頻報平安,林母說他們要去滑雪,還讓兒子替他們跟雲竹說一聲生日快樂。

誰知道,一天還沒過呢,林友涵睡不到多久,就被電話吵醒了。

老年團失蹤了。

是從下午的時候不見人的,一共十七個人,有八個人走散了,剩下的九個人找了很久,不小心迷路了,淩晨才跑回去,趕緊報警,順便通知家屬。

具體情況,電話裏講不清,那位大伯也慌得很,話語淩亂,然後被誰叫了一聲,就挂了電話。

林友涵撥回去被占線,他甚至還想是不是被謀害了,心裏慌得很,就跑過來找雲竹了。

聽雲竹說暫且安全,這才放下心。

屋裏規整好,雲竹也才剛從外面回來,不需收拾多少東西,拿上行囊,帶上必要的東西。

想了想,雲竹轉身回到佛堂裏,拿起供桌上的佛經,木魚和念珠。

二人走出院外,林友涵眉頭緊皺,雲竹仔細鎖上院門,看向破敗的小院,轉身,“走吧。”

三十而逝,劫數已到,不必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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