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攝政公主(四)
正月初一,辭舊迎新時,喜氣洋洋,京都凝重的氣息也因新年的到來而沖散了幾分。
老百姓們關心的不多,他們只在乎誰能夠給他們帶來富裕安□□活,并不在乎什麽皇位坐着的是哪位。
而将相侯這些人家就不一樣了,龍椅上坐着哪位對他們關系重大。除夕一宴,他們到現在還沒緩過來。新年的喜悅,也沒有沖散他們心頭的恐慌。
乾坤殿。
“父皇,您不會有事的,對不對?”年幼的小皇子趴在祁元帝床前一邊抽噎着一邊問他。明亮的雙眸被霧氣覆蓋,淚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祁元帝已經很虛弱了,他強撐着身體坐起來,摸了摸顧盛平的頭,慢慢的說道,“平兒,父皇就要走了,要去找你母後了。”
他臉上浮現出溫柔的笑容,像是想到了什麽愉悅的事情,聲音更加輕柔,安慰他,“好孩子,別哭。”
“安安,平兒就交給你了。”他拉起顧盛平的手交給顧長安,吃力的看向她,“父皇知道,我和你的母後都對不起你。我們不該一廂情願的把這重擔交給你”
顧長安只是微紅着眼睛,搖了搖頭,不說話。
“可是,安安,父皇還是希望你能守護這片國土,父皇知道的,你有這能力。”他幾乎是祈求的看着她。
“父皇……”祁元帝是她感受到的第一份父愛。
祁元帝嘆了口氣,又對顧盛平說,“答應父皇,你會是一個好皇帝的。”
“嗯——”顧盛平淚流滿面,不住的點頭,“父皇,孩兒不會讓你失望的。”
“好,好,好。”祁元帝欣慰的看着他。
終于,他的手無力的垂下,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驚喜的睜大眼睛,喃喃道,
“梓潼,是你嗎?你來接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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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無力的向斜上方伸着,似乎是想要抓住什麽,卻終究只是徒勞。
元熙年正月初一,祁元帝薨。
……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朕繼位三十又一年,海內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萬邦鹹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聖,功更盼後人。皇太子盛平,人品貴重,甚肖朕躬,堅剛不可奪其志,巨惑不能動其心。朕欲傳大位于太子盛平。重臣工當悉心輔弼,同扶社稷。公主盛安,知書識理,貴而能儉,無怠遵循,克佐壺儀,敦睦嘉仁。着即冊封鎮國長公主,可攝政,入朝堂,輔佐新君。諸大臣當愛戴之。欽此。”
“兒臣遵旨。”
“微臣遵旨。”
跪了一地的大臣們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不敢直視顧長安的眼睛。
說到底,除夕宴給他們帶來的陰影太大,祁元帝溫和,從未有如此鐵血的手段。而這位公主卻不同,狠辣而雷厲風行,令人生畏。
顧長安并沒有理會他們,她帶着顧盛平徑直離開,先皇剛剛駕崩,宮內宮外還有許多事要處理,她沒有那麽多時間和這些大臣們打太極。
定國公看着顧長安離開的背影,心情很複雜。他一向不怎麽看得起女流,覺得女子就該在深閨相夫教子,可當他好不容易把一個女子當做對手,人家卻無視了他,這感覺,很酸爽。
“好了,別看了,該回去準備哭靈了。”平遠候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同情的看了看他。
誰能想到呢?祿親王都進京了,他們以為祿親王好歹能多堅持幾年呢,誰知道,剛進京就把自己作沒了,鎮國長公主看起來嬌嬌弱弱,一副風光霁月的樣子,下手卻那麽黑。
除夕宴胡璇舞女刺客,乾坤殿刺殺君王,久病的皇上親自到場,不僅解決了擋路的祿親王,還樹立了威信。想想祿親王那不敢置信的模樣他就想笑,怎麽會有那麽天真的王爺?平遠候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或許是得意忘形了吧!
除夕宴後,長公主還命太醫挨家挨戶去為受驚的女眷看病,賜下藥材。恩威并施,爐火純青。如今,偌大京都,誰還敢小看她?
也正因此,昨晚的餘威尚在,今天這聖旨才能頒布的這麽順利。
可憐了幾個站隊太快的,少不了被新帝厭棄。平遠候又暗自搖了搖頭,憐憫的看了定國公一眼,轉身離開。徒留定國公在那裏雙眼放空,失魂落魄。再次慶幸自己有個好兒子,要不是子玉告誡他,說不定他就立場不堅定被拉了過去。也不知道自家一武将世家怎麽出了一個文人才子。
正被父親念叨的大才子此時正恭敬的站在梧桐苑的書房。
“你可知道,本宮找你來,所為何事?”
顧長安走到窗子前,前幾日剛剛下了一場雪,如今尚未融化,窗外是一片梅林,白色的雪,紅色的梅,枝頭紅梅帶凝霜,她站在窗口欣賞美景,淡淡的開口。
楊子玉在她身後微微垂首,不敢直視她,先帝新喪,她一襲淺白色宮裝,長發随意的绾了一個松松的髻,其餘盡數散下,瑩白玉指搭在窗沿,近乎透明。
“微臣,不知。”他聲音清朗,如山間松柏,林間清泉。
她轉過身來,看向他,窗外的陽光透進來,她的臉一半明亮、一半藏在陰影裏。她微仰着頭,
輕輕開口,
“大祁延續三百年,國力遠不如前朝,內部早已腐爛,紙醉金迷的生活讓他們失去鬥志。然而。”
她緩緩向他走來,腰間的流蘇輕輕搖動。
“北有狄,南有蠻,東與魏接壤,西有各小國窺伺。”
她離的更近了些,楊子玉甚至能聞到她身上的淺淺蓮香。
“都言,如玉公子有丞相之才,天下将亂,群雄并起,吾欲争之。”
她停在那裏,楊子玉能看到她微微晃動的裙角,還有精致的繡花鞋。
“我以國士之禮相待。你,可願助我?”
他終于擡起頭來,多日勞累,她的面上難掩疲憊,雙眸卻始終明亮動人,通透的琉璃眸帶着莫名的自信心和篤定,專注的看着他。
他低下頭來,撩開長袍,行了個大禮。
“臣,願為殿下車前卒,馬前蹄,”
他看向她,目光灼灼,一字一句,
“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
二月初二,南山祭天臺。
新皇在先帝駕崩一月後繼位,祭天通告天下。
冰冷的盔甲,歡呼的群衆,嚴肅的百官。
顧長安一身華麗公主大裝,她牽着同樣一身皇帝正裝的顧盛平,緩緩的走上祭壇,小皇帝稚嫩的臉上少見的嚴肅認真,一夕之間長大。
一百零八大臺階,她牽着他走的很慢,厚重的衣服壓的她喘不過氣來,額頭開始滲出汗珠來。
她心無旁骛,周圍寂靜無聲,漸漸地,她的心慢慢平靜下來,這些日子的疲憊、焦灼、憤懑都消失了,天地間,仿佛只剩下她自己,她甚至忘記了手中還牽着新上任的小皇帝。
她們在祭臺前停下,早有禮官在此等候。按照禮官的指引完成祭天儀式後,年幼的小皇帝從禮官手中取過聖旨,稚嫩的童音在山巅回蕩,
“先皇驟崩,歸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聖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遺命,屬以倫序,入奉宗祧。內外文武群臣及耆老軍民,合詞勸進,至于再三,辭拒弗獲,謹于今時祗告天地,即皇帝位。深思付托之重,實切兢業之懷,惟我皇侄大行皇帝,運撫盈成,業承熙洽。茲欲興适致治,必當革故鼎新。事皆率由乎舊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涼德,尚賴親賢,共圖新治。其以明年為天啓元年。大赦天下,與民更始。所有合行事宜,條列于後。
欽此!”
顧長安當先後退一步,跪下,朗聲道,
“吾皇萬歲萬萬歲!”
她會保護着他平安長大,守護這片國土,以全此生養育之恩。
再然後,
百官叩拜。
這一刻,無論他們心中作何想法,都只能俯首叩拜。
“吾皇萬歲萬萬歲——”
聲音層層疊疊傳出,百姓亦紛紛跪倒在地。
“吾皇萬歲萬萬歲——”
聲音震天,驚起一片鳥雀。
這是顧盛平第一次清楚的認識到自己身為皇帝的責任,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名號,而是承載着萬民的希望。
他想,我會做一個好皇帝。
……
“殿下,”楊子玉走進來,白衣清朗,溫雅俊秀,他俯首行禮。
顧長安擡起頭來,唇角含笑,招呼他,“子玉來了。”
他眉間含着一抹擔憂,“殿下,臣收到邊境來信,祿親王似乎逃到了北狄。”
顧長安終于皺起眉來,她放下手中毛筆,走到窗邊,已是初春,草木長出新芽,一片欣欣向榮之景。
她靜立片刻,祿親王是祭天那日逃的,祭天之時,兵力都集中在天臺附近,京都護衛薄弱,祿親王的舊部将他救走。
她轉過身來,聲音清冷如玉石撞擊,“命人注意邊關動靜,左不過勾結外族,意圖謀反。”
白衣青年手指微動,忍不住要為她拂去眉間輕愁。聽到她的話,低低答道,“是”
“陛下最近功課如何?”想到弟弟,她眉眼柔和了些許。
白衣青年微微含笑,輕聲回答,“陛下很用功,也很聰明。”
她回到桌後,輕扣桌面,沉吟了下,“再過些時日,我打算請沈太傅教導平兒。”
“而子玉你,”她輕輕笑着,“我打算成立一個臨淵閣。’”
“殿下可是打算開恩科。”白衣青年眉目舒朗,眼睛亮了起來。
她的眼裏仿佛有一把火,“不錯。”
“聚賢才于臨淵,亂世處之,如立于深淵之上。”
她看着白衣青年,“子玉,屆時臨淵閣交于你管理,直接受命于我,可否?”
青年長身玉立,俊秀至極,“定不負殿下所托。”
一如當日。
聞名大陸的臨淵閣就在這樣一個尋常的午後産生。
很多年後,當顧長安已經不在了。不再是青年的楊子玉依舊記得少女清冷的眉眼,雙眸中燃燒的火焰,支持他度過每一個孤獨的日夜。